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耳光
“謝謝老師。”
季程向後勤老師道謝，抱着她剛買的校服出門。
裕華高中校服像國外高中一樣，夏天男生是襯衣長褲，女生是百褶裙，另外春秋季節有西裝外套，冬天有呢子大衣，十分洋氣。校服用純黑的盒子裝着，上面印有裕華的校徽，是振翅的飛鳥。
盒子裏裝着全套校服，包括外套、襯衣、領結、百褶裙乃至短靴，件件做工精致，價值不菲。季程前世家境普通，雖然不缺錢，但陡然要花上千塊買一套衣服仍有些心驚膽戰，思來想去只添置了兩套秋款校服。
後勤倉庫在綜合樓的頂層，得下到二樓通過廊橋才能回到教學樓。
季程抱着寬大而又沉重的盒子，因為盒子擋住視線而不得不側着頭，速度緩慢。
但她并不着急，是張老師讓她過來的，就算上課遲到十幾分鐘也沒什麽。她也不敢走快，也不知道學校是怎麽想的，明明用袋子裝剛剛好，學校偏選用了這麽大的盒子，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倒。
季程忍着雙手酸脹，一步步往下。綜合樓總是很安靜，她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時急時緩。
“啪！”
突然響起的耳光聲讓季程停住腳步，她屏住呼吸，靠着牆壁，不知道該下去還是怎樣。
她也沒有多少糾結的時間，冰冷的女聲從走廊傳來：“這一巴掌，是告訴你以後別多管閑事！”
裕華每個年級十班都有問題學生，隔三差五總要請家長，只是季程沒想到會有家長等也等不及，還在學校裏就動起手來。
沒有人說話，但挨打的人大抵是不滿的，因為女聲冷笑一聲說：“怎麽？不服氣？你看你把人揍進醫院，那個女人敢替你說一句話嗎？沒有！要不是我去保釋你，你今天就得在警局過夜！別說你爸那裏交代不過去，學校都得記大過！”
“這世上最愚蠢的，就是逞匹夫之勇！”
“你好好想想吧。”
從頭到尾，挨打的人都沒有說一句話，到現在也是沉默。
走廊裏響起“噠噠”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越來越近，季程無處可躲，掩耳盜鈴般貼向牆壁。
一陣香味襲來，季程終于看到剛才說話的女人，她身形纖瘦，穿着蜜色套裙，看起來幹練而冷酷。當她當她轉向樓梯，一眼看到季程，季程臉上閉上眼睛，将盒子擡起來擋住臉。
片刻後，腳步聲腳步聲再次響起，又漸漸遠去。
季程松了口氣，放下盒子，卻對上一雙不善的眸子。
——姜聿！！！
季程吓得一彈，手上一松，盒子“哐當”一聲摔倒在地。衣服鞋子随之散落，季程慌忙蹲下去撿，将摔出盒子的物品一樣樣撿回去放好，最後伸向盒子的蓋子。
蓋子落在姜聿腳邊，季程伸手時看到姜聿腳上的白色板鞋。
那是一雙沒有品牌的鞋，應該穿了很久，鞋面上的軟皮皺了，鞋底邊緣也有點開膠。還有他身上的褲子，明明是黑色，卻洗得有點發灰發白。
季程想起姜聿的身世，他和原身命運的确很相似，同是富家子，卻因為醫院事故而被抱錯。他和年邁的外婆相依為命，日子過得艱苦，衣服褲子都穿最便宜的，洗到不能穿才敢扔。
但他又比原身更慘，被家裏找回後，他和父母感情不佳。剛才甩他耳光的女人，應該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看夠了？”
季程回過神來，擡頭對上姜聿暴戾的眼神，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知道會遇到姜聿和他媽媽，她肯定會從另一邊樓梯下樓。
但世上難買早知道。
她一張臉吓得慘白，長而濃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抱着盒子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微微泛白。
真不知道她怎麽長大的，膽子比兔子小。
“不許說出去。”姜聿擡腳，從季程身邊走過。
……
回到教室，姜聿已經坐在位置上。
季程有點怕他，特意從離他更遠的那條過道回到座位。然後将裝衣服的盒子放在地板上，因為鞋子有點重，盒子碰觸地板時發出不小的響聲。
老師聲音一停，淡淡看了季程一眼，沒說什麽，繼續往後講題。
季程看着桌面上的試卷，心裏很不安寧。
剛才姜聿的眼神在她腦海中盤桓不去，那樣狠厲、冷酷，仿佛能毀天滅地的眼神，實在不應該出現在十幾歲的孩子身上。但想到他才剛發現身世，又被親生母親那樣對待，心裏充滿了恨又不讓人意外。
那一巴掌太重了。
她剛才看到，姜聿左臉略微有點紅腫，也不知道是他媽媽指甲留得太長還是什麽原因，一條血痕從她左眼眼角一直延伸到顴骨下方。
