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六分十九秒

第10章 結束

顧司之魂不守舍的出門了，葉瞬不放心跟在了後面。

這幾天任憑葉瞬說了多少話，做了多少事，顧司之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自顧自的幹自己的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葉瞬從一開始的擔心憂慮逐漸變得生氣憤怒，到最後卻是委屈難過。他從沒被顧司之這樣對待過，即使當年因為出路選擇的不同争吵冷戰過，顧司之也不曾這樣當他為空氣過。

顧司之……是不是不要他了？

心裏湧起無限的恐慌。

顧司之是要放棄了嗎？他們不是已經邁過最難的坎變得越來越好了嗎？為什麽會這樣？是他做錯了什麽嗎？顧司之……厭倦了嗎？

理智告訴自己要相信自己相信顧司之，不要胡思亂想，可情感上，被顧司之如此對待，葉瞬卻是沒多少自信，無法阻止自己往越來越壞的方向想象。

天下着綿綿細雨，雨水落在身上不甚明顯，但沒過多會兒就會感受到浸骨的寒意。葉瞬擦了擦頭上的雨水，攔下一輛出租車跟在了顧司之車的後面。

車往郊區駛去，街道上的車和人越來越少，兩側的樹木越來越多，葉瞬不禁皺了皺眉。這條路葉瞬很熟悉，他曾和顧司之來過無數遍。越往前面開，葉瞬越确定顧司之要去的地方。可是，為什麽是現在？葉瞬仔細回憶了下時間，現在并不是任何節日或者特殊日子，顧司之來這裏幹什麽？

跟着前面的車停下，葉瞬付了錢後跟着顧司之走進了墓園。葉瞬以前每年和顧司之都會來這裏祭拜顧司之的父親。顧司之的父親早年因為工地失事去世，一直以來都是他母親在撫養他。葉瞬和顧司之感情穩定後的某一天，顧司之帶着他來到了墓地，說是正式介紹給他家裏人認識。葉瞬看着顧司之認真的和他父親說話的樣子，心裏暖暖的全是感動，更加下定了自己要讓家裏人接受對方的決心。

顧司之在他父親的墓碑前說了會兒話，然後起身離開往前面走去。雨水沾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葉瞬很想出去幫他擋擋。但想到顧司之最近的态度，葉瞬止住了自己邁出的腳。

或許，顧司之是想要一個人靜靜吧。

跟着顧司之往裏走，葉瞬覺得很陌生。他從沒進去過，每次都是和顧司之看完父親後直接離開，他本人也沒有親人沉睡在這片墓園。

走了四五分鐘，顧司之在一塊墓碑前停住了，然後緩緩地蹲了下來，輕柔的撫摸着那塊墓碑。葉瞬不知道墓碑下的人是誰，可不知怎的，看着顧司之，即使離得遠遠的，葉瞬也能感覺到顧司之全身籠罩在悲傷中，仿佛痛苦得難以自抑。他想過去抱抱他，可內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不要過去，千萬不要過去，仿佛那裏有洪水猛獸，一旦靠近就會被吞食殆盡。

葉瞬終是走了過去，他無法看到顧司之如此痛苦而置之不理，至于顧司之會怎麽想、前方到底有什麽就讓它見鬼去吧。

葉瞬在顧司之身旁蹲了下來，将手輕輕握住他放在身側的那只手。顧司之的手很涼，葉瞬的手也好不到哪兒去，可兩只手握着，兩具身體依偎着，寒冷便不複存在。

“小瞬……”

葉瞬聽見顧司之在叫他，心裏一陣激動，顧司之終于和他說話了，他連忙應了一聲：“嗯。”

“小瞬……”

顧司之又叫了一聲。

葉瞬又應了一聲。

顧司之不停地叫着葉瞬的名字，眼角漸漸泛紅，聲音也變得沙啞。葉瞬蹲在他身邊，看到他眼底的黑眼圈，眼裏深深的悲傷，緊抿的唇角，緊了緊握着他的手，希望能給他一點力量。

疑惑到底是誰讓顧司之那麽難過，葉瞬轉頭回去看墓碑上的名姓。看清上面的照片和名字後，葉瞬似被驚雷劈中，瞬間僵硬在原地。

墓碑上那個笑得陽光燦爛的年輕男孩子，不是葉瞬自己嗎？還有刻着的名字和生辰，都證明了葉瞬沒有看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瞬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深不見底，周圍全是混沌一片，讓他止不住的發抖。

