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正讓秦鋒重拾信心的是一件小事。
那天的數學卷子很難。數學老師調了一份高考卷子,是S市三年前的區考密卷,題目刁鑽靈活。
黃韬坐他邊上,眉毛都快擰成打結的蚯蚓了,筆頭被咬的亂七八糟。
一開始秦鋒有點不習慣這樣的題目類型。後來做着做着,他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筆下越來越快越來越流暢,簡直像是一氣呵成。
黃韬從最初的偷看他的表情到後來光明正大的抻脖子過來,眼珠子差點瞪脫眶:“你,你全,全做完了?!”
不是考試,秦鋒也就坦坦蕩蕩的把卷子往黃韬那邊推了推:“做完了。這張卷子有意思。”
黃韬盯着最後那道大題,看的如饑似渴,嘴裏還念念有詞:“怎麽會這樣……設九級地震的最大振幅是X,我想到了啊……5=lgy+3……啊!我怎麽沒想到!鋒哥,請收下我的膝蓋!我對你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秦鋒失笑,一巴掌拍到黃韬後腦勺:“怎麽這麽貧,現在學會嘚瑟了是不?”
黃韬真心實意的:“不撒謊,鋒哥你現在太厲害了,我甘拜下風。”說完又有點懊惱的摸摸鼻子:“鋒哥,你現在文才武略的,可不能丢下我啊。”
秦鋒給他逗的直笑,拍拍胸脯:“放心,鋒哥說了罩着你,說話算話。就算是小拖油瓶也勉為其難,誰讓咱一言九鼎呢。”
黃韬眼珠子發亮,猶如星星閃耀天邊,曳落眼前:“鋒哥,我,我也要考A大,誓死做你的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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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鋒子,你的信!”林偉民高高舉着一封信進了教室,過大的聲音吸引了很多同學的注目。
“你知道低調兩字怎麽寫嗎?”秦鋒一把扯過信,小心的撫了撫,沒好氣的瞪了林偉民一眼。
林偉民呲牙一樂,吊兒郎當半邊屁股坐在桌沿:“老實交代,鋒子你是不是談對象了?”
這厮太不懂含蓄,加上大嗓門慣了。這麽一嗓子出來,全班原本自習時的低低私語嗡嗡聲齊齊停了,很多人忍不住扭頭偷偷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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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犢子!”秦鋒作勢伸腳踹他:“你腦子裏一天到晚裝的什麽玩意兒?除了港臺錄像還有別的嗎?”
“有!”林偉民理直氣壯:“還有街霸和臺球!”
秦鋒也是沒轍了,直接把信揣兜裏,趕蒼蠅似的揮手:“行了行了,你跪安吧。”
林偉民不樂意了:“我大老遠從收發室拿過來,你咋不看呢?心裏有鬼啊?哪個小丫頭釣着我們鋒子的魂兒了?我瞅着那字寫的挺秀氣,啧啧,長得咋樣?”
秦鋒一把勾住林偉民脖子:“找死呢,胡咧咧?”
“哎哎,”林偉民沒骨氣,立刻求饒:“不瞎說了,鋒哥饒命。對了,”這次林偉民學乖了,聲音壓得很小:“哥們兒總算知道你為什麽死活要考A大了。敢情你小相好的就在A大?行啊,學霸!姐弟戀?什麽型號的?淑女還是狂野的?我覺得你适合那種特別野的,也就你壓得住。是不是女大三抱金磚?”
“抱你二大爺!”秦鋒追着這嘴上跑火車的混小子滿教室跑:“林偉民你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黃韬坐在座位上,滿眼羨慕的看着兩人拳打腳踢的,嘴裏喃喃自語,聲音低的誰都聽不見:“……原來鋒哥女朋友在A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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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放暑假的時候,高二年級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兒。
一班文科班有個二刈子方南,原本就一直喜歡描眉畫眼的,穿的衣服也是比較合身的那種,顏色柔和偏女性。說話低柔,翹着蘭花指。可以說,除了裙子他不敢穿,頭發不敢留長燙卷發,基本上沒他不敢做的。全校男生都看不過眼又不敢招惹。
就這麽個人,臨近考試居然跑去跟高三二班全校最壯實的那個男生謝軍,綽號謝鐵塔告白了。
舉校轟動。
因為随後,謝軍女朋友就把那封情書貼到學校大門口了。
這在東林這樣的小地方,簡直就是了不得的事情,都不能用叛逆來形容。
方南的家裏人出門都擡不起頭,走路溜邊,說要帶方南去省城看病,方南死活不同意。
林偉民杜強他們聚一塊抽煙時候當笑話講給秦鋒聽,秦鋒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心裏也很佩服方南的勇氣。
這得有多粗壯堅韌的神經,才能以一己之力頂住那種壓力?在人言可畏的社會裏,我行我素鎮定自若的活下去。
秦鋒不懂方南的真實情況,隐隐約約的,他覺得方南可能跟東方不敗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個生在男人殼子裏卻覺得自己是個女人,烈焰紅唇試圖活的風情萬種的人。
可是也不對,東方不敗人家那是為練神功揮刀自宮的……
秦鋒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這算是一種神經科方面的病症嗎?就是大家老說的神經病?
