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裴敬宗一回來,裴敏陽略坐一坐便要告辭,唐錦雲聽得小香她們剛領回飯菜,幾個人正湊在外間擺桌,她拉了裴敏陽的手挽留:“到飯點了,吃過再走吧。”
裴敏陽謝絕,“不了,我答應媽今兒個陪她用晚飯,現在該過去了。”
唐錦雲一聽這可沒法子了,便叫花月點了燈,和裴敏陽的丫鬟一起送她過去。
裴敏陽看新嫂子待人實誠,不像母親說得那樣有心計,且聽她一番指導,若有所悟,自覺勝過書中許多聖人之言,面上就表現出親近之意。其實她看的書哪是什麽聖人子集,不過是開蒙的識字課本并幾本女誡女訓罷了。
唐錦雲整理好衣裙,随着丫鬟送裴敏陽到院外,回身時看見裴遠立在門後滿臉幽怨地望着自己,不禁好笑,“怎麽?誰給你氣受了?”
裴遠一手叉腰,指着唐錦雲說:“當然是少夫人你呀。”
唐錦雲甩着衣袖往院裏走,“我怎麽你了?”
裴遠小步跟上,咬牙切齒道:“你裝病,害我信以為真,着急忙慌跑出去,因為趕着回來,手法就粗糙了些,結果把馬大夫得罪得那麽狠,以後再想找他免費看病就難了。”
唐錦雲停住腳,惡人先告狀道:“哈?你還怪我,當時我都快要被花媽媽抓走了,你怎麽不來救我?你都不記得自己的職責了麽?這件事我不追究你,都是我大度。”
裴遠抓着腦袋作崩潰狀,“你太可怕了,當時小姐在跟前,我不能過去呀。”
唐錦雲聳肩,“那我不管,我只看結果。”
院內燈火通明,空中隐隐飄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唐錦雲吸吸鼻子嗅了嗅,嘆道:“好香啊。”
“西苑的蓮花開了,哪天你可以去看看。”裴敬宗洗漱完畢,換了常服出來,看見唐錦雲一身藍衣立在院中央,纖細的脖頸微微揚起,閉眼輕嗅空中香氣,而那張盛着燈影和月華的臉,美得驚人。
唐錦雲睜眼,望向立在廊上俊眉清眼的男人,展顏一笑,提着裙子走過去說:“好哇,哪天你有空帶我去看吧。”
裴敬宗嗯一聲,雲芳揭開簾子出來,“少爺,少夫人,碗筷已擺好,用飯吧。”
兩人用過飯,小香和雲芳進來将碗筷撤走,不一會兒雲芳端着一碗藥進來說:“少夫人,您該吃藥了。”
唐錦雲瞄眼碗裏的液體,皺皺鼻子,“先擱着吧,剛吃完飯,緩一緩再說。”
雲芳聞言,把藥放在桌上便出去了。
裴敬宗到裏屋拿了本書歪在床上翻着,唐錦雲靠在門邊,心裏一咯噔,完蛋,今晚可能要同床了。
裴敬宗擡眼看唐錦雲站在門口,奇怪道:“幹嘛不進來坐着?”
唐錦雲指指身後,“等着喝藥呢。”
裴敬宗沒有再問,昨晚一夜未睡,早上只打了個盹,現下屋裏暖香迎頭,眼裏又開始重起來。他扔了書,幹脆整個人倒下去躺着。
唐錦雲瞅他神色不太對,尋思半天,終是開口問道:“進宮還順利麽?皇上沒察覺什麽吧?”将雲恒被綁的事瞞下來,在唐錦雲看來,其麻煩程度不亞于将其如實上報,畢竟這麽多人都知情,要封口還能一次封這麽多麽?就是口徑統一起來也不容易。
稍一有人說漏嘴,這事就不得了。
除了失職,還可能要加個欺君之罪,到那時,難道不是死得更慘麽?
唐錦雲想不明白,裴家這麽做圖什麽。
名聲嗎?
可命都沒了,還要名聲做什麽。
裴敬宗睜眼,望着被子上的鴛鴦戲水圖案,回道:“順利。”
唐錦雲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因此繼續追問道:“雲恒臉上和手上都有傷,皇上沒起疑?”當時急着拆繩子,她用簪子将他的手腕戳出很多傷,明眼人一望便知其中有貓膩。
裴敬宗皺眉,似不太願意被唐錦雲這樣逼問,“殿下說自己貪玩,拿侍女頭上的簪子刻字,沒掌控好力道,劃傷了自己。”
唐錦雲暗想,爛理由。她又問,“皇上信了?”
裴敬宗應一聲,“畢竟是殿下自己說的,不過,還是将随身侍奉的順福公公罰了幾板子。”
唐錦雲換個問題,“那夥土匪的事,你告訴皇上了麽?”
