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向牧怕冬至等人肚子餓,還單獨讓廚師做了菜肴過來,幾個人就在貴賓室裏用餐,向牧心事重重,難得沒有發揮八面玲珑的長處跟衆人閑聊,陳國良卻暗暗松了口氣,多說多錯,當着行家的面,他還真怕鬧出什麽笑話。
酒會之後有個半小時的風水講座,陳國良是主講人,劉清波饒有興趣,非拽着冬至也去聽,本來這種場合是陳國良的拿手好戲,滔滔不絕說上一個小時也沒問題,現在被劉清波在下頭盯着,他連着出了好幾身冷汗,才磕磕碰碰講完,幸好影響不大,依舊贏得滿堂喝彩。
其實陳國良雖然沒有真本事,但口才的确不錯,而且估計看了不少風水書,理論是一套一套的,外行人還真容易被忽悠進去,劉清波見他表現得很老實,不由大感無趣,也懶得找他茬了。
冬至和劉清波他們不參加拍賣會,向牧雖然是主辦人,也用不着全程盯着,就将他們三人請到家裏去,從卧室拿出一個匣子,當着他們的面打開。
一只綠瑩瑩的镯子映入衆人眼簾。
上好的帝王綠,陳國良見識無數,一眼就認出來。
在市面上,這樣的種水,起碼能賣到幾千萬,當然,對向牧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你之前說,這只镯子,是你太太娘家傳下來的?有什麽來歷嗎?”冬至拿起來,對着陽光看,發現玉質幾乎幾近完美,晶瑩剔透,綠得驚心動魄。
向牧道:“來歷我也不太清楚,但在他們家,傳了應該有四代以上了,我找人鑒定過,都說這是老坑帝王綠,翡翠裏最好的品種。”
冬至将镯子遞給劉清波:“感覺有點奇怪。”
劉清波拿過镯子,點點頭:“好像有股氣。”
他又把镯子遞給陳國良。
陳國良不得不硬着頭皮接過,煞有介事看了一會兒。
“我的意見跟他們二位一樣。”
其實他哪裏有察覺到什麽氣,但又不能說自己什麽感覺都沒有,對上劉清波捉弄的眼神,陳國良內心都快崩潰了,心想下次打死也不來內地了。
冬至道:“這樣吧,向先生,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在這裏住一晚,我會在你卧室裏布一個陣法,晚上有什麽事,我們可以第一時間發現。”
向牧不安道:“那我太太會不會魂飛魄散?”
冬至:“那是你太太,我們當然會先禮後兵。”
向牧松一口氣,感激道:“那就太感謝了,你們的保證金,在我們離開會場的時候,我已經讓人如數退還,那幅《少華行旅圖》,我也馬上會讓人打包好送過來。”
冬至和劉清波對視一眼,對方這種直接爽快的态度,讓他們大有好感。
向牧深谙不予難取的商業規則,但既然他這麽痛快,镯子這件事,冬至他們自然也得善始善終,幫他解決妥當。
冬至沒有布過招魂陣,不過他聽何遇講過,大概的規則和避忌還是懂的,但招魂符得現寫,他過來的時候身上只背了把劍,其它什麽都沒帶,這些東西對向牧來說不在話下,只要一個電話,半小時內立馬有人送過來。
畫符時要全神貫注,冬至倒沒有避開其他人的意思,反正這也不是什麽不傳之秘。
他淨手洗臉,挽袖靜立片刻,筆尖在調好的朱砂上滾了幾下,蘸上飽滿的汁液,腦海裏已經開始将招魂符的一筆一劃臨摹出來,提氣凝神,忽然下筆。
陳國良和向牧屏息凝神,站得遠遠的,不敢打擾他,連平時愛跟冬至擡杠的劉清波,這會兒也挺安靜地坐在一旁喝茶看手機,沒有出聲。
向牧見冬至看似動作娴熟,卻接連寫廢了幾張符紙,不由有些疑惑,陳國良悄聲給他科普:“畫符這種事,不是畫一張成功一張的,要看各人的功法。功法深厚的,成功率就高,像冬先生這樣,十張裏面能夠成功五六張,已經是非常了不得了。”
陳國良“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門道還是懂得一些的,否則那些富豪也不是傻子,絕不可能輕易就被他哄得團團轉。
隔行如隔山,向牧恍然大悟之餘,對冬至更增添了一層敬畏。
青年注視眼前的符紙,伴随着他運筆如飛的動作,陳國良和向牧隐約感覺他周身似乎有股看不見的氣在緩緩流動,不過在劉清波眼裏,這股氣流已經化為實質,流霧一般的白氣以冬至為圓心盤旋,逐漸擴散開去。
