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陸凡珂匆忙別開了頭, 冷冷淡淡地說:“回去吧, 太晚你爸要擔心了。”
她撂下這句話就當先往回走。
顧思琪哪裏容許錯過這樣的機會, 加快腳步湊近去想要仔細辨認。
可她越是這樣, 陸凡珂越是故意避開。
顧思琪緊緊注視着她低垂的眼眸,不确定地說:“你……你該不會是在哭吧?”
陸凡珂猛地擡起頭來, 直勾勾看着她。
此時她眼中早已沒有了剛才的憂傷,平靜無波瀾, 與她默默對視。
顧思琪以為自己剛剛看花了眼。
陸凡珂被她擋住了去路, 索性停下來, 深呼吸一口氣,紅唇微啓, 說:“你剛剛提到的那個小時候令你讨厭的人, 就是我。”
“什麽?”顧思琪一臉詫異,又開始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她的反應讓陸凡珂忍俊不禁,“很不可思議對不對?”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那是陸凡珂第一次被顧俊良帶回顧家。
那一天對于陸凡珂來說是她重獲新生的日子。
陸凡珂清楚地記得, 在她進入顧家大門的那一刻,就看到穿着一身粉色蓬蓬裙的顧思琪坐在客廳沙發上, 梳着整齊的小辮子, 唇紅齒白, 簡直像是一個公主。
對比自己,她們兩個人,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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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思琪說她又瘦又髒,其實一點也不過分。
倆人之間強烈的身份對比讓陸凡珂感到自卑,加重了她的防備心理。
面對陌生的環境, 當時只有十四歲的陸凡珂感到很不安。許久沒有跟陌生人接觸,她本能地排斥,所以當顧思琪靠近并将熊娃娃塞進她懷裏時,她才會反應那樣的激烈。
那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過程和結局都不怎麽美好。陸凡珂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當時無意識的舉動,居然會讓顧思琪心生厭惡。
從這裏到停車位置還有一段長長的距離。
陸凡珂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顧思琪緊緊跟随,忍不住問出了疑問:“你的意思是,我們小時候就已經認識了?可我怎麽記不得你?”
陸凡珂刻意放緩了腳步,審視着她充滿好奇的一張臉,說:“那個時候你才七歲,你能有多少記憶?”
顧思琪仍是難以置信,情急之下扯住了她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說:“那天之後你去了哪裏?”
她只記得陸凡珂跑出房間之後就憑空消失了。
第二天顧思琪問起時,顧俊良卻輕描淡寫地說她走了。
小孩子容易記仇,顧思琪還在為熊娃娃的事情耿耿于懷,也就不再深究她的去向。
況且對于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人,她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陸凡珂稍稍回憶了一下,說:“後來你爸就把我送去了學校。從初中到大學,我一直寄宿在學校裏,所以之後就沒有再出現在你家了。”
顧思琪不依不饒地追問:“那當時你是被我爸從什麽地方接回來的?鄉下?”
陸凡珂腳步微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不是說我很讨厭嗎?為什麽對我小時候的事情這麽好奇?”
顧思琪就這麽被她一句話給成功噎住了。
看她這态度就知道是在刻意回避。
顧思琪不禁感嘆:想從她嘴裏套話簡直比登天還難。
既然對方不肯說,顧思琪也不好勉強,讪讪地說:“回去吧。”
或許可以從顧俊良那裏了解一些事情的經過?
顧思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自從得知倆人從小就有了淵源之後,她一顆心就癢癢的。
可是等她回到家時,卻被吳阿姨告知:顧俊良喝醉了。
還是謝輝的秘書把他送回來的。
顧思琪推門而入時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只見顧俊良躺在床上,睡得鼾聲如雷。
不過就算喝得爛醉,第二天醒來時,顧俊良又恢複了以往精神抖擻的樣子。
在開車去往公司的路上,顧思琪壓抑許久,問他:“爸,原來我跟陸總監從小就認識了,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顧俊良正在後座上閉目養神,動了動脖子,懶洋洋地說:“你一回國就跟我鬧,還一直針對阿珂,又出了敏萱被人綁架這樣的大事,我怎麽告訴你?”
這些糗事就像是在提醒她自己當初有多蠢。
顧思琪臉微燙,支吾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提這些做什麽……”
顧俊良猛地睜開雙眼,透過後視鏡看她,一本正經地說:“以前怎麽樣都已經不重要了,只要你以後好好跟阿珂相處就好。”
顧思琪腹诽:說得倒是輕巧,她那個人心理防備這麽重,兩個人怎麽可能好好相處?
