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只是,哥哥如今的處境,跟預想的不同。
薛慕極又從懷裏拿出一張畫像,是他從平江藏書樓裏帶出來的。
“王爺,你可記得,狩獵那時候,馮駿與哥哥比試的時候,射向哥哥背後,最後射中馮駿的那只箭?”薛慕極把畫像慢慢伸開,說的極其緩慢,“這次哥哥來我平江,真不巧,我又見到他一次。”
陸钰眼神一閃,“這畫……難道說,射箭的是畫中人?”
他當時剛要着手去查,帶着人馬在西風山一帶搜查,正遇着西涼岳将軍瘋瘋癫癫在城門口,接回府上,怎麽問也問不出當年這位爺爺是否真的與嘉羽皇太子寫信密謀。皇上見他煩悶,就叫親信接了查刺客的差事,後來沒有人回報他,他就給忘記了。
“那一箭,本是要射向哥哥的,只因我的箭擦過去,偏了位置,才射中馮駿。王爺,你猜,他是誰?”
聰明如陸攝政王,薛慕極說道這裏,已經全然明了。
畫中的人,那個背着弓箭的男人,皇上身邊的暗衛之主,嘉羽皇太子留下的舊人裏,最出色的神射手。
“你有證據嗎?”陸钰說的很慢,努力壓抑住內心的起伏。
“沒有。”薛慕極說,“但這世上,屬下有這個能力,突破狩獵場邊的暗衛防禦,出入平江侯府于無人之境,與我平江侯府暗衛師出同宗,又有理由,治哥哥于死地的人,我已經想不出第二個人。”
“昭兒知道嗎?”
薛慕極搖搖頭,“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不久前,西涼太子昭告天下,當年的通敵是誤會。你這些年來力主的新政,也都是嘉羽皇太子當年的設想。嘉羽皇太子之案得以昭雪,民間不少人都回憶起皇太子的好。加上即使皇上親政,還是依賴你太多,朝中大臣不滿與日俱增。若朝中大臣們得知哥哥的身世,定會有不少轉而支持哥哥,比起母家不顯的嘉霖皇帝,哥哥的娘親是四大侯府之一的岑家嫡女,門第顯貴,岑家一慣低調,與你陸家的不親不疏,比你扶起來的傀儡嘉霖皇帝,做皇帝更加名正言順。”
陸钰猛地扯過薛慕極的衣領,按在桌板上,“薛慕極,我現在可以殺了你。”
薛慕極當然相信,可他決不能退,“你殺了我,哥哥會随我而去,即使死不了,也會恨你一輩子。你也不願見昔年摯友的孩兒,帶着仇恨遺憾一輩子吧!”
嘩啦,薛慕極被摔在地上,頭還沒暈乎完,陸钰人已經不見了。書房的門大開,薛慕極見陸钰的背影,淺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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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靖皇宮。
“王爺,你不能進去,皇上說……”幾個宮人雖然攔着攝政王,卻沒有一人敢上前。
看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就知道陸攝政王的心情非常不好。
皇上的命令是,處理公務,不見外人,只是……
攝政王不是外人。
司樂宮裏,陸钰揮退所有的服侍皇上的人,把手上的畫扔在李嘉霖面前。
“我要個解釋。”陸钰冷冷的說,“你不願解釋,我叫蒙七親自與我解釋。”
李嘉霖手上的筆未停,奏章整齊的堆在他的面前,似乎眼前人,不是來興師問罪,而是如從前般,看他奏章批的準不準,順道問些問題,來考校他的功課。
小皇帝對陸钰向來言聽計從,陸钰被這麽無視,還是第一次。
李嘉霖年歲漸長,弱冠之後,心智與才能也如他所願,為人處世上,有那麽幾分賢明君主的影子。
這幾年,陸钰逐漸把國事放給皇帝,齊安托給他的嘉羽太子的舊人,也悉數的交給皇帝,皇帝在做什麽,他也幾乎不再過問,甚至上朝,也經常稱病不去。
想再過幾年,他就能徹底放手了。
十二年,他看着這孩子從柔弱逐漸變得堅強,從連個字都寫不對到如今出口成文章,從結巴維諾扯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身後的愛哭鬼,變得胸懷城府,堅韌聰慧,平衡勢力,游走大殿上群臣無止無休的争論中應對自如。
他多麽欣慰,大靖後繼有人,李潼也找到了,雖然坎坷,卻長成了能夠頂起一方天地的優秀人物,他對得起齊安臨終的托付,對得起曾幾何時李嘉羽的願望,對得起薛三彌留之際全力保下的皇族骨血,也能為曾經一己之私任性炸掉皇陵的錯事,贖清罪過。
直到薛家世子把這幅畫,擺在他眼前。
從見過還是薛家二房庶子的李潼之後,這所有的事故,都是皇上在算計嗎?在他攝政王的眼皮底下,用曾經嘉羽太子的人手,逼着他的親侄子,嘉羽太子唯一的遺孤去死?
他不信,他要李嘉霖親口承認,他才能相信,他多麽希望這一切都是平江世子捏造的。
“是我。”李嘉霖把奏折整整齊齊的擺好,擡頭對上陸钰的眼眸,“終于被你知道了啊!我還想,再瞞着你一段時間呢,雖然殺死他的可能性不大,但說不定,就成功了呢?”
