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寝房中,黑袍客和阿苑說了許久的話,他才從裏面出來,看了慕長歡和慕敬辭一眼,道,"阿苑請你們兩個進去。"
"好,"慕敬辭答應一聲,匆忙朝裏走去,慕長歡墜在後面,跟了上去。
她一進寝房,就看見阿苑握着慕敬辭的手,正對着他在哭,"慕郎,師兄幫我看過,說我是中了斷腸之毒。"
"斷腸?"慕敬辭一臉的驚駭,他回握阿苑的手,滿臉的着急和心疼,"這是什麽東西?"
這時,黑袍客也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冷冷開口,将斷腸的毒性說了一遍。
慕敬辭聽罷,臉上已經看不出半點血色,他嘴唇微微顫抖着,呢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阿苑。。。你的飲食起居都是我照顧的,不是我啊,我不會對你做這種事情的,你信我!"
"慕郎,我當然信你,"阿苑淚眼朦胧的看着慕敬辭,嗓音纏綿而婉轉,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我師兄醫術極好,你能否将我這兩天吃的湯藥的藥渣給他瞧瞧,也許他能看出什麽不妥。"
"好,我這就去拿!"慕敬辭答應一聲,便朝外跑去。
慕長歡冷眼看着他焦急的模樣。只覺得諷刺至極。
她的生母為了這個男人,不惜放棄國公府小姐的尊貴,放棄自己的名聲,和他私奔,和他一起流落到蜀州,可是他,滿心滿眼卻都是另一個女人。
想着這些,她的目光變得異常冰寒,渾身戾氣外放。
黑袍客五感靈敏,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将目光從阿苑身上移開,朝她看來,寒聲問道。"你想殺人,想殺誰?"
聽了黑袍客的話,慕長歡一下子冷靜下來,她擡起頭,涼薄的看了他一眼,道,"師傅看錯了,我沒有。"
"是嗎?"黑袍客有些許的懷疑。
就在這個時候,慕敬辭将阿苑這幾日服用湯藥的藥渣取了過來,放在桌上,朝黑袍客道,"師兄,就是這些。你快過來看看。到底是哪裏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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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黑袍客冷冷的答應了一聲,朝桌案走去。
他将所有的藥渣仔仔細細的辨別了一遍,最後撚起一顆烏色的草,問慕敬辭,"這株草你從哪裏得來的?"
慕敬辭接過那株草看了半天,卻分辨不出什麽,他皺起眉頭,讪讪道,"煮過後,我不認識了。"
黑袍客只好耐着性子将藥渣又檢查了一遍,最後道,"雪蓮草。"
"雪蓮草?"提到這三個字,慕敬辭一下子想了起來,他回頭看了慕長歡一眼,跟着又看向黑袍客,"師兄的意思是,這株草有問題?"
黑袍客颔首,"不錯,這株草看着像是雪蓮草,實際上它是斷腸。"
慕敬辭聽了這話,差點跌坐在地上。
他怎麽也沒想到,還阿苑病情加重的人竟然真的是他。
這株"雪蓮草"确确實實的是他放進藥爐中的。
"這株草到底是哪裏來的?"黑袍客突然逼近了慕敬辭,身上帶着濃濃的煞氣,诘問道。
慕敬辭僵硬的轉過頭,朝慕長歡看去,眼中漸漸浮起悲憤,質問道,"長歡,是你?你為何要害阿苑?"
慕長歡冷漠不語。
黑袍客身上的寒氣越發凜冽,他将目光從慕敬辭身上移開,朝慕長歡看去,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是你?慕敬辭他是你什麽人?"
"他是我的父親,"慕長歡淡淡道。
黑袍客突然間明白了一切,他陡然伸手,用力掐住慕長歡的脖頸,"你要害阿苑?"
"談不上,"慕長歡清清冷冷的回望黑袍客,"如果我真的要害她,你覺得我會聽你的話,回蜀王觀,再和你一起下山?"
"那你是什麽意思?"黑袍客突然又收回手,看着她的眼睛質問。
"我不過是想知道阿苑的底細罷了,"慕長歡淡然道。
黑袍客沉默了一瞬,"你調查她?"
"難道不應該嗎?"慕長歡反問。
黑袍客沒有再說什麽,突然拐了個彎,看向阿苑,道,"她需要你的血。你将血給她,我放過你的父親。"
"嗯,"慕長歡答應了一聲,然後朝床榻走去,她取出一根銀針,紮破自己的指尖,往阿苑口中滴了三滴血。
有了她的血,阿苑的臉色登時好了許多。
她露出一抹勉強的笑顏,看着慕長歡道,"多謝你,長歡。"
慕長歡聽阿苑這麽說,卻沒有理會她。
她徑直轉向了黑袍客,"該你了。"
黑袍客點了點頭,然後朝一臉懵逼的慕敬辭看去,冷聲道,"你還不滾?"
慕敬辭聽了黑袍客的話,更不解了,他盯着黑袍客看了許久,又轉向阿苑,錯愕道,"阿苑,師兄他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你聽得懂嗎?"