他明明活着，明明在這裏，在顧司之的身邊，可為什麽在他的面前會有他的墓碑？而顧司之一個勁兒的叫着他的名，撫摸着墓碑，卻沒有看他一眼。

惡作劇嗎？

顧司之，這一點都不好笑。

葉瞬驚慌的喊着顧司之，讓他不要玩兒了，可顧司之仍舊沒有任何要結束的樣子，任憑葉瞬被吓的哭了也無動于衷。

“顧司之……”

葉瞬覺得自己快絕望了，顧司之怎麽能夠這麽對他？

不知道在墓地呆了多久，等受驚過度的葉瞬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家了，而顧司之坐在餐桌前面對着桌上的兩菜一湯發呆，沒有動一筷子。

沒時間去想顧司之多久做的飯菜，葉瞬急迫的想知道顧司之到底在玩什麽把戲。如果是要吓到他才可以，那麽他想說他的确被吓到了，顧司之你贏了，咱可以結束這個破游戲了。

顧司之沒有任何反應。

顧司之的态度，讓葉瞬隐隐的有了某種認知和覺悟，即使他并不相信，但他知道，顧司之并不是這樣一個無聊的人，并不會幹這種無聊的惡作劇。極力反駁，也不過是因為內心的懦弱和不可置信。

葉瞬并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他一點實感都沒有。這幾天，他明明幹了很多事，也去了很多地方，周圍的人不可能沒有覺察到，自己也沒有感到一絲違和。若這一切都是夢境，那麽現在，他是夢醒了？還是說，仍舊在夢裏。

過了許久，顧司之終于動了。并不是吃飯，而是站起來往卧室走去。

之前沒有發覺，跟着顧司之進了卧室之後，葉瞬才覺得有哪裏不一樣。環顧四周，他想了想，又去其他地方看了看，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之前明明進行過大掃除的，所有的東西他都整理過的！可是現在，屋裏有一層灰，衣服亂糟糟的扔在了椅子上，書架上的書仍亂七八糟高低不平的擺放着，壞了的小物件還是在角落裏殘存着……這幾天顧司之的活動區域根本就沒那麽大，除了卧室和客廳沙發是他呆的最久的地方外，其他地方基本上沒有涉足，更何況他沒過幹什麽。

一切，仿佛回到了顧司之剛出差兩三天的模樣。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司之拉開抽屜從裏面扒拉出一大堆東西，最終扒拉出了個打火機。那個打火機，葉瞬很熟悉，幾天前他意外的從抽屜裏面找了出來，拿着它想念顧司之，并把它放在了抽屜裏顯而易見的位置。而現在，它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被一大堆零零碎碎的東西壓住了。

所以這些天……真的……只是夢境一場嗎？

顧司之拿着打火機靠着床沿滑坐在地板上，他打開蓋子撥弄了幾下，一簇微微泛着藍光的火苗出現在他眼前。

“原來……還能用啊……”葉瞬聽見顧司之低低地說。

和他之前發現打火機能用時說的話一樣。

顧司之把火蓋滅，拇指摩挲着機身上的花紋。如藤蔓一般彎彎繞繞的花紋被顧司之摸了摸後除去了上面的灰塵顯得鮮亮清晰起來。

“小瞬啊……”葉瞬聽見顧司之說：“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喜歡你的，你那麽笨，一定連這個打火機上的秘密都不知道。”

什麽秘密？

雖然對顧司之說自己笨這件事并不贊同，但葉瞬的确不知道這個打火機上有什麽秘密，之前翻來覆去看也沒看出個什麽花來。

“你啊……從沒見過有人抽煙會把自己嗆個半死的，你說你怎麽就那麽笨呢？你拆開盒子的時候我還擔心會不會被你看出來，但看到你抽煙的模樣，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了。”顧司之輕笑了一聲，“你那麽傻乎乎的就算把打火機玩過好幾次都沒看出來我對你說的話。”顧司之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我喜歡你，葉瞬。當時你要是仔細看看花紋就會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或許……”顧司之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你一直……都不知道吧……”

