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冬至還沉浸在剛才的故事裏,直到龍深拍拍他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那後來,上面的兩個墓主人也成魔了嗎?”
龍深道:“沒有,他們的魂魄已經被最下面的吸收殆盡,只需要對付最下面的楚屍即可。”
冬至不解:“但楚王明明痛恨墓主與愛妾通奸,為何還要設計這樣的墓穴,讓墓主吸收兇煞之氣,有成魔的機會?這不是反而幫了他?”
龍深搖搖頭:“你這是現代人的思維,古人講究入土為安,遺澤子孫,在當時,這種讓人死後不得安寧的法子,才是折磨一個人的極致。”
冬至聽得生出一股寒意。
吃飯的時候,再說屍體和妖魔就太不合時宜了,其實他也更想聊些風花雪月的話題,比如說龍局你喜歡什麽類型,反不反感被人追求之類的,但這些與自身有關的話題,龍深一概回答得很少,反倒是對自己工作的那些經歷,總能講得更多。
龍深沒再繼續講下去,冬至就拿着菜單叫了一桌菜,特地又要了兩瓶白酒,親自給龍深倒了一杯。
“龍局,雖然是何遇帶我入門,但如果沒有您的指點,我絕對不可能有這麽大的進步,上次在醫院,要不是有青主劍,我們也不可能那麽順利就解決惠夷光的事情。”
龍深道:“你已經謝過很多次了。”
冬至不好意思:“但我覺得還不夠。我滿飲此杯,您随意就好。”
他仰頭一杯飲盡。
酒精入喉,暈紅很快從脖頸蔓延到臉上,他皮膚薄,一點刺激變化就能産生生理反應。
龍深也很給面子,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冬至又倒了一杯。
“這一杯,是多謝您不吝指導賜教,我的基礎很差,您卻一點都沒有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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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飲而盡,龍深也很痛快,幹了個底朝天。
“還有上次在羊城……”
龍深看他的臉已經紅得不行,按住他想要舉杯的手,自己把杯中的酒喝了。
“不用再倒了。”
冬至聽話地停下動作,給他介紹菜肴。
“這間菜館我以前來過,他們家的酥肉是一絕,肥而不膩,最好下飯。”
龍深其實對口腹之欲沒有太多追求,見對方極力推薦,就也夾了一筷。
“培訓還習慣嗎?”
冬至笑道:“挺好的,認識了不少新朋友,龍局,你平時不用工作的時候,都會去哪兒玩?”
酒過三巡,氣氛上來,又沒旁人,他不知不覺沒用敬語稱呼,龍深也沒有不悅。
“沒有玩,就在家裏。”
冬至奇怪:“在家裏做什麽?”
龍深:“打游戲。”
冬至:“……什麽游戲?”
龍深:“《大荒》,何遇玩的那個。”
冬至:……
他完全沒法把打游戲跟眼前這個男人聯系在一塊。
一想到高貴冷豔的龍副局長在游戲裏跟別人結婚,或者用女性角色在游戲裏喊別人老公,冬至整個人就有點不好。
他道:“這個游戲我也玩,你在哪個區?”
在冬至應考之後,特管局領導辦公桌上就擺着所有考生的履歷資料,龍深自然也知道他擔任過《大荒》的美術:“就在何遇那個區,我只是偶爾上去玩一下。”
“我也在那個區,我帶你玩吧!”荒謬的玄幻感之後,随之浮現的是興致勃勃。
龍深拿出手機打開游戲,登錄賬號。
冬至在一旁不由自主瞪大眼睛。
他們所在服務器的兵器譜第一名,竟然就是龍深?!
就連何遇也只是菜鳥而已,還要抱他這個“大佬”的大腿,看潮生就更不用說了,龍深居然深藏不露。
他吶吶道:“原來你就是‘沉劍’啊,失敬失敬!”
龍深搖頭道:“以前那個賬號被盜了,現在這個號是我買來的,就閑暇時間偶爾上去一下。”
說的也是,到了龍深這樣的能耐與地位,不說分身乏術,每天肯定也有做不完的事情,能偶爾用游戲消遣一下,已經是難得的奢侈,不過他一買就直接買了全服務器最厲害的號,可見其實也有一份好勝心在。
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認識了龍深的許多面,已然颠覆一開始冷漠刻板的形象。
冬至笑嘻嘻道:“我的號也只是閑暇玩玩,那以後就拜托龍局多多關照了,要是有人在游戲裏欺負我,我就請您出頭!”