阿苑被慕敬辭這般問着,她輕輕的咳了一聲,臉上浮起幾分愧疚,柔聲道,"慕郎,對不起,這麽多年,我以為我能忘掉師兄,和你在一起的,可今日,師兄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才發現,我心裏還是更喜歡他。真的對不起,耽誤了你這許久。。。不過,你聽我一句,還是先離開山莊罷,不然,我怕我師兄他不會放過你。"
慕敬辭聽完阿苑的話,徹底愣住了。
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是連起來卻一句都聽不懂,明明當初是她先接近他的。又是她主動離開他,來來回回,他一直以為她對他有情的,不然她怎麽會這麽多年,都未曾換過住所,他只消稍稍打聽,就找到了她的行蹤。
不,他不相信她對他是無情的,她一定有別的苦衷。
這般想着,他突然擡起頭,眼底帶着一抹瘋狂,朝她望去,"阿苑。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是有苦衷的對不對,我知道,你是怕你的師兄對我不善,所以才拼了命的讓我離開,對不對?"
阿苑面對如此瘋狂的慕敬辭,卻只是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別過頭去。
"阿苑,阿苑,你告訴我,你對我還是有情的,是不是!"慕敬辭見她這般,更加癫狂了,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行着朝她爬去,一把鼻涕一把淚,想要握住她的手。
但下一刻,卻被突然上前的黑袍客提着後頸給拽了起來,只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将慕敬辭扔出半丈遠,跟着,他走過去,踩在慕敬辭的胸口,低頭用腹語刺耳道,"你聽不懂阿苑的話嗎?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喜歡過你。她只是利用你。你只是我不在時,陪她打發時間,伺候她的一個仆人,蠢貨,還不快滾!"
"不,我不信,我不信!"慕敬辭還在掙紮。
黑袍客沒了耐心,他踩着他胸口的力道突然加大,跟着,只聽一聲悶響,慕敬辭胸骨便裂開了分毫。
他痛苦的呼吸着,蒼老的臉上,是深深的絕望和不甘心。
"長歡,你還有話要與他說嗎?"确定他動不了以後,黑袍客才收回了腳,問旁邊的慕長歡。
慕長歡冷冷地掃了眼,像死狗一樣躺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慕敬辭,點了點頭。
黑袍客識相的往後退了兩步,回到床邊跟阿苑說話。
慕長歡則一撩袍擺,在慕敬辭,面前跪了下來,壓抑着恨意,冷幽幽地看着他,問,"我娘。是被你逼死的對嗎?"
慕敬辭沒根本想到,慕長歡會知道這件事情,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飄忽、愧疚起來。
"你、你從哪裏聽到的?"他驚慌失措地反問。
慕長歡眼神越發幽暗,"這不重要,你只要告訴我,喬丹娘是不是被你逼死的?"
"長歡,你聽我解釋,"慕敬辭見躲不過這個問題,他下意識地想要辯解,眼中含着淚道,"我當初真的沒想到你娘會自殺的,我已經勸過她了,将你留給我。以她的身份,以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家對她的疼愛,她回到國公府後,還是堂堂千金小姐,她還能找到很好的歸宿,是她自己不聽,她非要留在我的身邊,更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自盡在了我們的婚房。。。"
"所以,你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沒有錯?"慕長歡幾乎按捺不住自己身上的殺氣,直勾勾的看着慕敬辭,一字一句的問。
慕敬辭被慕長歡的目光吓到,他微微瑟縮了一下。小聲道,"也不是,我自然也是有錯的,我不該,不該答應她,帶她和我一起私奔,我更不應該在沒有功名之前,沒有給她婚禮之前就奪走她的清白,我。。。"
"閉嘴!"慕長歡聽不下去,她突然揚手,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這一巴掌,幾乎用盡她的全力,慕敬辭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你最該後悔的不是這些,"慕長歡看着他的眼睛,厲聲道,"你最該後悔的,是你不該三心二意,不該變心,不該愛上別的女人。"
"慕敬辭,你以為我娘稀罕做什麽千金小姐,稀罕什麽功名利祿嗎?不,她當初嫁給你的時候你只是一個一窮二白的書生,她愛的是你這個人,要的也是你這個人,從來不是爵位富貴,功名利祿。"
"但你從來都不懂!"
"我娘愛上你,是她徹徹底底的瞎了眼睛!"
"你,滾吧!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慕敬辭還在想慕長歡剛才說的那一番話,他眼神一片虛空。
其實,他已經很多年不曾想過喬丹娘了,尤其是在遇到阿苑後,他的心,他的腦海,他所有的思緒都被她占據了。
可這一刻,被慕長歡打的這一刻,不知為何,喬丹娘年輕時的容貌竟然又浮現在他的眼前,她的一颦一笑,一個回眸,一個動作,都仿佛昨天才剛發生過一般。
"丹娘。。。"他喃喃地交出這個名字。
慕長歡聽着,卻只覺得惡心,她突然起身,朝外面叫了一聲,"來人!"