一元初始,兩儀太極,三才相合,造化無窮,生生不息。
劉清波還記得培訓期間,他看冬至尤其不順眼,三番四次想給對方找點麻煩,那時候他就看出這家夥根本一點根基都沒有,學的東西都是半路出家,現學現賣。他輸了丢人,贏了也不見得光彩,所以始終沒動真格。
龍深收冬至為徒之後,他想了好幾天都沒想通,現在看來,對方的資質其實未必比他遜色。
一朝得水便化龍,有了名師調教,冬至的實力也慢慢浮現出來,現在已經能與他搭檔而不拖後腿。劉清波雖然不會畫符,但他很清楚,畫符雖然需要天資,但更重要的是成千上百次反複循環練習,可見冬至為此在背後沒少付出汗水。
一個人如果既有天資又肯努力,那他的前程就不會差到哪裏去,劉清波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對冬至的印象大為改觀的同時,也多了份惺惺相惜。
忽然間,劉清波眉頭一皺,差點出聲。
他剛才一錯眼,看見一縷黑氣混雜在白氣之中,但再一眨眼卻不見了,仿佛錯覺。
幾張符畫好,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不過這已經比冬至剛學畫符的時候快了不知多少,他的精神徹底松懈下來,猛地眼前一黑,要不是及時按住桌沿,很可能直接毫無形象地摔個四腳朝天。
“可以了。”冬至對向牧道,“我把這些符在你卧室裏布置一下,你等會把镯子放在我指定的位置,不要再去挪動它,晚上該睡覺就睡覺,不用管,我們在客廳守着,一有狀況就會進去。”
向牧自然無不應允,由得他去安排。
冬至下巴微擡,點點陳國良:“陳師傅,你來幫我布陣吧。”
陳國良指着自己:“我?”
冬至:“不方便嗎?”
陳國良哪裏敢不應,忙道:“很方便,很方便!”
他對冬至和劉清波的态度不知不覺有點讨好又忌憚,向牧自然也看出來了。
向牧雖然覺得奇怪,但他沒有多問,多年來在商場上的經驗告訴他,這些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畫符是一件很耗精力的事情,冬至本來就覺得自己最近容易累,這一個多小時下來,更是頭暈眼花,手腳發軟,他索性找了張椅子坐下,指揮陳國良在卧室裏布陣。
可憐陳國良鼎鼎有名的風水大師,這些年被香江富豪們捧得高高的,結果到了冬至他們面前就跟孫子似的被指揮得團團轉,還不敢反抗。
他哀怨地看了冬至一眼,抹了一把汗水,認命忙活起來。
劉清波也跟進來,但他對布置陣法沒有興趣,只盯着冬至看。
冬至被看得莫名其妙。“我臉上開花了?”
劉清波一反尋常,沒有與他擡杠,嚴肅道:“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冬至想了想:“上次跟山本交手之後,傷一直沒好全,不過在韓祺那裏跟魔氣交手也沒怎麽受傷……要是非說有的話,當時魔氣被消滅的瞬間,我感覺眉心一涼,好像有什麽東西沒入身體,但事後除了容易累,也沒有其它不适,舊傷倒是慢慢在痊愈。”
劉清波把自己剛才看見的那一縷黑氣說了一下。
“這次肯定不是我眼花,等見了唐局,你最好把情況跟他說一下,讓他幫你看看。”
冬至點點頭:“其實你不說,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你還記得我在飛機上做的那個噩夢麽,我懷疑可能有人給我做了個什麽标記,可以随時追蹤到我的情況。”
“我對術法沒什麽了解,如果唐局解決不了,你就找龍局,反正務必把事情解決了,我可不想以後特管局新人入職要在你的墓碑前宣誓!”說到最後,他的語氣就不大好了。
冬至樂了:“那你可得多給我燒點錢,聽說在下面錢不夠賄賂陰差也會被欺負的!”
他見劉清波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忙舉手投降:“行行,我不說了!”
陳國良适時插話,弱弱道:“冬大師,我照您說的方位布置好了,您看接下來該做點什麽?”