龍深點點頭。
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冬至叫來服務員買單。
“附近有個公園,我們去走走吧,順便散散酒氣?”他順勢提議道。
龍深見他面上布滿紅暈,眼睛眯起來,俨然三分醉意,就嗯了一聲。
冬至笑眯了眼,其實他看着酒意上頭,只是因為臉皮薄容易暈出酒氣,實際并沒有醉,眼看對方三大杯醇酒下肚,同樣面不改色,連眼睛都不眯一下,他忍不住問:“您沒事吧,要不要我扶您?”
快說要!
龍深道:“不用了,我喝多少都不會醉。”
他起身往外走,腳步果然比冬至還穩。
冬至:……
看來灌醉套話這一招行不通了。
嘤,還浪費了兩瓶酒!
兩人出了菜館,往公園的方向走去。
晚風徐徐而來,暑氣逐漸消散,隐隐還送來晚荷的氣息。
天色湛藍,映着半湖的田田荷葉,令人心曠神怡。
冬至:“杭州西湖,您去過嗎?”
龍深想了一下,點點頭,國內很多地方他都去過,但基本是為了公事,好像從來沒有專門為了風景停下來過。
“邊上有家杭幫菜,每年都有新鮮的桂花藕粉,在那裏吃着藕粉,聞見藕香,實在再惬意不過了!”冬至笑眯了眼,仿佛又回到西湖邊。“下次我帶您去吃吧,對了,再叫上看潮生,他肯定也喜歡!”
龍深也發現了,身邊這個青年,性情柔軟,愛吃愛喝愛玩,怎麽看都不适合進入特管局,與危險的妖魔鬼怪打交道。
可他偏偏選擇了最不适合的一條路。
“你有沒有想過做點別的?”
龍深道,見冬至側過頭,不解地看着自己,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不進特管局的話。”
冬至小心翼翼道:“難道我最近表現不太好,可能被淘汰?”
龍深搖搖頭:“随便問問。”
冬至松一口氣:“我本來就是美術出身,就算不進特管局也不會餓死,今年被淘汰,大不了明年再考,您不用擔心。”
龍深沉默片刻:“你有沒有覺得,自己不适合做這一行?”
冬至不解:“為什麽?”
你應該盡情享受人生,在陽光下,在西湖邊,吃你想要的東西,跟一個女孩子談戀愛,就像所有普通人那樣。
但這句話龍深沒有說出來,對方有自己的想法,他無須去左右。
冬至以為對方只是覺得他半路出家,能力不足,就笑道:“您把劍借給我,不正是覺得我有足夠的潛力嗎?要說危險,喝水有可能噎死,走在路上也可能被車撞死,如果擁有保護別人的能力,總比遇到事情只能被人保護的好,更何況,我很喜歡何遇,看潮生,鐘餘一他們,也喜歡,您,所以我會盡力的,因為我喜歡去做。”
龍深點點頭,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停留:“上次你讓我幫忙留意的捐款渠道,我讓人找了幾家,都還可靠,回頭發給你,你自己選一下。”
就算只是聊這種毫無情趣的話題,但能跟對方單獨吃飯散步,四舍五入就是一次約會了,冬至表示很滿足。
他笑着答應一聲,正想說點什麽,就聽見一個聲音道:“龍局!”
劉清波從身後走廊跑過來,又驚又喜。
“您也在這裏啊!”
龍深:“有事嗎?”
劉清波道:“這邊空氣好,我每天傍晚都會來這裏練習吐納,沒想到會遇上您,可真是太巧了,你們這是去吃飯嗎?”
他沒有住在特管局,自然也沒有臨時門禁卡可以上天臺。
冬至笑眯眯:“我們已經吃完了。”
劉清波也笑,不過卻不是對冬至:“那正好,能不能請您撥空指點一下?”
龍深颔首,劉清波大喜:“這邊請!”
冬至看着劉清波的背影,很想給人屁股來上一腳。
劉清波若有所覺,轉頭笑道:“冬師弟,你不是練劍的,沒必要跟着耽誤時間,你去忙你的吧!”
冬至也朝他咧嘴一笑:“沒關系,龍局剛借了我一把新劍,我也得好好練習,正好觀摩學習一下劉師兄。”
劉清波一個沒忍住:“你不是有青主劍了嗎?”
冬至:“青主劍物歸原主了,龍局又借了我一把長守劍。”
劉清波自忖在劍道上甩了對方十八條街,可至今也沒摸過龍局的劍,他有點後悔太早把自己家裏的藏劍亮出來,龍深知道他手頭名劍不少,自然不會再借劍給他,反倒便宜了這小子!
他絕不承認自己嫉妒得內心翻江倒海,恨不得把冬至口中那把長守劍搶過來看看到底有什麽稀奇,沒奈何礙于龍深還在一旁,只得扯出笑臉:“那真是恭喜冬師弟了,下回咱們好好切磋一下!”