純真的笑臉,漫不經心的說着。
“什麽時候……”
“茜姐姐與沈初大婚的那天,我見過他貼身佩戴的玉。那玉是你的,不是嗎?當年你去東宮喝小世子的百歲酒,順手就把傳家寶給送出去了。”李嘉霖面色平靜,想起他從地上撿起玉佩,那一時間的震驚與惶恐,整個大宴,他仔仔細細的看着薛家的庶子,那雙眼睛,真是像極了他。
當時,他就定下計謀,趁着陸钰還不知道,把人默默的埋葬掉。西風山狩獵,精心布置的陷阱,可蒙七竟然失手了。
就這麽走了也好,回去本本分分做薛家的孩子。他打算放人一馬,但陸钰南下平江一次,竟然把他認作義子給帶了回來。那個時候,他就明白,陸钰已經知道這個人的身世了。
“為什麽?”陸钰問。
“因為我害怕,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我夢見你認回陸昭做李家子孫,你找了家嘉羽皇兄的親生骨肉,就不需要我了,他才是正統的李家血脈,他才是應該當皇帝的人!”
果然,如此嗎?
陸钰幾乎是怒吼,“當皇帝,皇位就這麽重要嗎?李嘉霖,陸昭是你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按着輩分該喊你一聲小叔,我怎麽教出你這麽個六親不認的不孝子。你也是先皇的骨肉,你與他都是正統血脈,什麽應該當皇帝你不該,是你自己輕看你自己。”
“是,我看不起自己,從小活在嘉羽太子的光芒下的我,就是嘉羽皇太子的影子。我有自知之明。一個下賤丫頭的孩子,有什麽資格當皇帝?我也不想當這個皇帝,那些大臣背後都是怎麽罵你的,就是怎麽罵我的,攝政王扶起來的傀儡而已,他們沒有真心服我的,他們都想看我的笑話!”
“你管那群老匹夫怎麽說……”
李嘉霖站起來,他第一次對着攝政王爺如此高聲說話,事已至此,他已經無所畏懼,忍了這麽多年,終于能把壓抑在心裏的話說出來。
“我不在意,我從來不在意他們怎麽說我。陸钰,我只在意你,我喜歡你,我受不了你丢下我,去輔佐另外一個人。”
“什麽喜歡不喜歡……”陸钰氣上頭,這孩子做錯事竟然還與他頂嘴,“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已經親政了,用不着我的輔佐,大靖天下都是你的,你還想把我綁在皇宮裏終老?”
“若是嘉羽皇兄,你是不是就願意一生輔佐他呢?”李嘉霖又笑了,凄慘的笑意,“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當年看着嘉羽皇太子,這麽多年,你從來是把我當成嘉羽太子的替身,你為我做的一切,都是想我把培養成另一個嘉羽太子,不是嗎?”
不顧陸钰疑惑的目光,李嘉霖嘆氣說,“你說得對,我從來看不起這樣的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是替身,還不要臉的化裝他,模仿他,寫字也好,說話也好,喜好也好,甚至走路的姿勢,我也學着他。我很累,我難受,我每天對着鏡子看着自己的臉,真想用刀劃上幾口子,可我還是要感激這一張臉,我要不是長得像極了嘉羽太子,早就跟着父皇母妃死在皇陵了。”
陸钰說,“你知道……”
“恩……我知道,皇陵的事故,不是意外,是你謀劃的。為嘉羽王兄複仇的你,讓李家所有的人都做了王兄的陪葬。”李嘉霖手攥住拳頭,“唯有我,你把我推下臺階,讓我活着,是因為我長得像他,是不是?”
陸钰搖頭,這孩子完全想錯了,他只是不想興兵造反,想扶李嘉霖做皇帝,不想麻煩對付李家馮家的各種麻煩,才想出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說到底,是他年輕任性,“不是,當年是因為……”
“其實,我還有個秘密,沒有告訴你。”李嘉霖卻是打斷陸钰的解釋,“嘉羽皇兄,是我殺的。”
陸钰險些沒站住。
嘉羽太子死的時候,這孩子只有十歲的年齡,在冷宮裏備受折磨,因着嘉羽太子的情面,才被貴妃收養,過上正常皇子該有的日子。那個幹淨的像是清寂月光的孩子,竟然就是他這些年苦苦追查的嘉羽太子案的真兇與主謀?
他一直懷疑,為何馮太後禁锢太子後,還賜下一碗□□,害死她親孫子?之後重病不起,皇陵事故的時候,已經是靠着草藥續命。
“李嘉霖……你是在與我說氣話,是嗎?”
他多麽希望對方說是,但對方竟然頭也不擡的給了他否定的答案。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陸钰發瘋似得怒吼。
他幾步跨上桌案,手掌按着桌沿,卻沒收住力氣,桌子側翻。桌案上的奏章,連帶着被陸钰掀翻的桌子,七零八落的遍布滿地,硯臺傾斜,流出的墨汁,在冰涼的石磚上刷下黑黑的痕跡。
小皇帝倚在龍椅上,手上還握着朱批禦筆,他垂下頭,額前的碎發擋住眼睛。
陸钰強壓住心中的火氣,“你給我擡起頭好好說話!”
李嘉霖緩緩的擡起頭,那張極像嘉羽太子的臉龐,已經被眼淚洗刷過一遍。
“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殺了嘉羽皇兄的人是我,追殺陸昭的也是我,全都是我做的。你想讓我說多少遍,我就說多少遍,攝政王爺,你滿意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大結局倒計時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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