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彼

第4章

其實早在昨天見到路迦第一面，穆溫然就覺得樓下站着的團子活像雪人成精。

穆顯帶着路迦來，很明顯是沒按好心，他知道穆溫然不喜歡小孩，但昨日穆章成在家，穆溫然又不敢怎樣。

穆顯這個二叔做得是極為缺德，似乎見不得穆溫然好，知道穆溫然喜靜，就帶個孩子過來擾他。

穆溫然一開始是壓着火的，看着那團子笨拙的坐到沙發上，餘光還在掃他，心裏說不出的煩躁。

穆家是大家族，家裏人不少，逢年過節更是親戚孩子不斷來拜訪。

穆溫然的長相随他母親，當年穆章成的婚事又是穆老爺子一手促成的，老爺子十分中意那兒媳婦，自然也喜歡穆溫然。

穆溫然十二歲生日，老爺子說要辦生日會，家裏來了一幫孩子，玩鬧間有個男孩跌下樓，好死不死穆溫然站在樓上。那男孩崴了腳，被大人扶起來後不敢看穆溫然，眼神躲閃。

穆溫然冷冷看着，大人們不敢惹穆章成，那男孩的母親也責怪男孩走路不看道，但其實很多人都覺得那男孩是被穆溫然推下樓的。

穆溫然實在太過早熟，才十二的孩子，臉上沒多少表情，人冷冷的，長得再好看有什麽用，只會讓人覺得這孩子不太正常。

穆章成二話不說把穆溫然拉到屋裏訓斥，問是不是他推的人。

穆溫然全程不吭聲。

眼看穆章成擡起手要打人，本想過來看看情況的穆顯連忙阻止：“哎哎，哥你這是幹嘛，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打孩子？”

穆章成和穆顯雖然是親兄弟，但穆顯比穆章成小整整十歲，和穆章成混不到一塊，倒對自己這個性格古怪的小侄子感興趣。

穆章成正在氣頭上，對這個小自己許多歲的弟弟也不太客氣：“這事你別管！我今天不教訓他，他過幾天還不知道要……”

老爺子不知從哪冒出來，咳了兩聲打斷穆章成說話，道：“孩子過生日，你這是幹嘛？”

穆顯也跟着附和：“就是嘛大哥，溫然還沒說話，你不能逼他認錯啊。”

老爺子偏心穆顯這個老二不是一天兩天，可惜穆顯一直不願結婚，穆章成又早早有了兒子，老爺子的注意力便全部轉移到孫子身上。

這會兒老爺子和穆顯一塊開口，穆章成只好放下手，狠瞪穆溫然一眼：“還不快去跟你弟弟認錯！”

穆顯本以為穆溫然會反駁，沒想到穆溫然真的走出去，拍拍那男孩的肩，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推你的。”

男孩明顯被吓到，連退兩步望向自己的母親。

那女人可能也沒料到穆溫然會道歉，神色古怪了一瞬擺手道：“不礙事的，就崴一下而已，他自己不小心。”

穆溫然看着男孩，很輕地說一句：“我下次一定會注意的。”

那男孩躲在母親身後顯得更加害怕。

穆溫然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穆顯将這一切看在眼裏，生日會結束後，穆顯留下，趁其他人不在，再次問穆溫然：“真的是你推的？”

穆溫然說：“是。”

穆顯不太相信，卻摸着下巴，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問穆溫然：“你是不是不太喜歡你爸？”

穆溫然這才擡起頭看他一眼。

穆顯笑道：“好巧我也是，他這個人做事太死板了是吧？”

穆溫然仍然沒回答，但穆顯已經在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畢竟穆溫然再怎麽早熟聰明，也是個孩子，孩子的心事是藏不住的。

——他仍然怪自己的母親走時沒有帶上他，也仍然怪穆章成不肯放他離開。

穆顯對他這個小侄子很感興趣，一來二去兩人就熟絡起來。只是兩年下來，穆顯依舊能感覺到穆溫然心裏有道牆，那牆隔斷他和外界的往來，就連常與他聯系的穆顯，也只能是貼着牆邊跟他對話。

穆顯一開始以為是父母離異對他造成的打擊太大，後來他慢慢發現，穆溫然似乎并不在意這個。

前幾天穆顯去白家做客，看到白奕和路迦為到底看哪個臺而争論不休，不禁感慨——要是他家侄子也有這麽天真爛漫就好了。

想着想着，穆顯心裏有了一馊主意，和藹可親地走到兩個小孩面前道：“我有個侄子，和你倆差不多大……”