裴敬宗看這架勢要長談,幹脆坐起身,“自然,我帶兵出城,皇上肯定要問的。”
“新婚之夜帶兵出城,任誰都會覺得反常。這下,連皇上都知道我在土匪窩裏走了一圈。”
裴敬宗默然,今日晚間将姑姑和大皇子送回各自宮殿後,皇上留他單獨問話。
說到新婦被擄,聖上先是表達了同情,沒想到後來話鋒一轉,竟說出那樣一番話。
高坐金銮殿的天子對他說,“唐氏族女竟出了這樣一個異類,愛卿現在想必很為難,她若在雲崖頂上自我了斷,你想必要大大松一口氣。”
他還不及說什麽為唐錦雲辯解,卻聽高處的威嚴聲音繼續說道:“愛卿不必憂心,這媒既是朕做的,朕自然要想法子補償你。朕的大女兒雲英馬上就十五了,等她生日一過,朕便給你倆賜婚。”
皇上只說要将公主賜給他,卻沒提要如何安置唐錦雲。
裴敬宗頭一次感覺棘手,他本以為只需應對祖母和母親對錦雲的刁難,卻怎麽也想不到最大的難關在皇上這裏。
不過五年前戰勝那田而已,他何德何能可以接受兩個禦賜的新娘?
唐錦雲等半天也沒見裴敬宗開口,以為她被自己纏得煩了,想他辛苦一天一夜,肯定也累了,便笑着說:“你看書吧,我喝完藥,在外面涼快一會兒再進來。”
裴敬宗回神,望着她說聲好。
唐錦雲走出來,捏着鼻子一口氣将藥喝了,接着倒杯茶漱漱口,拎上藥碗出去找那群丫鬟玩。
花月去送裴敏陽,趕蟬的活計就由雲芳和另一個丫鬟春月接手。說起來,整個院裏只有四棵梧桐樹,卻都長成兩人合抱的高大模樣,每一棵的樹冠都高高揚起,枝葉繁茂,在院中灑下巨大陰影。
唐錦雲看春月和雲芳忙得滿頭不亦樂乎,想這倆真的是單純樸實,幹活都幹得津津有味。
雲芳打掉樹幹上的一只蟬,撿起來塞進腰間的小布袋裏,興沖沖回頭對春月喊:“春月姐,我捉了十個啦。”
春月啊一聲,不太高興地回:“我才捉了五個。”
唐錦雲插嘴,“你倆比這個,有獎勵麽?”
雲芳和春月聞聲,匆忙行禮,“少奶奶。”
唐錦雲擺手,“蟬也趕不完,何必忙活呢。”
雲芳回說,“可它們叫得實在吵耳朵,大少爺說過,您身子不好,要多注意休息,但有這些玩意兒在,您肯定睡不好。”
唐錦雲望眼漆黑的樹幹,聽着頗有節奏聲的蟬鳴,搖頭說道:“睡不睡得着,和它們也沒幹系。”蟬鳴可是故鄉夏日晚間常見的奏鳴曲,那時并沒人拿着杆子去趕蟬。
雲芳和春月對視一眼,上前接過唐錦雲手中的碗笑說:“少夫人喊一聲就行,怎麽還自己拿出來。”
唐錦雲也笑,“我要出來乘涼,就順帶手給你們捎出來了。”她四下看一眼,問道,“小香、春雲和小燕呢?”
雲芳去廚房洗藥碗,腼腆的春月只好開口答道:“小香和春雲去大廚房還碗碟了,小燕在廚房燒水,花月去送大小姐了。”
唐錦雲笑一笑,“你繼續忙吧,趁這會兒涼快,我在院子裏轉幾圈消消食。”
裴遠抱臂立在院門口的臺階上,盯着唐錦雲雙手背後慢悠悠走過來,禁不住咽咽口水後退。
這個少奶奶算是讓他開了眼界,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變臉功夫簡直一流。
伶俐善變,難怪能從安力智兄弟倆手裏逃脫。
他應付不來嬌滴滴的貴女,但機靈如唐錦雲這樣的女人,他也應付不來。
唐錦雲隔着老遠便看見裴遠在後退,她輕笑,老神在在過去打招呼:“先生,晚上好呀,吃過飯沒有?”
裴遠直直脊背,“等會兒換完崗,我就去吃。”
唐錦雲依舊笑眯眯的,“辛苦辛苦,回頭我讓少爺好好賞你們。”她今兒扒拉一遍梳妝臺,感覺自己的陪嫁應該很可觀,但沒見到全部,心裏不瓷實,也不敢随意打賞去拉攏人。
再說,裴遠是裴敬宗的人,她幹嘛破費花錢拉攏,叫他正主撥款就好了。
剛看裴敬宗吞吞吐吐的樣子,肯定有什麽事瞞着自己,唐錦雲琢磨着,她原本暢想憑借自己救過皇子性命,在裴府中可以橫着走,但照目前的嚴峻形勢來看,橫着走基本沒戲。
裴老夫人掌權,一心要她死;婁氏作為婆婆,對她這個兒媳婦并不滿意;劉氏是二房的人,管不到自己這兒來,而且,今天相見,劉氏的表現分明就是看戲人,指望她肯定不行。
兩個老爺,一個是公公,一個是叔叔,她也求不到。
小一輩的裴敏陽、裴敬禮和裴敏雲,一群自己生活都搞不明白的富貴娃娃,完全都不夠資格讓她拉攏。
左看右看,也就裴敬宗靠點譜,可說到底,他倆即便有着世上最親密的關系,心也隔着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