冬至笑嘻嘻:“劉師兄從小浸淫劍道,我肯定打不過你的,今天你在天臺上邀戰,我不是已經認輸了嗎?”
趁龍深沒注意,劉清波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你個背後告狀的小人!
冬至對他回以燦爛笑容:我這叫當面告狀!
龍深沒有注意到他們倆的小動作,他背過身去看荷葉,等了片刻也不到劉清波的動靜,不由回身蹙眉:“不是說要演示嗎?”
劉清波幹笑:“見您在賞景,剛才沒敢打擾。”
龍深道:“我聽聲音也能辨別好壞,你出你的就是。”
別人說這句話,劉清波肯定要嗤之以鼻,嘲笑對方不知天高地厚,但他自己就出身劍術世家,爺爺曾經跟他說過,這世上有人下盲棋,自然也有人能聽音辨劍。
見他這麽說,劉清波只好把“敵人”暫時放在一邊,專心博取未來師父的歡心。
不得不說,他還是很有幾下子的。
冬至對劍道一竅不通,談不上什麽評價,但外行人看熱鬧,迄今為止,他親眼見過兩個人使劍,一個是龍深,一個是巴桑。前者不必說了,那基本上是行家中的行家,劍在他手上已經不是一件武器,而是有生命的活物,就像龍深說的,心意相通,劍心通靈,這是用劍的最高境界,常人難以企及。巴桑用劍代刀,舞得赫赫生風,但終歸少了幾分劍術的韻味。
相較于這兩人,劉清波又是另一種風格。
挑、刺、掃、砍、撩,他的劍法糅合了所有用劍技巧,使出來卻沒有匠氣,反倒顯得輕盈靈動,只有在劍鋒從風中掃過時的飒飒聲響,才能讓人感覺到絲絲殺氣。
冬至敏銳地察覺,在劉清波周身伴随劍身形成一層蒙蒙白霧,若有似無,萦繞不去。
這就是劍氣嗎?
一套下來,劉清波滿臉大汗,卻不掩得色,他面帶笑容正想讓龍深點評幾句,卻發現自己周圍不知何時圍了一群大爺大媽,全都饒有興致地看着他,見他收劍站定,都嘩啦啦鼓起掌。
劉清波黑了臉。
還有個大媽上前:“小夥子,你耍得挺好啊,下個月我們小區有迎中秋文藝彙演,我們跳廣場舞,請你來我們前面舞劍怎麽樣?”
冬至不由笑出聲。
劉清波的臉色更黑了:“不去!”
大媽不死心:“電視臺會來采訪的,到時候我讓他們給你個特寫鏡頭啊,你就站最前面,很出風頭的!”
劉清波的表情都快扭曲了:“我、不、要!”
見他沒有再舞劍的意思,大爺大媽們只好三三兩兩散去,冬至終于忍不住,抱着肚子蹲下來,笑得肩膀一抽一抽。
劉清波努力忽視他,望着龍深,期待道:“龍局,您看呢?”
龍深倒是沒有笑,點點頭道:“你劍氣初成,邁過這個門檻,就已經可以稱之為大師了。”
劉清波一喜,他的父親也是這麽說的,當時還特別高興,拉着他去祭祖,說劉家這一代終于出了個天才。
但看過龍深對劍的運用之後,劉清波這份喜悅裏,其實更多是對拜師的執着。
龍深道:“接下來就看個人領悟,我沒有什麽可以指點你的了。”
他傻眼了,沒想到自己表現太好,反而成了阻礙。
冬至又想笑了。
劉清波顧不上理會他,忙道:“龍局,您千萬不要自謙,我父親說,您的劍術堪稱當世第一,如果能夠得到您的指點,勝過我自己苦練三年!”
龍深微微蹙眉:“我并沒有虛言,你的家傳足以讓你學到最好的劍術,其實有我沒有,都差不多。如果非要說有欠缺,那就是歷練,和心性。”
劉清波打蛇随棍上:“您說得對,我就是歷練不足,心性也還需要嚴師調教,我父親就常說我太過桀骜不馴,倨傲有餘,謙虛不足,如果能有一位師父在旁邊時時提點教導,我才不會走上歪路。”
這年頭拜師還得自黑一下,冬至算是開了眼界了。
他笑道:“劉師兄太謙虛了,俗話說有能力的人才有資本驕傲,這也恰恰說明了你已經很厲害了啊!”
這麽厲害,哪裏還需要師父教,自己玩去吧。
劉清波用眼神示意:你給我閉嘴。
冬至回以人畜無害的笑容:我就不。
龍深沒再說什麽,只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劉清波忙笑道:“讓我送你們回去吧。”
冬至道:“龍局開了車來。”
劉清波:“那太好了,麻煩龍局捎我一程吧!”
