失衡

第5章

行李箱裏的東西宋朗全部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重新上了鎖帶回了國。

把箱子交給來接機的許成舟時宋朗表現得很正常，沒有多問他裏面是什麽，許成舟沉默地把箱子搬上車，轉身擁抱了他，宋朗擡手回抱住他，起伏不定的心緒到了這一刻終于踏踏實實地安定了下來。

許成舟做了一桌子的菜為宋朗接風，宋朗喝了很多酒，抓着筷子敲着碗唱起了歌，那是他們學生時代很火的一首流行歌曲，宋朗的嗓音還有着少年人的清朗，卻又帶着一絲醉酒後的黏膩撩人，許成舟聽得有些愣神，當年也曾有很多次，課間的時候宋朗和同學一起在教室裏唱歌，而他坐在靠後排的位置安靜地聽着，眼裏始終只有那個神采飛揚朝氣蓬勃的宋朗。

宋朗雙眼迷蒙地倒進許成舟的懷裏，看着他一直笑，許成舟低下頭親了親他的鬓發：“你醉了。”

宋朗胡亂搖頭，嘴裏含糊問道：“許成舟，你那個箱子裏到底裝了什麽，能給我看看嗎？”

許成舟愣了愣，對上宋朗含笑的眼睛，忽然就明白過來，他已經看到了，他藏了那麽久甚至曾經已經決定要丢掉的東西，終究還是被宋朗看到了。

行李箱重新在他們面前打開，許成舟取出那個鐵盒，抱在手中仿佛有千斤重，沉默了許久，他才啞聲開了口：“我喜歡你，從我們念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宋朗心裏又酸又澀，他看着許成舟，無聲地紅了眼睛：“為什麽當時沒告訴我，那封情書寫了為什麽沒有給我？”

許成舟的眸色暗了暗，苦笑道：“我給過你的，放在了你桌子抽屜裏……第二天在教室的垃圾桶裏發現了，就又撿了回來。”

“你什麽時候給我的？我不知道，我沒看到過……”

宋朗的語氣有些慌亂，他以為那封情書是許成舟寫了卻沒有給過他，從來沒想過許成舟其實是給了的，卻被他錯過了，宋朗拉着許成舟的手微微顫抖，眼淚再忍不住奪眶而出：“為什麽會這樣？”

他不知道從來就沉默寡言的許成舟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寫下的那封情書，又是抱着怎樣忐忑的期待将信放進了自己的抽屜裏，最後從垃圾桶裏撿回去時他又是什麽樣的心情。宋朗沒辦法想象，因為那時的自己，看似叛逆不遜，卻根本沒勇氣做到那一步。

“你真的沒有收到過嗎？”

宋朗語無倫次地解釋：“沒有，真的沒有，要是看到了我不會扔了的，肯定不會……”

“算了，不重要了，”許成舟把他攬進懷裏，用力抱緊了他，在他耳邊低聲呢喃他的名字：“宋朗，宋朗……”

“我在，我在的，”宋朗的嗚咽聲漸大，“你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啊，這麽多年你都沒有說過，我從來就不知道……”

“對不起。”

許成舟沒辦法争辯，他确實是個懦夫，在那一次被拒絕之後便不敢再做任何嘗試，後來宋朗考進電影學院進影視圈他其實一直都在關注他，一直到他被逼得走投無路，他才終于自以為找到了機會以高高在上施舍者的姿态出現在宋朗面前，将他們的關系弄成了見不得人的交易和買賣。

許成舟承認他的性格天生就不讨喜，更有着不能對人言的陰暗面，這幾年宋朗小心翼翼地讨好他為他做小伏低他一邊心疼一邊又隐隐嘗着報複的快感，直到他破産，身邊那些奉承巴結他的人全都離他而去，只有宋朗留了下來，不管他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思，他都不想再放開他。

“為什麽這些東西後來留在了國外，你打算都丢了嗎？不給我看你自己也不要了嗎？”

許成舟再次沉默，他不想騙宋朗，他确實有過放棄的意思，只因為看到宋朗在社交平臺上曬出的和女性朋友的親密合照，那個時候他遠在異國他鄉，與宋朗原本就不熟，以後只會越來越遠甚至連見面都再無機會，宋朗會有他喜歡的人他想要的生活，他于他不過是個若幹年後回想起來或許連面貌都模糊了的高中同學，這樣的認知讓許成舟絕望，他只能強迫自己把那些記憶都鎖起來丢掉，才能讓自己稍微好過一些。

“你說話啊，為什麽不說？你真的都不要了嗎？”

宋朗不依不饒，許成舟終于低聲說了實話：“我看到你發出來的照片，我以為你有了女朋友。”

“我沒有，我沒有交過女朋友，從來沒有，”宋朗哭着搖頭，“我喜歡你，我也喜歡你，我怎麽可能找別人。”

宋朗是在許成舟懷裏哭着睡着的，許成舟把他抱上床，拿了熱毛巾來給他擦臉，在床邊呆坐了片刻，看着宋朗安靜的睡顏，他的心裏終于有了一種沉甸甸的踏實感，宋朗喝醉了，但是他醉意朦胧時說出的喜歡卻似乎不是假的，或許，他也可以認為，宋朗對他當真是有情的吧？

那個晚上宋朗一直在做夢，他夢到了很多年都不願意再去回想的中學時代，夢到了那個沉默寡言卻總能莫名吸引他目光的高大男生，有很多次他作為班上的衛生委員在放學後留下來等值日生打掃教室時，站在走廊看着樓下操場上那在昏暗的夕陽裏獨自打籃球的男生，心髒便會為之瘋狂跳動，那是他枯燥的學生時代最甜蜜也最苦澀的回憶。

他可以跟很多人一起玩鬧一起瘋，卻從來不敢主動與許成舟說一句話，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如果那個時候他能再勇敢一些，是不是早就能發現身後那道其實也在時時刻刻追尋着他的視線？

再後來他們高中畢業，許成舟出國留學，他便徹底失去了他的消息，直到幾年後在電視網絡裏看到那些鋪天蓋地的關于許成舟白手起家青年才俊的新聞報道，那個時候的宋朗住在這個城市最陰暗潮濕見不到陽光的地下室裏苦苦等候着一個可能的試鏡機會，許成舟之于他，就像天邊的星辰一樣遙不可及。

再見就是三年多前的那一次同學會，宋朗是不想去的，只因為在同學群裏看到有人說起許成舟也會去，他猶豫再三還是換了身去試鏡時才會穿的最好的衣服去了，許成舟依舊和學生時代一樣不愛說話，舉手投足間卻已經與他們這些還在為了柴米油鹽斤斤計較的舊同學們有了天壤之別，那個時候的宋朗其實并沒有多餘的想法，他只是想看一看許成舟，親眼看到了也就滿足了，但是他沒有想到，會在同學會散場離開酒店時被許成舟的助理攔住，收到對方遞過來的那張許成舟的名片。

宋朗同意了許成舟的交易，他并不清高，他需要錢需要資源，許成舟都能給他，更何況，許成舟是他喜歡的人，不是嗎？

再之後那三年，許成舟是他的金主，他小心翼翼地履行着他們之間的合約，努力地讨好他取悅他，從一開始還會因為許成舟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心生漣漪，到後面便也漸漸麻木了，時間越久他便越清楚地認識到，他只是許成舟包養的一個玩物，一個見不得人的地下情人，他的那些喜歡和愛慕是許成舟不需要甚至是可恥的，他沒有資格。

如果不是許成舟突然破了産，宋朗想，他大概都已經忘了他曾經有多麽的喜歡過，那個年少時就在他的心底最深處留下過印記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