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次那家浴室過年放假還沒開門呢。”秦鋒幫秦夏開好單間,推他進去:“你去洗吧,慢慢洗不着急,我還想泡泡池子呢。一個小時後大廳見。哎你別濕着頭發往外跑,記着沒?”
“記住了。”秦夏忍不住笑推他:“你是我哥行了吧。”
秦鋒傻笑:“也行,我護着你嘿嘿……”
看着人進了單間扣上門栓,秦鋒轉身飛快跑了出去。心裏默念着昨晚跟黃韬要的地址,很順利的找到了地方。是一棟五層居民樓,方家住四樓。
來開門的恰好是方南。
秦鋒也沒空瞎客氣,一如既往的單刀直入:“方南,我有點事兒想問你,樓下抽根煙?”
房間裏方媽媽揚聲問:“誰啊?”
方南似笑非笑的堵着門口:“你就對同性戀這麽好奇?我憑什麽要回答你?”
秦鋒罵不得吼不得,高大的少年憋的眼眶都微微紅了,又狼狽又無助:“我沒那麽惡劣,不過是因為……算了。”
“等會兒。”方南叫住他,語調很低的問:“跟秦夏有關?”
秦鋒警覺的瞪圓眼睛,像是領地遭到侵犯的雄獸豎起頸毛。
方南輕笑,無所謂的樣子:“你愛說不說。不過我告訴你,如果跟秦夏有關,我願意賣他一個面子。至于你,抱歉,你在我這兒沒面子可言。”
樓下的積雪泾渭分明。陽光普照的地方地面幹淨清爽,背陰的犄角旮旯沉雪成片,上面落着塵灰和鞭炮紙屑,還有一個大白梨的瓶子,瓶口朝天的插在雪堆裏。
方南點根煙吸一口,語氣很肯定:“秦夏跟我一樣,是同性戀。”
秦鋒很生氣,卻也發作不得:“他跟你不一樣。”
方南瞟他一眼,嗤笑:“你喜歡他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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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差點蟄的秦鋒跳起來:“你胡說八道什麽?!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那你揍啊,”方南吐個煙圈,惡劣而輕佻:“生氣?有本事你咬死我啊。”
秦鋒的臉色開了染鋪,青了又紅,紅了又紫:“方南你能好好說話嗎?仗着我有事問你,就這麽嚣張——”
“對,就是因為你有求于我嘛。”清秀的少年冷眼看着一個鄰居繞道進了樓洞,跟防傳染病似的,輕蔑的撇了撇嘴:“行了,有話說有屁放,別你對我不對我不對你對的玩家家酒。”
秦鋒什麽時候這麽憋屈過?拳頭都要捏碎了:“幾個問題。第一,同性戀能不能變過來,結婚生子?第二,怎麽判斷自己是同性戀?第三,同性戀,咳咳……會傳染艾滋病嗎?”
“你還真當我是百科全書了。”方南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行,小爺今天心情好,認真給你解答。第一,同性戀是天生的,只有掰彎的,沒有撸直的。你想秦夏娶妻生子,這輩子別指望。第二,很簡單咯,你跟你那幫狐朋狗友沒少看過島國片吧?看到裏面的女人會有反應不?告訴你,同性戀會對裏面的男人有反應。第三,簡直就是弱智問題,啧啧……艾滋病不是同性戀專利,在外面亂搞的,不管男男關系還是男女關系,都有這種可能性。”
秦鋒對照着想了想,眼睛發直喃喃自語:“天生的,沒指望……有反應……”
“哥們兒,”方南老氣橫秋的踮着腳尖拍拍他的肩膀:“這條路很難走的,不是天生誰都不願意跟全世界為敵。你還是好好做你的鋼鐵直男好了,別胡思亂想懂不?”
悶頭抽着煙卡着點回去,一路想着,走到澡堂門口,秦鋒居然一點點的鎮定了下來。
不是沮喪,不是失望,就是平靜。
澡堂老板扔了根煙給秦鋒,熱絡的閑話:“小兄弟抽根煙,幹哈去轉了一圈?不泡一會兒啊?”
“不了。”秦鋒笑笑,接過煙夾在耳朵上。
“你哥們兒挺講究,一個人還開個單間。”老板咂咂嘴:“今兒大間兒裏也沒什麽人,還能泡泡池子,真能糟害錢。”
“我哥是大城市的,習慣不一樣。”秦鋒好聲氣的解釋:“他們S市那邊天天洗澡。”
老板詫異的挑挑眉:“天天洗?掉茅樓糞坑裏了?也不怕把皮洗爛喽。”
兩人閑唠着,秦夏洗好出來了,一邊戴帽子一邊看着秦鋒面露訝色:“你沒洗?”