接下來,冬至放了一面八卦鏡在陣眼上,陣法周圍用紅繩系上小鈴铛,一個連一個,挂在四周牆壁上,又拿出裝玉镯的匣子,放在床尾的位置。
布置好這一切,向牧終于被獲準進入卧室。
他看着符紙和鈴铛苦笑:“我怕我會睡不着。”
冬至安慰他:“不用怕,我給你滴兩滴薰衣草精油在枕頭上,包管你今晚好眠。”
夜幕逐漸降臨,冬至看了一下手表。
“今日八點屬陰,适合招魂,還有幾分鐘,向老板你趕緊睡覺吧。”
向牧依言上床,冬至他們則在外面等。
陳國良有點坐立不安,現在的場面比起上次血流遍地的恐怖,只能算是小case,但他不知道将會發生什麽,吉兇莫測的感覺才是最讓人無所适從的。
冬至見狀,主動打開話匣子:“陳國良,其實你懂的也挺多,為什麽不好好去拜師學一學,非要靠嘴皮功夫去騙人?”
陳國良苦笑:“您說得容易,拜師也不是那麽好拜的,多年以前我倒是碰見過一位道長,可惜人家嫌我沒天資,不肯收,這次……你們給我留了面子,多謝。”
他朝兩人拱拱手。
卧室內,向牧嘴上不說,心情還是有點緊張的,覺得怎麽可能在幾分鐘內說睡就睡,但不知是精油起了作用,還是陣法的效果,他一沾枕頭閉上眼睛,沒過一會兒,還真就進入了夢鄉。
那頭向牧早就給家裏所有幫傭都放了假,小別墅除了外頭的保镖,就只有冬至三人在客廳守着。
鈴铛忽然響起,三人下意識一凜,随即起身趕往卧室。
向牧躺在床上,雙目緊閉。
不像一般被夢靥困住的人,他神情舒展,嘴角帶笑,仿佛沉浸在一個曼妙的夢境裏。
床尾那個玉镯正靜靜安放在匣子內,與之前并無不同。
但冬至和劉清波卻都皺起眉頭。
因為在他們眼裏,玉镯已經發生了變化,色澤越發濃郁,在昏暗臺燈的映襯下,一縷黑氣從玉镯裏袅袅升起,又緩緩朝向牧飄去,在他的床頭枕邊,隐隐約約,氤氲出一團濃綠的霧氣。
霧氣之中,人形若隐若現,幾乎能看出是一個女人。
陳國良倒抽了一口涼氣。
冬至不再猶豫,手中準備已久的明光符直接朝綠霧擲出。
符文與綠霧接觸,空氣中傳來一聲女性的尖叫聲,向牧驚醒,猛地坐起!
綠霧飛速往後移動,似要飄回玉镯之中,但比它更快的是劉清波,他飛快抄起玉镯直接退至陣外,綠霧被招魂陣內的紅線反彈又落回陣中,竟一分為二,化為兩個女人的身形。
向牧失聲:“小筠!”
兩個女人呈半透明,綠光浮動,震顫不停,似随時都會消散,但身形容貌都能看出個大概。
奇異的是,兩人都長得一模一樣。
冬至沒想到他們守株待兔,會弄出兩個魂魄來,不由望向向牧。
“哪個是你太太?”
向牧也傻眼了。
“老公,我好想你!”年輕的女人淚眼盈盈,望着向牧。
另外一個沒有說話,眉頭緊緊皺着,更顯悲苦。
陳國良瞠目結舌,忍不住道:“難道是你太太的魂魄分成了兩半?”
向牧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悲苦的那個開口道:“我死了之後,見你天天傷心,不知道怎麽的,就進了玉镯裏面,其實每天晚上跟你在一起,不是我自願的,是玉镯裏的精怪脅迫我的!”
另外一個女人搖搖頭,淚水劃過臉頰:“這個玉镯是我太姥姥傳下來的,我小時候就聽長輩說過,這個玉镯有靈,以前我還不信,直到我死了,魂魄寄托在玉镯裏,親眼看着這個女人一天天長成我的樣子,而且還是我臨終前的樣子,然後她還逼迫我去你的你夢裏,跟你……把從你身上吸來的陽氣都讓她化為己用……老公,我對不起你,我早就想跟你說的,但她在我身上下了禁制,我在夢裏根本沒法跟你說!”
一個是向牧太太,一個是玉镯成精,玉镯浸染人氣日久,成為有自己意識的精魂,又羨慕向牧夫妻恩愛,所以變成向牧太太的模樣,引誘他夜夜入夢,吸他的精氣,讓他難以自拔。
以上,都是冬至根據她們兩人的對話推測出來的。
人生而為人,得天獨厚,不知其它物種想要修為人身,需要付出多少努力,這只玉镯的精魂能夠化為人形,可見已經走到了成精的最後一步,只要再修上若幹年,也許就能像龍深,像柳四他們那樣,堂堂正正站在日光下,像所有人類一樣,行走在世間。
但這一步,可能是幾年,可能是幾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完全取決于個人的修為和造化,但這個玉镯明顯不想等那麽久,所以選擇了捷徑。
劉清波冷笑道:“你現在雖然可以化為人形,但也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現,等你真正修成人形,還得經歷雷劫,你覺得像你這樣,能平安度過雷劫嗎?”