顧俊良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沉吟了片刻,說:“阿珂這個人就是外冷內熱,只要誰對她好,她心裏都會記着。”
顧思琪若有所思,沒有搭腔。
今天起得稍微有些晚,他們是最後趕到公司的。
顧俊良腳步從容,帶着顧思琪,倆人一前一後地朝公司大門走去。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
“你等等。”顧俊良第一時間叫出聲,擋住了那人的去路。
那人衣衫褴褛,頭發亂糟糟的,緩緩擡起頭來,“顧先生……”
當看清那人的面孔時,顧思琪震驚了。
居然是陸凡珂的親生父親吳勇!
對于吳勇的出現,顧俊良也倍感意味,他皺了皺眉,“你又來找阿珂?”
“不不!”吳勇連連擺手,難為情地低下頭,“我就是想她了,過來看一眼而已。我知道我不配當個父親,我是不會讓別人知道我和阿珂的關系,我現在就走,現在就走。”
“等等。”顧俊良再次叫住了他。
吳勇身形一僵,看了看手裏提着的塑料袋子,倉促地解釋:“這幾個空瓶子是我從垃圾桶裏面撿來的,我沒有偷東西!”
顧俊良神情嚴肅,“我不是要問你這個。”他目光下移,盯着他穿着破鞋的右腿,狐疑,“你腳怎麽了?”
吳勇受寵若驚,灰敗的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低聲說:“那天天太黑,不小心踩空,崴了一下。”
顧俊良視線慢慢回到了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靜默了一會兒,說:“我給你一筆錢,足夠你過下半輩子。你走吧,永遠不要再出現在這裏,永遠不要讓阿珂看到。”
吳勇神色變了變,重重嘆了口氣,說:“顧先生,上次我就說過,我是不會要你的錢的。要是那樣,阿珂她會更加看不起我,更是一輩子不肯原諒我。”
顧俊良張了張嘴。
“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吳勇伸出粗糙的手,态度堅決地說:“我以前對不起阿珂,以後不會再害她了。你不用趕我,我馬上就走。”
話音剛落,他提着手中那個髒兮兮的塑料袋,拖着一條不靈便的腿一瘸一拐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
這一次顧俊良沒有再阻止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顧思琪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吳勇看着的确很可憐,可是這麽可憐的一個人,陸凡珂卻對他漠然無視,甚至可以說是恨之入骨。
連自己親生女人都懶得管他,外人又何必多此一舉?
當吳勇佝偻的身形消失在拐角的同時,顧思琪也将自己心底那些莫名生出的憐憫之情壓了下去。
“走吧。”顧俊良打破沉默。剛邁出兩步,他又想起了什麽,說:“不要告訴阿珂。”
“我知道。”
今天沒有早會,顧思琪一進入辦公室,就忙着給顧俊良泡茶。
倆人很默契地對剛才的發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顧俊良喝了杯熱茶醒醒神,正準備問她今天的行程安排,突然座機就響了。
顧思琪走過去接聽,神色突變。
“怎麽了?”顧俊良疑惑。
顧思琪暫時将話筒拿開,遲疑道:“我媽來了。”
此話一出,淡定的顧俊良也立即變了臉。
“要見嗎?”
顧俊良放下茶杯,思索良久,才說:“讓她上來吧。”
淩夢媛風風火火趕到時,是顧思琪幫她開的門。
她先是愣了一下,扯了扯嘴角輕笑,“喲,這不是我們家大小姐嗎?知道我要來,你怎麽不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媽。”顧思琪艱難地開口。
淩夢媛雙手抱胸,陰陽怪氣地說:“你還知道我是你媽?”
顧思琪臉一陣紅一陣白,不理會她的嘲諷,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是能好好說話,我還是會叫你一聲媽。你要是來鬧事,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淩夢媛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臉一沉,揚起手狠狠給了她一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将毫無防備的顧思琪臉都打偏了。
那一刻,顧思琪整個人懵住。
淩夢媛面目猙獰,指着她鼻子謾罵:“死丫頭,我還沒跟你爸領離婚證你就敢跟我這麽說話,反了你了!”
說時遲那時快,淩夢媛再次沖她高高揚起了右手。
顧思琪雙眼駭然瞪大,震驚之下連反抗都忘記了。
眼看那一巴掌又要落下,突然她的胳膊被人扯住。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一股大力已經将她扯了過去。
驀地,一個冷然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你要幹什麽?”
