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正是吃飯的點兒。家家戶戶廚房裏都飄出飯菜的香味兒,曾經在秦鋒年少第一次來的時候,放着咿咿呀呀戲曲的那戶人家,通過敞開的窗子,有女人邊炒菜邊拔高的尖細聲音,叫着囡囡洗手吃飯。
每家每戶都有一個囡囡,是那個家裏獨一無二的寶貝。
秦鋒站在樓下,擡頭望着那扇早已熟的不能再熟的窗口,驀然湧起近似于近鄉情怯的感覺。
“秦先生?”下樓來的孫阿姨叫了一聲秦鋒。她是秦鋒雇了來照顧秦怡的,住的不遠,脾氣敦厚,屬于難得能跟秦怡相處比較正常的家政保姆:“怎麽不上樓?剛剛燒好飯。對了,秦女士的兒子回來了。”
“就上。”秦鋒定定心神:“孫阿姨你這是去哪兒?買東西?”
孫阿姨擺擺手:“這幾天秦女士心情好,都讓我早些回去的。”
跟孫阿姨說了幾句,秦鋒大長腿邁着,三步并作兩步,直接站到了那扇門口。
只隔着一扇門了。心髒突然砰砰亂跳起來。
秦鋒緊張的舔了舔嘴唇,就像是十七歲的少年,有點不知所措有點慌。第一句話該說什麽?秦怡會不會态度大變?原本緩和的關系再度僵化?他是該微笑還是該嚴肅點?
來開門的是秦怡。
說她容光煥發一點都不誇張。
從秦鋒的角度看過去,她整個人氣色好的不得了,笑容滿面。原本經常恹恹着無精打采的模樣一掃而光,哪裏有嘴硬時候根本不想着秦夏回來時候的倔強?
秦怡看着門外站着的秦鋒一點不驚訝,甚至唇邊的笑意都沒斂去,自然的就像往日裏秦鋒每一次過來:“來了?進來吧,正好吃飯。”
跟着秦怡進屋,換了拖鞋,秦鋒一擡頭,剛好迎上秦夏望過來的目光。
大男孩樣的青年坐在飯桌旁,一件藍色圓領短袖T恤配着細格子家居大短褲,白皙的腳上夾着黑色的人字拖。看過去輕松随意又帶着點少年般的懶散和朝氣,特別迷人。
秦鋒費力的咽下口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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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夏神色如常的笑笑,指指身邊:“小鋒來了?坐,吃飯。”
秦怡去廚房,幫秦鋒裝了一碗米飯添了一雙筷子:“愣着做什麽?洗手去。”
三個人終于坐在了不大的小方桌邊上,各據一方,安靜的吃着飯。
菜色算是很豐盛,如果這些年沒變化,那麽都是秦夏愛吃的,偏素淡的蔬菜。
荷塘小炒,芹菜炒肉絲,家常豆腐,清蒸魚。
秦鋒哪有心思吃飯?整個人大半個魂兒都沒了,眼睛盯着飯碗,其他感官全部移到了咫尺之隔的秦夏身上。
“對了,”秦怡放下飯碗站起身:“冰箱裏有孫阿姨中午炖的筍幹燒肉,秦鋒喜歡紅燒的哦,我去微波爐熱一熱給你吃。”
“謝謝大姑。”秦鋒看着女人的背影,一時忐忑一時心喜。
眼角偷偷瞄瞄秦夏,雙手放在桌下死死握成拳頭。
吃完飯,秦鋒搶着去洗碗,窗外吹進來的熱風夾雜着青草的味道,天色黑透了。
客廳裏,電視機開着,放着時下大熱的電視劇金粉世家。冷清秋紮着兩根麻花辮,一身素淡的淺藍色斜襟學生裝,清純宜人。
秦鋒洗完碗筷,厚着臉皮過去坐在沙發上跟着看電視。
他沒敢坐在秦夏身邊,老老實實坐在拐角單人的位置,盯着電視機很感興趣的樣子。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很快兩集電視劇播完,快九點半了。
秦怡嘆着氣站起身:“這個金燕西呦,真是……”
“姆媽不早了,早點睡吧。”秦夏也跟着起來:“我幫你熱牛奶。”
兩人都不再坐着,秦鋒自然随了大流。偌大的個子矗立在那兒,像是才引起秦怡的注意。
“咦,小鋒你還沒走哦?”
秦鋒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就走就走……”
那種感覺怎麽說呢,近乎心懷不軌被揭破的一萬點尴尬。
“時候也不早了。”秦怡沉吟一下,伸手指了指沙發:“要不在家裏将就一晚吧。”
秦鋒大喜,剛要忙不疊的點頭,秦夏卻插了口:“家裏也沒個客房,樓下大門外不是有快捷酒店嗎?方便。”
再也想不到會被秦夏提出反對意見,秦鋒一時間滿肚子的委屈,憋的都要爆炸了。
秦怡似笑非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擺了擺手:“我不管你們。不過要是住家裏,只能睡客廳,明白伐?”