真不知道姜聿親生母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畢竟是親生骨肉，哪怕十幾年沒有養在身邊對他冷淡些，也不至于的把他當成仇人看待。她看書時覺得原身慘，現在覺得和姜聿比起來，原身已經很幸運了。
雖然在故事最終，周君海徐雲夫妻選擇了養女，但原身剛回周家時，周家并沒有短了她吃穿，也沒有對她呼來喝去，甚至于徐雲在面對她時還有點小心翼翼。
畢竟是親生女兒，剛被找回來，他們對她是心存愧疚的，想要補償的。他們只是做得不夠好，原身也要得太多，日積月累，父母與子女才會越走越遠。
“叮鈴——”
下課鈴聲響起，林湘戳了戳季程後背，她轉過頭去，聽林湘問：“姜聿怎麽了？”
季程想起行政樓發生的事，雖然她沒有親眼見過，但從姜聿媽媽的言語中也能拼湊出事實——姜聿幫助了一個女人，大概是因為動手狠了，害得壞人入院，而他被警察帶走。或許因為某種原因，那個女人并不願意指認壞人，然後姜聿媽媽去警局保釋了他……
“能是怎麽回事？打架了呗！”說話的是林湘旁邊組的男生，叫趙勝，成績很好，人也有自傲。他耳朵尖，聽到林湘的問題，也不管她是不是問自己的就插嘴說，“真不知道學校怎麽會收這樣的學生，十班也就算了，居然進了我們班，簡直敗壞風氣！”
裕華并不是沒有問題學生，但這些人都在十班，前面幾個班級的學生基本都是實打實考進來的，十班的人和其他班級的學生一向界限分明。但姜聿的出現打破了這個界限，一個來自十五中的轉校生進了二班，甚至上學第二天就遲到、打架鬥毆。
昨天就有學生不滿，發生今天的事後，這份不滿到達了高峰。
林湘有點顏狗，對姜聿的印象其實不錯，她只是好奇，想和季程讨論讨論。有人偷聽她們說話也就罷了，偏偏那個人還不知所謂大聲嚷出來，林湘覺得臉面有點挂不住。
她冷着臉說：“我問你了嗎？再說了，你說他打架就是打架？感情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他做什麽你都知道？”
林湘嘴利，一陣冷嘲熱諷，教室裏響起嬉笑聲。
趙勝臉色忽青忽白，口不擇言起來：“你們這些女生，見到個男人就犯花癡，也不看看是什麽貨色，現在是打架，以後說不定還會殺人進局子！”
“你什麽意思？看不起女生是不？”
“直男癌！”
……
趙勝的話引起了女生公憤，齊齊圍攻他，季程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回頭看姜聿。
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了個創可貼，就貼在左邊顴骨上方，因為五官本就鋒利，這個樣子更像是不良少年。但季程知道他本性并不壞，雖然他今天真的打了架，真的進了趟警察局，但本意是為了救人。
但別人不知道。
別人看他剔着寸頭，眉目冷峻就覺得他是不良少年，見他貼着創可貼就覺得他會殺人入罪。
季程覺得心裏悶悶的，她想為姜聿辯解，但她不敢。
姜聿警告過她。
而且，她直覺一旦她開口，她和姜聿的關系就會發生變化，她害怕這種變化。
更何況，他自己明明聽見了那些紛争議論，卻一聲不吭。季程不知道他是不在意，還是其他的原因不說話。她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放松一點，在放松一點……但姜聿轉過了頭。
他的眼睛不大不小，有點長，瞳孔是琥珀色的，卻因為背對光線而顯得格外幽深。
那雙眼睛裏的戾氣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審視。
季程低下頭，躲避了姜聿的目光。
在她低頭時，好像看到了姜聿唇角微揚，那弧度很小，小到她有點分不清他是真的笑了，還是只是錯覺。
應該是錯覺吧，姜聿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笑。
女生和趙勝之間的戰争接近尾聲，趙勝雖然能言善辯，卻也說不過那麽多女孩子。他身後的人為了避免一場大戰，打圓場說：“算了算了，他也是話趕話說到了，沒什麽壞心。”
“沒壞心就能随便污蔑別人？我還說他以後會偷東西呢！”林湘冷笑。
勸和的人也沒了言語，趙勝沉着臉問：“你想怎麽樣？”
“道歉，向全體女生，還有姜聿道歉。”
“你！”趙勝猛地站起來。
女生們紛紛附和：“道歉！道歉！道歉！”
季程夾在其中，心裏的難過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羨慕。她羨慕林湘，能言善道，如果是她，肯定沒辦法讓趙勝啞口無言。
幸好遇到林湘，季程看着趙勝，嘴角挂着淺淺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