“我突然想起來我媽讓我去張叔家辦點事。”秦鋒胡亂找了個借口,跟老板揮揮手:“拜拜哥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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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秀麗有點依依不舍的:“這都沒在家待幾天就走,下次也不知道啥時候再來。”
秦夏好脾氣的笑:“阿姨你快回去吧,冷。以後有機會,你不嫌煩我還來。”
“哪能煩啊,你這孩子。”馬秀麗真心實意的攥着秦夏的手:“我看你,就跟看小鋒一樣。”
夜幕下,火車頭發出一聲悠長的鳴笛聲,快要開了。
“行了行了,到學校來個電話報平安。”馬秀麗往後退一步,跟兩個少年揮揮手,想要笑眼圈卻紅了:“小鋒小夏,你們在外面自己多注意,吃好點穿暖點……”
秦鋒驀地轉身,伸手把馬秀麗牢牢抱在懷裏:“媽,對不起。”
馬秀麗嗚嗚的哭,小聲的:“你這是幹什麽,淨惹我哭……大過年的……”
火車慢慢開了。
隔着一道車窗上下,靜默的隔開兩代人。
奔馳着憧憬駛向未來,安靜的停駐在原地凝望。
遠方。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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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跑了三十多個小時,到北京是早上五點多。
冬天的京城還籠罩在蒙蒙的晨霧裏,太陽沒升起,人群在沉睡,早起的鳥兒行色匆匆,咬着煎餅奔波在生計路上。
出發前那點惆悵不見了,秦鋒有點興奮的東張西望:“北京就這樣?沒看出皇城根的特色嘛,這車站跟A市差不多……”
秦夏扯了一把秦鋒,避開了一個莽撞的民工和他碩大的行李卷:“先找地方把行李放下來。”
兩人商量了一會兒,最終決定坐地鐵到西單附近找旅館住下來。西單附近畢竟比較繁華,交通也便利。
A市還沒開通地鐵,兩眼一抹黑的小鋒同學索性當甩手掌櫃,全權交給秦夏去辦,自己跟着進站坐車就行。
在北京這樣巨大的鋼筋水泥城市裏,秦夏充分表現出了他的沉穩不驚和自理能力,帶着小尾巴秦鋒一路走着問着,在西單附近的巷子裏找到了性價比極高的旅社,幹淨整潔,價格便宜。
旅館是那種二層小樓,家庭式的,前臺的大姐有着北京人熱情的嘴皮子和彪悍的體格,看着秦夏讨喜的樣子和腼腆的笑臉,簡直是問什麽答什麽,最後還搭了三天的雙人早飯。
秦鋒拎着行李上樓的時候,暗暗沖秦夏豎了個大拇指。秦夏得意的揚揚眉,嘚瑟樣兒讓人忍俊不禁。
攤開地圖,秦鋒盤腿坐在床上,一邊畫一邊念念有詞:“八達嶺長城要去……故宮……天安-門升旗……晚上可以逛逛西單……”
“秦鋒。”眼前的地圖突然被一只手蓋住。秦鋒擡頭,看到秦夏一本正經的臉:“在北京的全部開銷算我的。”
“哈?”秦鋒想都不想的拒絕:“你別管了,吃好喝好玩好就行。”
“算我的。”秦夏堅持:“沒道理讓你一直出錢,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咱倆誰跟誰,再說我不是告訴你了麽,我有錢,源哥發的獎金。”秦鋒咬着筆管,不贊成的擰着眉,粗聲粗氣:“幹嘛這麽見外。”
“我不管你有多少獎金,那也是你的。”秦夏好看的眼睛眯着,神情溫和卻堅定:“是你辛苦掙到的,不要亂花。”
秦鋒簡直要跳腳了:“怎麽就是亂花了?你是我哥,咱倆是一家人,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我告訴你,出來前我媽已經交代了,我得好好照顧你,出來玩算我的,要是讓你受委屈了,她回頭揍死我。”
秦夏心裏又酸軟又惆悵:“秦鋒你別這樣……你知道咱倆不是一家人。”
房間裏一下子冷了,誰都說不出話,空氣都凝結了一樣。
秦鋒張了張嘴,深呼吸:“哥……你要跟我……劃清界限嗎?”
秦夏閉了閉眼睛,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有些心照不宣的東西一點點浮出水面。秦夏不想那些東西見光,他拼了命的也要護着秦鋒,那麽大塊頭卻傻兮兮的孩子。他還什麽都不懂。
“哥,”秦鋒吸了吸鼻子,聲音不對勁了:“哥你想說什麽?你覺得我是外人?”
狠了狠心,秦夏從口袋裏拿錢夾,點了五百塊出來放在地圖上:“我不是矯情,小鋒,錢的事兒,說在前面比較好。”
“我還欠你五千塊你怎麽不說!”秦鋒從床上站起來,一下子高的頂天立地,語氣惡狠狠的,表情卻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兒:“親兄弟明算賬,那我是不是要先把五千塊還給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秦夏辯解:“那筆錢我說了,你什麽時候還都可以。”
秦鋒梗着脖子:“所以,現在是利息。你一定要算的清清楚楚,那我告訴你,這次來北京玩,是我的主意,所以,這是利息。拖了你兩年半的利息,這麽說你滿意心安了?”
秦夏覺得心裏堵得慌。再成熟他也不過是年長兩歲的少年,半大不大的,也會恐慌也會憧憬:“小鋒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秦鋒咬着嘴唇,豁出去了:“秦夏我不怕跟你說實話,我都想清楚了!我對你——”
“閉嘴!”秦夏吓的不行,魂都沒了。眼睛瞪的溜圓,差點蹦上床去捂他的嘴,外強中幹的語調細聽還打着顫:“你給我閉嘴!再胡說,信不信我真跟你翻臉?”
兩個人僵持着,鬥雞樣的,誰都倔強的不肯低頭。
窗戶外面能看到前院的屋脊,青灰的板瓦,一層層間隔整齊的鋪着。一只蘆花大公雞跳上屋頂,驕傲的踱着方步,伸了伸頸子,引吭高歌。
紅彤彤的太陽躍出了天際,染紅了樓房樹木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