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同時說話。
一個道:“老公,你把玉镯摔碎了吧,這樣那妖怪就沒有寄身之地了,我寧可魂飛魄散,也不想害了你!”
另一個說:“老公,你快讓高人把這妖孽收了吧,再這樣下去,你的精氣會被它吸幹的!”
聽那語氣,一個比一個更會為向牧着想,他根本分不清哪個才是他真正的妻子。
“小筠,要是我請這兩位高人,把玉镯裏的妖怪收了,對你有沒有影響?”
冬至代為解答:“向先生,現在這種情況,你太太的魂魄,很可能已經跟玉镯融為一體,不管對玉镯做什麽,都會傷到你太太,最好的辦法,是你把她們區分出來,我送你太太走,再降伏這個妖怪。”
向牧聽懂了冬至的意思,他的視線在兩個女人之間來回游移,略想片刻,問道:“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是什麽時候?”
“六月十六!”
“六月十六!”
兩個女人幾乎異口同聲。
向牧:“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等女兒結婚,要送什麽給她?”
其中一個搶先道:“你說過,要把東江那邊的別墅給她當婚房,還說希望讓她找個中國人,免得以後分隔兩地,山重水遠。”
另一個也道:“這個玉镯,本來也是打算送給她的,你還說,這些年你拍了不少珠寶,也都要作為她的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嫁出去。”
向牧犯了難,對冬至他們道:“她們說的都是對的。”
劉清波不耐煩道:“你就不會問點有難度的嗎?”
兩個女人用同樣殷殷期盼的眼神望住向牧,似乎也希望他問出點更有難度的問題來。
向牧嘆了口氣:“小筠,其實你去世之後,我幹什麽都覺得沒意思,雖然生意越來越好,但錢賺得再多,沒有你在,日子也就這樣了,別人都勸我再婚,女兒也很開明,是我自己,過不去心裏的坎。有時候,我還真希望像其他男人那樣,見一個喜歡一個,家裏娶着,外面還養着,那樣也不至于讓你死後還心有挂念,留在這裏。”
“你還記得嗎,咱們年輕那會兒沒錢,你生女兒的時候,想買罐奶粉都差點買不起,我求爺爺告奶奶,最後求到你娘家那裏,你爸總算是把錢借給我了,可也發了話,說你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讓我以後有什麽事也不能回去找他們,這件事,我怕你難受,一直沒跟你說過,但從那時候起,我就對自己說,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讓你娘家再也不敢瞧不起你。”
“後來我為了做生意,經常在外面奔波應酬,家裏一切都交給你打理,我爸媽也多虧有你照料,才能那麽長壽,我也知道,有些人在你面前胡說八道,說我在外面養了情人,又說我出去應酬,肯定拈花惹草,但你從來沒有在我面前盤問過,是我主動問起,你才說,當初要不是相信我的人品,就不會嫁給我。沖着你這一個信字,我這輩子,就絕對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他的兩位“太太”,聞言都紅了眼圈。
一個怔怔看着他,不言不語。
一個道:“謝謝你,老公。”
向牧搖頭:“是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冬至仔細觀察,她們對向牧的神态表情,像是都發自內心,沒有露出半點破綻。
非但是他,劉清波和陳國良,也都沒看出什麽來。
以前都是一言不合,動辄就打得不可開交,冬至他們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狀況,比起武力,更考驗決斷。
向牧求助地望向冬至:“大師,我沒法分辨出她們的真假。”
冬至思忖片刻:“那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了,直接把玉镯打碎。”
玉镯是精怪的原身,只要一碎,它就會大受影響,到時候冬至跟劉清波,就能迅速把她們區分開來,并制服玉镯精怪了,弊端是向牧太太的神魂也有可能因此受損。
向牧卻想也不想道:“不,不要打碎玉镯,我怕傷了我太太!”