知道，他知道，葉瞬知道顧司之喜歡他，畢竟一起走過了這麽多年，畢竟，自己也喜歡着顧司之。可是，他的确是不知道花紋裏的顧司之對自己說的話，不知道顧司之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喜歡自己的。以前他問過，可顧司之總是笑笑然後轉移話題，所以他從來不知道顧司之什麽時候對自己有那個心思的。

葉瞬走近在顧司之身邊坐下，湊近看他手裏的打火機。東看西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終于在他轉換了個角度，歪着頭的時候發現了。那些繁複彎繞的花紋，倒着看的時候就是“I Love you”的英文連筆。

葉瞬伸手捂住自己的臉，這種考驗人智商的表白恐怕只有顧司之這種學霸才能想得出來了。

葉瞬無奈的笑了，笑着笑着，卻哭了。淚水從指縫裏流出來，沿着手臂，消失在了衣袖裏。葉瞬輕聲嗚咽着，眼淚跟不要錢似的流個不停。

以前聽誰說的來着，眼淚的原料是血液，流淚其實就是在流血，葉瞬想，自己怕是要失血過多而死了吧。

哦，自己……好像是……已經死了吧……

想到這兒，葉瞬自嘲般的笑笑，但淚卻流的更兇了，無法控制。

他已經……已經……死了啊……

他無法再擁抱顧司之，無法再看到他對自己微笑，那種仿佛對方眼裏自己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的笑容，也無法再和他去見他的母親、自己的家人，他們描繪好的美好未來他都無法再參與了。

顧司之，你這幾天這麽痛苦，原來都是因為我嗎？

對不起，讓你難過了，真是……對不起了……

明明說好了要給你幸福快樂的……

他終于想起來了。

那天他因為看見那件很适合顧司之的風衣沒有注意到前方不遠處有供顧客上下的樓梯，走到那裏的時候左腳踏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混亂中，他看到了驚慌失措的人群，也看到了高中時候的顧司之，那麽青澀，那麽美好。

自己，恐怕是因為這樣才死掉了吧。

顧司之說的對，自己真是夠笨的，就這樣……把自己的命都弄掉了……

“我想，這是我幹過的最蠢的一件事了，也是，最為後悔的一件事。”

葉瞬想，他把他和顧司之的幸福都摔沒了。

“顧司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顧司之……”

他不想死啊，他不想就這樣消失在顧司之的生命中。明明……明明他們還有那麽多事情沒有做，他還沒有讓家人真正的接受顧司之，還沒有等到顧司之回來然後一起去旅游，沒有一起去蹦過極，沒有領養個孩子組成一家三口，沒有把家重新裝修一遍，沒有去吃點評上評分最好的小吃，沒有把對方看過的書看一遍，沒有種活過心心念念的多肉，沒有一起坐公交把整個城市環游一遍，沒有……有這麽多事情等着他們去做，可是，他卻中途退場了。

“顧司之……顧司之……顧司之……”葉瞬反複念着他的名，他想，他可以明白之前顧司之為什麽一直叫着他了。

如此的思念，如此的不舍，如此的不可及，想到對方就肝腸寸斷，只能一直叫着對方，念着對方，仿佛這樣就能距離近一點。

“小……瞬？”

顧司之突然聽到身邊有聲音，轉頭一看，聲音竟是從自己心心念念的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身上發出來的。葉瞬哭得那麽凄慘，那麽無助，顧司之一把抱住了他。就算是幻覺也好，至少還能見到他，見到沒有來得及見的那個人。

他為什麽哭得那麽傷心？

一聽到他哭，顧司之感覺自己的心都碎了。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小瞬。

被擁入懷的一瞬，葉瞬愣住了。暖的，熱的，加快的心跳聲，耳旁傳來的顧司之的安慰話語和陣陣熱氣，緊緊擁住的手臂，這一切，讓葉瞬沒有反應過來。

淚慣性的流着，葉瞬眨了眨眼，想讓自己不要再哭，可是卻停不下來。他試探地擡起手，抓住對方的手臂，對方似乎因為他的動作抱得更緊了。

“小瞬，別哭了，不要哭了。”