“明白,明白。”秦鋒連連點頭:“大姑你早點睡,明早吃啥?我早起去買。”
“冰箱裏有可樂和西瓜,天熱也別貪涼,少吃點。我去睡了。”秦怡拿着瓶裝鮮奶往自己房間走:“秦鋒你明早去吳家鋪子排隊,買點生煎給囡囡吃。”
客廳裏只剩下秦夏和秦鋒,隔着三兩步的距離,吊扇拂起秦夏柔軟的發絲,仿佛多情的手。
“那我幫你鋪床。”秦夏垂着眼睑,長長的睫毛遮住他的神情:“沙發短,你委屈一下。”
“不委屈。”秦鋒脫口而出,腦子一熱,伸手握住秦夏手腕,不給他離開。
一路上過來的心心念念喜悅期待,憋了一肚子的話再也忍不住,壓着聲音幾乎帶着乞求:“我有話跟你說。下樓去走走行嗎?”
樓下乘涼的鄰居都散了,小區裏極其寧靜,甚至聽得到草叢裏蛐蛐兒的叫聲。
“Nancy都跟我說了。”秦鋒看着并肩而行表情淡定的秦夏:“你們根本就不是戀人。”
秦夏淺淺勾勾嘴角,笑容淡的幾乎看不見:“對,Nancy和汀藍是我在美國時候的好友。”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秦鋒想着不能埋怨不能埋怨,出口的話還是忍不住:“我這幾天都要難受死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看着秦夏低着頭不接話,秦鋒想起自己的問題,連忙澄清:“樂樂是杜強的孩子,杜強想把他過繼給我。我跟樂樂也投緣,你要是不喜歡,我回頭讓他改口——”
“杜強的孩子?”秦夏終于正眼看秦鋒了,眼底的驚訝遮不住:“我以為,你結婚了。”
“我沒結婚。”秦鋒左右看了看,聲音沉沉的幾乎融入夜色:“我只想着你,從來沒變過。兩年前我都打算去美國找你了,結果我媽查出那麽個病,杜強又犯了事進了監獄,我實在走不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秦夏腳步都停了,就那麽愣怔着,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的樣子。
“夏寶,你現在還要我嗎?”昔日那個粘人的少年回來了,再不複職場上沉穩銳氣的精英樣,眉目間的情緒不遮不掩:“我現在有能力護着你,不讓你受委屈。喏,你也看到了,這麽多年,我連你媽這個難關都快攻克了。我媽那邊,她完全不反對咱倆在一起。還有,哦,我現在有錢有能力,不會再幼稚愚蠢的以為拳頭硬就夠了,夏寶……”
看着對方亟不可待,像是公孔雀開屏樣的笨拙展示。秦夏咬着嘴唇紅了眼眶,嗓子哽的話都說不周全:“小鋒,我……”
搓了搓手,秦鋒小心翼翼的:“夏寶,你讓我抱抱你好嗎?”
那麽多的思念,那麽久的等待,那麽深的愛戀。不結結實實抱在懷裏怎麽都不踏實。
秦夏哽咽一聲,彎着嘴角想笑來着,結果眼淚掉了下來。
“你別哭,夏寶。你哭的我心疼。”秦鋒微微彎下腰,伸手用拇指代他擦眼淚:“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要是生氣你就捶我吧……”
“傻子……”秦夏嗚咽着,伸手抱住高大的青年,不管不顧:“這麽多年還那麽傻……”
懷裏的溫熱不是做夢,真實的令人心悸。
秦鋒回以更緊的擁抱,恨不能把人嵌入懷裏,再不分開。心心念念的人兒回來了,彼此這麽多年都在堅守在等待,沒有比這更美好卻也更心酸的了。
想着勸他別哭,結果秦鋒自己鼻子也酸了:“夏寶,我想你想的都不行了……我不敢聯系你,我怕一聽到你聲音,我就什麽都顧不上了,直接買張票飛過去……我給你寫了好多的信,一封都不敢發,都在草稿箱裏,等你回來看……夏寶,我認真想過的,如果你不能回來,我就等我媽百年之後去找你,賴也要賴在你身邊……”
秦夏攥着他的衣襟,纖瘦的手背上青筋都因為過度的用力而繃了起來。那麽多想說的,這會兒心情又太過劇烈起伏,以至于一向穩重的青年,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我聽丁子明說了……我不能再等了。我從澳洲去美國加州,就是想着為咱倆留個出路。加州那邊允許同性伴侶……我當年不敢讓你等我,可我又不甘心……我想給你最大自由讓你選擇,可是又忍不住把我媽托付給你,我就是那麽自私,不想你真的忘了我……看到樂樂喊你爸爸,我心裏疼的恨不能死了,可是我什麽都不能說,我沒立場……”
“我都懂,”秦鋒拍拍他的後背安撫他:“我看着Nancy也受不了,我就想着怎麽能這樣呢?明明你都回來了,就要苦盡甘來了……這兩天我拼命說服我自己,夏寶能成家是好事,他過的幸福快樂就是好事,他快樂我就快樂……可我還是忍不住心酸,甚至陰暗的想着,幹脆不管不顧的把你搶過來,我會對你好,比世界上任何人更好……夏寶,我從來沒變過,還是你熟悉的那個小鋒……”
他們兩個從來就不曾真正孤單過。那麽苦的煎熬等待中,他在努力,他也在為兩人的未來奮鬥,冥冥中不曾言說的矢志不渝,如磐石如大海,堅定又深廣。
秦鋒褲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秦怡的短信。
“別在外面丢人現眼,有話回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