他睜眼說瞎話的能力可是一流，不說穆溫然十一歲時是什麽樣，現在穆溫然已經上初中，哪會和小豆丁一塊玩，再說他本來就不喜歡小孩。

穆溫然不喜歡孩子，穆顯偏偏在別人家裏帶過來一個孩子，這不是故意的是什麽？

昨天那團子睡着，穆溫然觀察他一會兒，小孩兒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臉又白又軟。

在穆溫然的印象裏，他的那些弟弟妹妹都是吵吵鬧鬧、叽叽喳喳的。這團子也叽喳，卻不那麽讓人心煩，一口一個哥哥叫得可甜，脫個外套都要問可以脫嗎。

可穆溫然還是讨厭小孩，所以眼看着那團子跟着穆顯走，他松了口氣。

誰知第二天他又來，站在他門前，笑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說：“哥哥，我來找你玩啦。”

穆溫然心裏的不耐煩都要被磨平，他順了那白團子的意坐到沙發上看動畫片。

他實在很少看這種東西，前幾年穆溫丞在時倒是經常看。可惜穆溫丞和媽都走了，偌大的房子裏只剩他，他是不看這玩意的。

穆溫然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開過電視，他剛和那團子互通名字，現在這小孩正美滋滋地看電視。

真好啊，無憂無慮的年紀。

穆溫然心裏突然生出那麽點嫉妒，他想路迦一定被照顧的很好，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

路迦似乎感應到他的視線，回頭沖他笑一下。

穆溫然沉默。

他在學校也經常看到這樣樂呵呵的傻子，他們一般腦子都不大好使。

保姆做好飯叫兩個人吃午飯，穆溫然已經很久沒和別人吃過飯，穆章成工作忙，他們父子兩人很少溝通。飯桌對面突然多出個人，他難免多看兩眼。

路迦見他看自己，又沖他露出甜滋滋的笑，穆溫然垂下眼專心吃飯。

保姆在穆家挺多年，算看着穆溫然長大的，看路迦只吃自己眼前的菜，忍不住提醒道：“別光吃芹菜啊。”

路迦點點頭說：“我挺喜歡吃芹菜的。”

保姆看出路迦是不好意思伸筷子夠菜，坐他對面的穆溫然也有所察覺，直接停下筷子看對面的路迦夾菜扒飯。路迦又吃了幾口，不敢動筷了，擡頭看穆溫然：“哥哥你怎麽不吃了？”

穆溫然把自己眼前的菜推過去：“吃。”

路迦：“……”

保姆：“……”

路迦夾了一筷子，又輕輕往回推盤子，穆溫然擡了下眼，他立馬不敢動了。

路迦：“哥哥也吃。”

“我吃飽了。”穆溫然的碗裏還有小半碗米飯。

路迦瞪大眼：“你還沒有白奕吃得多。”

穆溫然沒有問白奕是誰，他只是拿起碗和筷子把剩下的飯吃下去。

他有預感，自己不吃，這小孩能用那種驚奇的目光看他一天。

吃完飯兩個人又坐回沙發上，穆溫然上樓拿了本書，靠在沙發上看，路迦又開始看電視。

穆溫然看得出路迦想和他說話，但礙于他一直在看書，路迦欲言又止好幾次。

最後穆溫然合上書，主動開口：“和我在一塊你很不自在。”

路迦不擅長說謊，實話實說：“是有一點，就一點點。”他說着還用兩指比劃那“一點點”究竟是多少。

穆溫然問：“那你下次還會來嗎？”

“你還想我來嗎？”路迦反問，“你想，我就來。”

穆溫然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沒能立刻回答，路迦就搶先他一步，嘆了口氣，“你不想。”路迦的腦袋往下低，“我還挺喜歡哥哥你的，你都不跟我搶遙控器。但是……”路迦說到“但是”還可憐巴巴瞅穆溫然一眼，“我知道強扭的瓜不甜。”

穆溫然：“……哦，你是想看電視。”

路迦又用手比劃：“一點點。”他放下手又說，“更想和你玩，可你就看書，也不和我玩。”

穆溫然：“玩什麽？搭積木？”

路迦認真回：“你要是想玩……”

“我不想玩。”穆溫然看着坐他一邊的路迦，突然彎起嘴角，拍拍他的腦袋，“但是如果你下次來，我可以不看書，陪你玩。”

“真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