冬至:……你還要不要臉?
龍深沒有反對,劉清波向冬至回以得意的神色。
頭一次單獨“約會”,以“電燈泡”的中途插入而夭折,不過冬至并沒有因此沮喪,他美滋滋地抱着長守劍回去,洗了澡,盤腿坐在沙發上,細細打量這把劍。
劍柄好像是鯊皮,還是後來才包上去的,歷經歲月而泛白,不過光滑稱手,摸上去手感很好。
如果拿青主劍跟它比較,青主劍更加輕巧,劍身也更細長,而這把長守劍則是恰到好處的三尺長劍,分量稍重,但不至于提不起來,如果他每天堅持提腕寫字,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不過這把劍最不同的一點,是劍身漆黑,摸上去還有一點點磨砂感,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制成的,離劍柄一寸的劍身上,镌刻着兩個篆字,他端詳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是“長守”的篆體。
指甲在劍身上彈了一下,铮的一聲,嗡嗡長鳴,他曾聽過編鐘的樂聲,現在彈劍發出的聲音,竟有種編鐘的厚重感。
長守正心,存念誠德,這把劍的名字,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冬至又看了好一會兒,才鄭而重之地将它挂在牆上。
幾天之後,龍深的課程告一段落,取而代之的是選修課。
請神和下墳,兩者選一。
請神是鐘餘一教的,他特別說明這個課程要八字偏陰的人才能上,下墳則是由一個叫丁岚的人來帶,據說他是三組的副組長,在特管局也是資歷深厚的人了。
下墳的地點在外省,據說剛搶救性發掘出一個新墳,出了些怪事,考古隊向上面報告,事情又轉到特管局裏來,宋志存副局長的意思是,正好讓這幫菜鳥跟着出去歷練一下,反正有丁岚帶隊,不會出什麽大問題。
冬至對這個課程挺好奇,但他八字偏陰,也很适合上鐘餘一的課,再說那天他在龍深辦公室裏親眼看見過鐘餘一請來桓侯張飛,也很感興趣,兩相權衡,最終還是跟顧美人、遲半夏、柳四他們選擇了請神。
而劉清波、張嵩、李映、巴桑等人,則毫不意外跟着丁岚去了外省。
請神的地點在北京郊外,靠近十三陵的一處農家樂裏。
特管局頂層雖然清靜無人打擾,但因為那裏是用法術拓展出來的空間,周圍還有結界,靈體不好進入,不是請神的适合地點,教室就臨時挪到了這裏。
據說農家院是特管局一名員工的家屬開的,老板特地清場一周,放了員工的假,讓他們在這裏上課,免得他們請出個什麽,驚吓到無辜路人。
農家樂的院子足夠大,周圍栽滿了梨樹,等開花季節,這裏就成了景點,據說還挺受歡迎,不過現在不是花季,衆人坐在院子裏的木凳上,頭頂草木成蔭,倒也不覺得熱。
鐘餘一依舊是那副夢游一般的表情,提出來的要求更是讓人目瞪口呆。
“這次的課程有半個月,今天第一天,你們要做的是,上網搜索你所感興趣的歷史名人,然後背熟他們的資料,就算沒法全部背下來,也要記住他們的生卒年,籍貫字號,和生平大事。”
衆人隐隐猜到,這個奇怪的要求可能跟第二天的課程有關。
遲半夏舉手:“請問老師,這是不是跟請靈有關?”
鐘餘一慢吞吞道:“不錯,明天,我會教你們請陰神。這個術法的難度,有點大,熟背資料,才能心誠則靈,請出陰神之後,也,有利于溝通。”
他的語速比常人要慢上一倍左右,聽起來有點怪異,其他人都露出不适的表情,只有冬至已經習慣了,哪天鐘餘一用正常語速說話,他反倒會覺得奇怪。
歐陽隐也問:“可要是我們要請的陰神已經魂飛魄散了呢?”
鐘餘一:“請不到陰神,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你們能力不足,另一種,是對方靈氣太弱,或者像你所的,已經魂飛魄散,這要通過實踐,才能知道。”
衆人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本來還覺得這課程會挺無趣,起碼肯定不如李映他們去下墳來得有意思,但現在聽起來,明天的課程還是非常令人期待的。
冬至舉手:“鐘老師,我有個問題。”
當着大家的面,他很給面子,也不喊老鐘,跟着乖乖喊鐘老師。
鐘餘一:“講。”
派頭擺得很足。
冬至暗笑一下,認真問道:“請神的話,只能請本國的嗎?能不能請外國的?要是請出已故的美國總統,我們是不是還得用英語交流?”
大家忍不住噴笑,但也都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