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海
克維爾頓的第一篇日記再往前推兩千一百八十九個晝夜,對于她而言,是個值得銘記的日子。
她出生于諾丹羅爾靠西的港口,這個港口在第四紀元之前都是被廢棄的。漁民每天只能在滿載穢物的近海面上捕撈,大多只是半死不活的小魚苗,女人們拎着刷洗過十幾回的瓦罐走到溝渠邊,将隔天馊臭的殘渣倒下。
但是第四紀元中期,有一個商人改變了西港口的格局。
沒有書籍記載這個商人的名字,但是對于他出海的那條船“深海號”卻耗費了無數篇章。據說這個商人不顧漁民的勸阻,在一個下午招募了十八個水手,從破落的西港口起航。
漁民非常不理解:“我告訴你……”
商人神定氣閑叼着煙鬥:“是的,蒸汽發動機,水手價錢面議,橘子帶夠了,明天就走,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信教,諾丹羅爾保佑,還有事情麽?”
漁民:“……”
一個月,兩個月,西港口的漁民早就忘記了那艘船,然而十一個月後的一個清晨,漁民們在沙地上發現了被沖刷上來的船體殘骸,他們翻開了這一堆散架的碎片,發現了僵死的商人,他半截身軀在海水中泡的發白,緊緊抱着的一個銅箱。
銅箱被撬開,裏面是滿滿的十二瓶濃郁液體。漁民大着膽子打開了其中一瓶,醇厚的味道順着微腥的海風蕩開,附近所有的海鷗都被迷惑,摔進了臭水溝。
“深海的神釀”自此傳開,最終傳到了諾丹羅爾的教皇耳中。
諾丹羅爾是這一片土地的名字,也是十八個同盟國和四十六個附屬國的權力中心。在諾丹羅爾的土地上,人類的戰争已經從第一紀元中期持續到第二紀元後期。最後教皇胡蒂安格羅以百萬狂熱教徒的屍骨鑄成了王座,以最強宗教的面孔統禦了衆國。
教皇凱勒圖十六世只品嘗了一口這令人沉醉的酒液,随即征召座下十八個同盟國以及他們的附屬國,集結三百萬的軍隊,去征讨這個遙遠偏僻的國度。
然而和開拓這段艱險路程的商人不同的是,軍隊乘風破浪抵達了依布烏海,結果卻是——
慘敗。
沿着西港口幾千裏的水域,都飄散着戰船的碎片,真正歸來的戰士們不足二十萬。整個諾丹羅爾震驚了,從指揮使的口述中,“依布烏海”這個曾經被視為天府之國的地方,漸漸被蒙上了陰暗的面紗。
或是說揭開神秘的遮羞布,意思一樣。
Advertisement
第五紀元前期,有一位探險家留下了一本手寫的書。第一次有人給依布烏海的怪物們取了名字,在他的書裏,稱他們為“血族”。
吸食血液的種族。
可盡管被貼上“邪惡的巢穴”“吸血的怪物”之類的标簽,探險者與商人們還是絡繹不絕出航,尋找那個傳說在深海盡頭的國度。
然而很少有人能說起這個故事中的王國,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找不到,也有人找到了,但是旅途太過險惡,在歸途中留下只字片語與珍稀物品,撒手人寰。
只是西港口再也不見了窮苦的漁民或是惡臭的水溝,它變得鮮活起來,水手的吆喝聲與蒸汽船鳴笛聲日夜不絕,嶄新的碼頭矗立着歷代教皇的雕像。
… …
克維爾頓的故事開始,是在第七紀元的後期。那個暴風雨的夜裏,旅店緊緊閉着門,船舶收帆抛錨,漲潮的海水漫過了碼頭。
她出生于這個雨夜的港口,竟然沒有被淹死,命硬。
克維爾頓的母親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扯斷臍帶,然後就不知所蹤。不過這也怪不到她母親,試想一下,挺着肚子跨越了萬裏海峽,從傳說中的依布烏海跑出來還成功生下了孩子,這簡直是人類史上的奇跡,探險家們聽了都要羞愧而死。
幸虧她母親是個血族,最大程度挽救了人類的自尊心。
克維爾頓被泡在海水裏,跟螃蟹一起吐了幾十分鐘的泡泡。直到慘白的碼頭汽燈掃來,一雙戴着古曜戒指的手伸入了浪潮裏,将血跡洗刷幹淨的嬰兒撈起,銀亮如月的發絲從豎起的衣領內側漏出,因為潮濕水汽而貼在了風衣的銀扣大氅上面。
這本不應該由一個國王出場,然而依布烏海的君主就這麽來到了這個港口,彎腰抱起了這個孩子,隔絕了懷抱外面一切暴風雨的肆虐。
數十個身披黑色鬥篷的身影四散開來,最終有人在水中撿起了兩片東西,那是微尖的耳廓,失去了全部血色,觸感都變得可怕。
國王沉默了很久,聲音在雨夜都像是輕柔的絲綢:“我從不想驅逐任何一個子民,可她竟放逐了自己。”
王不再停留,轉身行走于海水中,黑衣侍從跟随身後,其中領頭的侍從忽然低聲問道:“王,您已經允許這個孩子進入國土麽?”
“是的。”國王說,“任何種族都有活下去的資格,人類不祝福她,那麽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