林偉民鬼鬼祟祟的壓着嗓子傳播黃色廢料。
哥幾個知道二刈子怎麽弄嗎?他們沒女人那地方,用後面的。
林偉民做了個下流的動作,見多識廣的嘁了一聲,帶着鄙視和無知的狂妄。艾滋病就是這幫不男不女傳播出來的。你們想啊,那地方多埋汰,拉屎用的……
杜強冷不丁來一句,女人那地方還撒尿呢,有本事你以後別娶老婆。
幾個半懂不懂的半大小子捧腹大笑,一個個臉紅脖子粗,用粗放的笑聲和糙話掩蓋那點荷爾蒙的興奮。
秦鋒皺着眉,剩了半截的香煙在手心轉了個花,彈到地面砸出火星。
真JB無聊,碎嘴子。回去看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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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鋒向來是個粗線條的人,可是難得在秦夏身上出了特例。
秦夏寫給他的每一封信,他都仔仔細細認認真真讀了,還都反複讀了好幾遍,比背課文還順溜。然後連着撕下來的信封封口一起,一封封按照日期,找了個挺好看的餅幹盒子歸置着裝了起來,就放在自己房間寫字臺臺燈邊上。
什麽時間寫卷子做習題頭暈眼花頂不住的時候,擡頭看上一眼比頭懸梁錐刺股還管用,提神醒腦百試不爽。
除了第一封信,秦夏其他的信都比較短,內容也輕松随意,想到哪兒寫到哪兒。
有時候說說A大的校園景觀,有時候抱怨食堂永遠是世界上最難吃的地方,有時候也會一帶而過的回答秦鋒上封信的問題,上學期拿了什麽獎學金,然後開玩笑說攢着,等秦鋒考過來之後請他吃大餐雲雲。
這些信是秦鋒枯燥高中苦讀時期最放松的亮點存在,也是激勵他一步步往前走不退縮的堅實後盾。
秦夏寫的內容很生動有趣。明明是最直白簡單的用詞造句,卻在秦鋒眼前勾勒出一個立體豐滿的A大,令人心生向往。哪邊的行道樹在春天會漫天飛舞着毛絮絮,刺激的行人一個噴嚏連着一個噴嚏;哪邊的大樓在夏天蓋滿蔥綠的爬山虎,飛檐拱頂帶着濃濃的歷史厚重感;秋天的時候宿舍樓前面金黃的銀杏葉飄飄而落,在路上鋪出霞光燦燦的星光大道……
秦鋒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對一個地方渴望成那個樣子。
即使那些句子爛熟于胸,他還是會在背書默公式倦怠的時候摸出一封信,折痕的地方都有點磨爛的跡象,依然一遍遍認真的看過,仿佛每多看一次,就離那個美麗的校園又近了一步。
那種強烈的信念壓過了一切,連叫苦連天的高三仿佛都不那麽難熬了。
真槍實彈之前,高三被各式各樣的花樣模拟考試所淹沒。
九月份剛開學的一模,跟黃韬磨了一個假期,理順各科目大綱要點的秦鋒胸有成竹,考了五百六十分的好成績。尤其是數學,一百三十八分竟然擠進了班級前三名,舉班嘩然。
之後忙碌的上學期各種大考小考測試中,秦鋒的成績基本穩定,數理化穩定的緩慢上升着,語文穩定的掙紮在溫飽線上,英語穩定的拖着後腿。
那時候整個學校,或者說整個社會的風氣裏就傳着一句話。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秦鋒雖然也着急自己的偏科,可是在他有點大男子主義作祟的內心深處,對于語文英語的弱項頗不以為然,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了自己感興趣的數理化上。
直到秦夏跟他通了個電話,之後沒多久,一個包裹寄到了東林——
A市外國語學校集結成冊的內部複習大綱資料,美式英語聽力磁帶十盒,全新的随身聽是松下的牌子,漂亮的藍色,方方正正的外觀很大方。
這麽一堆東西當然瞞不過馬秀麗,因為這包裹還是她拿回家的。
知道是秦夏寄過來幫助兒子學習的,馬秀麗難得露出了久違的笑臉,點着頭又誇了一通秦夏是個好孩子各方面都優秀吧啦吧啦的。
這回秦鋒沒覺得不舒服,努力維持着無所謂表情的同時,心裏竟然不明所以的有點竊喜,與有榮焉一般。
馬秀麗誇完了秦夏,東北人禮尚往來絕不占小便宜的性子又冒頭,自言自語嘀咕着也給秦夏寄點東西過去。
秦鋒把磁帶整整齊齊摞在書桌上,佯裝淡定的開口。
行,弄點榛子松子什麽的,我去郵局寄到他學校。
馬秀麗伸手指頭戳了下兒子結實的肩膀——
寄去學校挺好,放假前也差不多吃完了。你跟小夏多來往,那孩子有出息,有人情味。
秦鋒抓心撓肝的想回個禮卻不知道回什麽。
A市S市是大城市,要說買東西,東林再拍馬追趕三十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唯一勉強說得過去的就是地域特色的山珍,什麽榛子松子蘑菇之類的。可是那些玩意兒又太随意,跟秦夏送給自己的随身聽磁帶尤其是打印資料的認真慎重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秦鋒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