“顧……司……之？”葉瞬吸了吸鼻涕，艱難的叫出顧司之的名字，聲音沙啞。

“我在，我在呢。”顧司之拍了拍他的背。

确定顧司之真的看到了他，葉瞬剛因驚訝而收起的淚水再次奔湧而出，所有的委屈不安全都竄了出來。他緊緊地抱住顧司之，舍不得放手。

聽到葉瞬叫自己的名，感受到他的溫度，淚水滴落在手背上的感覺如此真實，顧司之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懷裏的這個人似乎并不是幻覺。

“小瞬？”語氣小心翼翼，仿佛一不小心對方就會消失不見。

“嗯。”

“真的……是你嗎？！”帶着不可思議的狂喜，顧司之忍不住再确定一遍。

“嗯，是我。”

“小瞬！”顧司之狠狠抱住葉瞬，仿佛要把他嵌到自己的血肉裏。“你回來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你怎麽會死呢？你明明活得好好的！真好，你還活着！”

“顧司之……”葉瞬眼神一黯，艱難開口：“我……的确是死了……”

“胡說！”顧司之把他從懷裏拉出來，抓住他的手臂直直地看着他，“你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不要亂說！”

葉瞬迎上他的目光，“你知道的。”

顧司之就這樣看着他，不說話。

葉瞬也想自己是胡說的，可是，當他意識到以後，他就明白，所有的他們的未來，都已經結束了。

葉瞬和顧司之就這樣對望着，沉默不語。

過了很久，顧司之才不得不認命般閉上眼睛，仰起頭，喉結動了動，滿腔話語化作一聲重重的嘆息：“是啊……你的骨灰還是我親手放進墓地的……”淚水從他眼角滑落，消失在了耳邊的鬓發裏。

“對不起……”

顧司之搖搖頭，“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呢？如果對不起能換你活過來，那麽讓我說多少遍都可以。”

“顧司之……”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些微的呼吸聲。

良久，顧司之開口了。

“……可以嗎？”

葉瞬點了點頭。

“……嗯。”

抵死的纏綿，卻無法溫暖逝去的溫度。

“真的……沒辦法了嗎？”

顧司之抱住懷裏的人，臉埋在對方的頭發裏。

“怕是……不行了。”葉瞬無奈答道。

他們都不願談及那個字眼，仿佛一出口，就會天崩地裂萬物成灰。

“其實，我挺感謝有這次機會的，雖然并不知道是為什麽。”沉默過後葉瞬忽然說道。“我躺在那裏，周圍人很多，有冷漠的，也有被吓到的，還有幫我做急救的，可那些似乎都和我沒有關系。我總想着要再見你一面，然後，我就見到了。沒能實現和你的約定，對不起啊。一直以來，謝謝你對我的容忍和照顧了。顧司之，能喜歡上你，我真的很開心。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下一次，你還能讓我喜歡你。”

“傻瓜。”顧司之笑了笑，眼裏卻有點濕潤。“我才是。謝謝你，你能讓我喜歡你真是太好了。下一次，我一定也會喜歡上你的。”

“真的嗎？謝謝。”葉瞬把臉埋在顧司之的懷裏，緊緊閉着眼睛不敢睜開。他怕一睜開，淚水就會流出來。

安靜的房間裏如同往常一樣溫馨，相愛的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相擁在一起，如同過去的幾千個日日夜夜般平常。他們享受着珍惜着這來之不易的饋贈，舍不得浪費。

當時鐘最終停在七點六分十九秒的時候，顧司之懷裏空空的。他慢慢蜷縮在一起，死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窗外，雨停了，天晴了。

七點六分十九秒，一不小心，就變成了永恒。

而我留在了原地，一不小心，就成為了回憶。

可是，顧司之，你是我這短暫人生中最美的回憶，是我在這永恒的黑暗中唯一的光。

顧司之，謝謝你。

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節假日工作很忙所以沒來得及在上個月完結，只好熬夜把它碼完。雖然四月已經過去，但五月剛開始，應該……不算太晚吧……

一直以來，謝謝觀文的各位小天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