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宮人順福自小在雲恒身邊陪侍,關系非比尋常,昨日主子遇險,他心中擔憂多過害怕。
當時貴妃與裴老夫人在屋內敘舊,他帶着主子到園裏閑逛,有小丫鬟端着成摞的紅綢在布置園內草木,主子覺得好玩,讓他去要一段紅綢來。
誰也沒想到,不過轉個身走出十幾步的功夫,再回頭,就沒了主子身影。
貴妃和裴老夫人的驚怒在意料之中,他本該當場以死謝罪,可念着主子下落不明,不願這麽稀裏糊塗赴死,便砍掉一截食指以示忠心。
安貴妃心軟,見此倒把問罪的話咽回去,只說等雲恒回來再定罪。
雲恒回來就發熱,躺着不住說胡話,馬大夫看過後,給開了一劑藥,煎着喝下才睡踏實。
前前後後一晚上,至天亮熱症退散,大家才回屋休息。
雲恒一醒來,就聽外面隐隐有唐錦雲的聲音,當下就叫順福給寬衣穿鞋,收拾清爽跑到門邊,想起皇子威嚴,才板着臉示意順福撩開簾子。
一走進大廳,就聽她大喊詢問自己的身體情況,雲恒心內得意,面上絲毫不顯,背手慢步往大廳中央走。
裴敏雲和裴敏陽離開椅子,認真福禮,裴敬宗拉着唐錦雲的手也站起來。
雲恒擺擺手說:“表姐,表妹,表哥,表嫂,咱們都是自己人,不用拘禮,坐吧。”
裴敏雲和裴敏陽謝禮後坐下,裴敏雲笑着問:“表哥,我媽說你昨晚燒得厲害,現在可好些?”
雲恒回說:“勞表妹挂心,喝過馬先生的藥,感覺好多了。”
裴敏雲小臉通紅,扯着衣角點點頭說:“那就好,我昨兒都擔心得睡不着,可嬷嬷不讓晚上出院子。”
雲恒沒接話,只深沉地嗯一聲。
唐錦雲看他充大人樣就想笑,她和裴敬宗對視一眼,指指他那邊的點心再指指自己的嘴。
裴敬宗将碟子端到另一桌,搖搖頭道:“糯米糕不好克化,別回頭積了食。”
唐錦雲癟嘴,聳聳肩說:“好吧,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裴敬宗低頭笑笑,裴敏陽詫異地望望唐錦雲,再看眼嘴角帶笑的大哥,眉頭皺皺。
雲恒自然也看到唐錦雲和表哥的小動作,頓覺不滿,他邊咳嗽邊瞪順福,裴敏雲以為他喉嚨不舒服,忙倒杯茶捧過去:“表哥,喝口水。”
順福會意,挺直身子,細聲細氣地說:“少奶奶,大皇子邀您屋內談話。”
裴敏雲聽完,立刻喊着:“表哥,你跟大嫂有什麽好說的,你要是覺得悶,我可以陪你說話呀。”小姑娘眼角眉梢都躍動着喜意。
雲恒沒搭理,自顧自起身走回房裏去了,裴敏雲要跟上,順福伸手一攔:“雲小姐,大皇子請的是大少奶奶。”
裴敏雲聞言,面上不忿,跺跺腳,扭頭坐回原位。
唐錦雲指着房間對裴敬宗說:“那我去了。”
裴敬宗點點頭:“雖為一家人,但他到底是皇子,你說話多少注意些。”通過這半天相處,他知道自己這媳婦是個自來熟,不怕生,跟誰都能聊幾句。說話快,又沒什麽避諱,規矩大的人根本吃不消。
順福揭簾讓唐錦雲進去,雲恒坐在窗邊的木椅上說:“順福,你在外面看着,沒本宮吩咐,誰也不準進來。”
唐錦雲收到順福最後的眼刀,心想,嘿,我還救過你家主子的命,這人怎麽還不知好歹。
“姐姐,你過來坐。”雲恒指指着身邊的椅子,唐錦雲走過去坐下,笑說:“別說,你小臉一板,還真像那麽回事。”
雲恒鮮紅的小嘴一撇,澄澈的褐色眼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眯起眼:“姐姐,你知道外祖母打算拿你怎麽辦麽?”
唐錦雲反問:“難道不是感激我将你從險境中救出來麽?”
雲恒微微靠近唐錦雲,小聲說:“這件事,今後誰也不許再提。”他倒是想向父皇禀明,然後徹查此事,可這種做法違背了外祖母以及表哥的意願,母妃常說,自己若想順利繼承大統,就不能得罪外祖家。
唐錦雲咦一聲:“為什麽?”
“本宮從未遇襲,與你一同被綁的是另一個人。”
唐錦雲皺眉:“你在說什麽夢話?”
雲恒看眼屋外,問道:“表哥,他沒跟你說?”
“說什麽?”