聽見這句話,兩個女人都是神色一動。
一個是感動。
另一個則是欣喜居多。
雖說兩種情緒差別不比喜和怒大,但細微之處的區別總是有的。
說時遲,那時快,冬至與劉清波分別出手,一人抽劍出鞘,刺向其中一方,另一張符文擲出。
符文落在綠霧上面,将其中一個女人定住。
而此時劉清波的劍也已經刺入另外一個女人的身體裏,女人厲聲尖叫,劍光将綠霧徹底絞碎,化為綠色星光點點,撒向房間各處,那一點精魂修煉許久,最終也不過是這轉瞬即逝的一刻。
劉清波見冬至有點發愣,以為他覺得自己手辣,沒好氣道:“它是自找的,濫用同情心沒什麽好下場!”
冬至回過神,搖搖頭。
他只是忽然想起龍深,物傷其類罷了。
龍深化形過程中,想必經歷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與誘惑,雪山之巅,極地之遠,繁星之下,都是他所沒有參與的過往,沒有人知道一把劍從問世到脫胎換骨,需要經過多少重淬煉,是否比太上煉化火眼金睛的六丁神火還要難熬。
但這樣布滿荊棘的懸崖之路,龍深都一步步走過來了,眼前這玉精不過得了點機緣,卻妄想通過害人的捷徑來達到目的,它怎麽配跟龍深比?
正因有龍深柳四等人的珠玉在前,才更顯得這玉精咎由自取。
在幻境裏見過龍深的前塵過往之後,他總想打電話給對方,說師父,以後不管多難的路,我都願意陪着你一起走,哪怕跟不上你,遠遠落在後頭,我也願意不斷往前,起碼,在你回頭的時候,總能看見一個人在那裏,證明你不是孤單的。
但多少次,他打開手機通訊錄之後,卻沒了下文。
龍深之前的話言猶在耳,一遍又一遍在他耳畔響起,讓他無法再以喜歡的名義再去給對方徒增困擾,如行至門前,本來已經擡手想要敲門,卻終究還是站立許久,默默離去。
愛是陪伴,是克制,是願意不把自己的時間當成時間,是願意把此生最好都獻給對方。
卻不願讓對方有半分不悅與難堪。
他小時候喜歡花,總要将它摘下來,帶回家去養着,但後來他知道了,花摘下來之後,生命只會加快流逝,于是長大之後,哪怕再喜歡那累累的花枝,他也寧可克制自己采摘的欲望,不去幹預對方的生命軌跡,讓花在自己的枝頭上繼續綻放。
龍深不是花,他比世上任何花,都更加珍貴。
想及此,冬至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看着向牧走向剩下的那個女人,對她訴說闊別已久的衷情。
被裹在綠霧之中的窈窕身形顫顫巍巍,光華流動,看上去炫目而曼妙,若明珠耀彩,給女人更增添了幾分驚豔,但冬至和劉清波都知道,這種漂亮是短暫而危險的,現在玉精沒了,等于玉镯的靈氣也沒了,變回了死物,還不知道有沒有機緣繼續修成人形,玉镯也不适合女人再寄居,她只有一條道路,那就是塵歸塵,土歸土。
“向先生,你們恐怕要抓緊了,定神符的時效只有兩個小時,等時間一過,你太太就必須回玉镯裏去。”他提醒道。
向牧紅着眼睛:“那她以後,是要去地府投胎嗎?”
冬至道:“投不投胎,我說了不算,但每個人生前死後,都有自己的地方要去,你太太去世了,本來應該有她的歸處,再繼續待下去,就算有玉镯當栖身之所,她的神魂也會逐漸衰亡,所以必須盡快送她走。”
用科學的語言來說,靈魂就是一種磁場,存在于跟他們不同維度的空間,那個空間同樣也有自己的規則律法,也有自己的執法者,陰間也好,地府也好,反正都是另一個世界不同的稱呼而已。
向牧點點頭,表示理解。
冬至道:“我跟老劉都不擅長下陰送魂,不過你放心,回去之後我會請合适的師傅過來幫忙的,必會幫你将事情辦妥。”
向牧現在也看出來了,冬至跟劉清波才是有真本事的,至于陳國良,也許有本事,但不會比冬至他們更大,所以他已經完全傾向聽從冬至他們的話。
“那就拜托大師了。”
他揭開定身符,女人化為一團綠霧,又緩緩回到玉镯之中,向牧小心翼翼将匣子合上,捧在懷裏,如同心肝寶貝。
這世上有錢有勢的人多,情深不渝的人少,難得向牧是個例外,連劉清波也有點動容。
冬至答應向牧在一周之內幫他辦好這件事,三人婉拒了向牧讓他們留宿的邀請,向牧親手将那幅《少華行旅圖》奉上,又給陳國良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送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