下一刻,蜀王觀的仆人從外入內,恭恭敬敬的走到她的面前,問,"不知大師姐有何吩咐?"
"将他帶出去,"慕長歡回頭,最後看了慕敬辭一眼,吩咐道。
仆人答應一聲。提起慕敬辭就朝外走去。
慕敬辭被帶走前,最後看了阿苑一眼,但阿苑卻沒有開口替他說一句話,她看着他的眼神,仍舊和最初相遇時一般,溫情十足,又霧蒙蒙的。
看着就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意。
但實際上,卻是再冷酷不過。
慕敬辭被帶走後。
阿苑沉默了一會兒,朝慕長歡看去,但是開口,問的卻是黑袍客,"師兄,長歡她是你的弟子嗎?"
"嗯,"黑袍客擁着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是我新收的大弟子。"
"既如此,師兄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黑袍客問,語氣是難得的溫柔。
阿苑則握着他的手道,"你以後能不能對長歡好一些,不管怎麽說,她的生母,到底是因我而死,這麽多年,我的心裏一直都很愧疚,師兄,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嗯,"黑袍客聽阿苑這般溫柔的說話,心都要化了,哪裏舍得駁她的面子,當即答應下來,頓頓,又道,"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又将衣缽穿給她的打算。你也許不知,在我這麽多年遇到的這麽多弟子裏,她的天賦算是最好的。"
"那就好,"阿苑溫柔的點頭,輕輕地抱住了黑袍客的腰。
慕長歡沒有看兩人相擁的畫面。但只是聽着,已經足夠惡心了。
她轉過身,背對着兩人,突然開口道,"師傅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想先離開了。"
"也好,"黑袍客答應,頓頓,在她出門前又補了一句,"若是阿苑再有事情,我會讓人去找你的。"
"知道了,"慕長歡答應,然後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她徑直出來山莊,正要辨別方向,回南山巷子,結果擡步前,腿卻被人被抱住了。
"什麽人?"她皺着眉垂首,卻見抱着她腿腳的人正是慕敬辭。
頓時,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厭惡來,擡腳,直接将他踹開。
慕敬辭被她踹的翻到在地上,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哼叫,接着,氣息微弱的沖着慕長歡道,"長歡,你當真那般恨我,恨到恨不得我去死?"
慕長歡卻沒有理會他,她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的決心,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山莊。
回到南山巷子,已經是傍晚了。
蕭赫還在藥房等着她,聽到她的腳步聲,他立刻打開門,站在廊下,沖着她道,"長歡,你回來了?"
慕長歡轉過頭,朝他看去,有些冷漠,又有些倨傲的答應了一聲,"嗯。"
蕭赫見她沒有走向他的意思,只好擡腳朝她走去,在她面前停下,看着她一聲凜冽的模樣,道,"可是又發生什麽事情了?"
"沒有,"慕長歡搖頭,她并不打算在外人面前提慕敬辭和她娘的事。
說完,她擡腳就朝玉館堂走去。
蕭赫跟上了她。
兩人剛進玉館堂,允眉就迎了上來,道,"姑娘,您回來了?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嗯,"慕長歡冷冷清清的應了一聲。
允眉答應了一聲,朝外退去。
沒多久,她就端了些吃食進來,全是慕長歡喜歡的一些葷食。
但是奇怪的是,慕長歡只看了一眼那些她以往最愛吃的菜,就皺起眉頭。
"怎麽了?"允眉發覺主子臉色不對,忙關心的問了一句。
慕長歡看着桌上的葷食,擺了擺手,"将這些都撤下去罷,我今日想吃素。"
"是,姑娘,"允眉心中雖然狐疑,但還是将東西端了下去。
蕭赫看着這一幕,看向慕長歡的目光更加擔憂,他忍不住伸手,緊緊握住她冰涼的葇荑,張了張嘴,想再問些什麽,但是想到她剛才的态度,又将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只是輕輕地将她扯進懷中,在她耳畔溫柔道,"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有本王在你身邊。"
慕長歡此時正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又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允眉才将現做的一些素菜和素粥端進來。
"你先下去吧,"蕭赫看了允眉一眼,出言吩咐。
允眉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蕭赫則親自幫慕長歡盛了一碗粥,遞給她。柔聲道,"趁熱吃。"
慕長歡接過粥,沉默的舀了一勺,遞向唇邊。
整整一餐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
蕭赫也是靜默的陪着她,只偶爾幫她夾一筷子菜。
這一頓晚膳,用了有半個時辰的功夫。
用完膳,允眉進來将杯碗盤碟裝進托盤,收拾走。
蕭赫則是繼續陪着慕長歡,她在抄醫書,他便在一旁練字。
到了亥時,他才放下手中的狼毫,走過去提醒慕長歡,"天色已晚,該歇着了。"
慕長歡握着筆,擡起頭,冷冷清清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放下筆,問,"你不回去嗎?"
"我不放心你。"蕭赫看着她的眼睛,擔憂的說道。
慕長歡低了低頭,"我沒事,你不必擔心我,穆兒還在北靜王府,你該回去陪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