“父皇若知道本宮在裴府遇襲,一定會生氣,說不好還會降罪于表哥。”
唐錦雲恍然:“原來如此,那行吧,我以後不會再提起這件事,你盡管放心。”
雲恒看她這麽聰明,又有點失落:“今天回宮後,本宮就沒什麽機會出來了。”話一出口,他暗惱,明明想說沒機會再見,這樣一說,好像自己多貪玩似的。
“沒關系,有緣自會再見。聽你表哥說,你可是準太子,未來要當一國之君的人,哪能淨想着出宮玩呢。”唐錦雲本還想啰嗦幾句你身體素質太差,要勤加鍛煉,否則當上國君忙起來可吃不消,轉念一想,他可是天之驕子,身邊高人環繞,哪用她多嘴。
果然誤會了,雲恒低頭望着唐錦雲手腕上的紅印,想了想說:“你要多長個心眼,外祖母她,不喜歡你。”
“這個你還要管?”唐錦雲笑,“我很機靈的,不會故意惹人煩。”
雲恒一看,說太委婉也不行,遂道:“不是這個意思,外祖母希望你自我了斷。”
“自我了斷什麽?”
“自殺,明白吧?”
唐錦雲想,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她問:“消息可靠嗎?”
雲恒:“當然啦,本宮騙你幹嘛?”
唐錦雲站起來,叉腰來回走兩步,再問:“可是,憑什麽呀?好好的,她憑什麽要我死?”
雲恒撓撓腦袋,“大概,是因為你不守婦道?”
唐錦雲兩眼一睜,氣笑了:“你給我再說一遍?”
雲恒縮縮脖子,“本宮都說是大概了。”
唐錦雲吸吸鼻子,摳着腰間的玉佩說:“我昨天才嫁進來,怎麽不守婦道了,莫名其妙。”
雲恒看她還沒明白,便說:“你一個女人,在土匪窩待過……”剩下的他希望唐錦雲自己領悟。
唐錦雲翻白眼:“是我想在土匪窩呆嗎?我這不是跟你一樣,被人綁去的嘛!還講不講理了,合着我無辜被牽連,最後我還得以死謝罪。”
“是以死明志。”雲恒更正,他猛地想起,之前覺得她們唐氏一族氣性大,會不會是錯覺?唐錦雲的表現完全就是脾氣大。
“呸!別逗我笑了,以死明志,不可能,我就是死都不會以死明志。”唐錦雲一口濁氣憋在胸口,她原以為昨晚的驗身就夠可笑了,結果還有以死明志這一出在後面等着。
雲恒禁不住笑:“你說話前後颠倒,自相矛盾。”
“你還笑?敢情這會兒沒人拿你喂狼了。”唐錦雲瞅見雲恒臉上的笑,忍不住上前問:“怎麽說,我也舍命救過你,你就不打算報答我?難不成還要任由你的好外祖母逼死我?”
雲恒無奈:“外祖母脾氣不好,別說我了,母妃輕易都不違拗她老人家。”
“你好歹也是要做一國之君的人,拿出點魄力嘛。”唐錦雲急得跳腳。
雲恒滿臉慚愧:“本宮現在還不是國君,沒有那麽大的權力,如今頂多給你透個消息。”
唐錦雲撇嘴:“我身邊連個幫手都沒有,提前知道有什麽用。”
“你乖順一點,多讨讨她的歡心,許就沒事了。尤其是別在她面前說你自己沒錯,她不吃這一套的。你要是和她頂罪,她就會更讨厭你。”
“我明白,就是要我伏低做小、茍且求饒嘛。”唐錦雲總結他的中心思想,嘲諷一笑。
雲恒不語。
順福在外面說:“殿下,娘娘和老夫人收拾妥當,在外面等您呢。”
唐錦雲率先走出去,簾子在順福臉上滾過,氣得他幹瞪眼。
外間上位,一邊坐着個銀發老太太,另一邊坐着一個白面紅唇的美麗婦人。
唐錦雲俯身拜下去:“給娘娘、奶奶請安。”
安貴妃見一個細白小姑娘從兒子屋走出來,猜是唐家小姐,和藹地笑說:“這就是錦雲吧,可算見着了。敬宗,快扶侄媳婦起來。”
裴敬宗過去攙着唐錦雲胳膊将她架起來,輕笑:“誰教你行這樣的大禮。”
唐錦雲踮着腳尖悄聲向裴敬宗說:“我在想法子自救,你別拆臺。”
安貴妃看倆人咬耳朵,想到底少年夫妻,熟悉起來總要快一些。裴老夫人卻看不順眼,她沉聲問:“敬宗,去給你爹娘敬過茶了?”
裴敬宗回:“沒有,孫兒回屋睡了一覺,起來得晚,就先過來看看您和姑姑,準備等會兒就去我娘那兒。”
裴老夫人不滿:“沒規矩,媳婦茶都是一大早喝的,你們看看,現在日頭都升到哪兒了?”
裴敬宗擋住唐錦雲,乖乖認罪:“是孫子不好,睡過去就忘了時辰,錦雲倒還不停催我,我笑她小心,說咱家長輩都開明得很,昨晚大家都忙亂,肯定體諒着呢。”
裴敬宗自小就老成穩重,相應的,在同齡人間,不僅肢體動作少,就連表達需求的話也少。
安貴妃還是頭一次見侄子這樣“巧言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