顧思琪倏地扭頭,毫無預兆地就看到陸凡珂憤怒的一張臉。
淩夢媛手勢落了空,側身時發現了陸凡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教訓我女兒,有你這狐貍精什麽事?”
陸凡珂極力隐忍着,伸手使勁一推,就将她推到了門內。
淩夢媛不妨有他,鞋跟被厚厚的地毯絆了一下,整個人轟然倒下。
這一幕剛好被從洗手間出來的顧俊良看到了。
顧俊良快步走過來,不明所以,“怎麽回事?”
陸凡珂将呆滞的顧思琪拉了進來,順勢關上門。
當發現顧思琪臉頰上清晰的巴掌印時,不需要解答,他已經有了答案,“她剛剛打你了?”
顧思琪還沒從剛剛的情形中抽離出來,恍然點了點頭。
顧俊良怒火騰地生起,一把将淩夢媛拉了起來,不由分說在她臉上扇了兩巴掌。
“啪啪”兩聲,聽得人心驚肉跳。
淩夢媛在受了兩次重重的掌掴之後,身體不堪重度再次摔倒在地。她大概是沒想到一向溫文爾雅的顧俊良會對自己動手,愕然到不知道該說什麽。
顧俊良仍是覺得不解氣,上前一步,擡起腳就要朝她身上踹。
“爸,不可以!”幸好顧思琪眼疾手快将他拉住。
顧俊良雙眼赤紅,氣勢洶洶地說:“思琪,你放開!”
顧思琪反而将他抱住了,一個勁地搖頭,着急地說:“你要是把她打傷了,到時候會更加麻煩。爸,你要冷靜啊!”
陸凡珂也上來勸說:“思琪說得沒錯,顧總,您要顧全大局。”
顧俊良被她倆困住,完全動彈不得。當看到淩夢媛兩邊臉頰腫起來的狼狽樣子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确是沖動了些。
他努力平複呼吸,咬牙切齒地說:“打電話給保安,讓他們上來把這個女人給拖走。”
顧思琪和陸凡珂面面相觑,都沒有動。
淩夢媛最終沒有被保安拖走,相反,還被好吃好喝伺候着。
在顧俊良的辦公室裏,顧思琪給她倒了一杯水,遞到她嘴邊。
淩夢媛根本不領情,将臉別到一邊。
顧思琪也不惱,極有耐心地拿起刀開始削蘋果。
淩夢媛涼涼地說:“別費心思了,我不吃。”
顧思琪只好把水果刀放下,看了看她的臉,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徑直走到冰箱前,将之前放進去的冷毛巾拿了出來。
她又走了回來,将毛巾攤開,小心地抱住淩夢媛的臉,機械似的說:“疼就說。”
冷意纾解了臉上的疼痛,淩夢媛表情漸漸放松,一瞬不瞬看着她,“你就不怕我再打你?”
顧思琪專注做事,滿不在乎地說:“你不敢。”
“我不敢?”淩夢媛嗤之以鼻,“你信不信……嘶!死丫頭,你能不能輕點!”
顧思琪看也不看她,抓起她兩只手壓在毛巾上,聲音毫無起伏,“自己來吧。”
語畢,她往旁邊挪了挪,再次拿起水果刀削皮。
淩夢媛看着她手上的動作,勾了勾唇角,說:“死丫頭,知道你舍不得我。你從小到大最容易心軟,這毛病改不了,永遠成不了大事。”
顧思琪對她說的話充耳不聞。
淩夢媛并不覺得尴尬,湊近些,盯着她臉上依稀可見的巴掌印,又說:“既然舍不得我,那你就去跟你爸好好說說,讓他別跟我離婚。”
他們之前簽了離婚協議,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去領證。
顧思琪手一抖,長長的蘋果皮應聲而落。
顧思琪橫了她一眼,眼中的厭惡毫不掩飾,“你想多了,我現在對你已經徹底沒有感情了,從此以後,你不再是我媽。”
淩夢媛第一次見她這麽強硬,怔了怔,不禁失聲笑道:“如果不是舍不得,你幹嘛要眼巴巴地在這裏伺候我?”
顧思琪将蘋果放下,把水果刀插.在了蘋果上面。
她冷哼一聲,不緊不慢地擦着手,說:“我留在這裏,只是為了讓你的臉盡快消腫,免得你到時候借題發揮給我爸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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