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看病
葉飛瀾突然笑了。
既不是在媒體面前禮貌紳士的那種笑,也不是今天茍晟在後臺看到的、帶着一點冷淡和促狹的那種笑,他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了,眼裏全是他從沒見過的溫柔笑意,他突然伸出沒傷的那只腳,撩起一溜水花,擡起他的下巴:“是嗎?什麽事都答應?”
“當然。”
“那好,”葉飛瀾的眼睛更彎了,“明天上午沒我的戲,你陪我去醫院。”
“好。”
茍晟以為葉飛瀾要去醫院看腳,當然一百個樂意陪他去,可等他戴着口罩,耳朵裏塞着藍牙耳機走進醫院挂男科的時候,才知道有些話真的不能亂說。
與此同時,葉飛瀾戴着墨鏡,坐在離醫院不遠的一家咖啡廳裏,悠然自得地抿着咖啡:“到了嗎?”
“到了,”茍晟低聲道,“在挂專家號。”
“很好,”葉飛瀾在聽筒裏笑了一下,“把音量再調大一點兒,等下我說什麽,你回答什麽。”
茍晟苦笑:“是,主人。”
“真乖。”
真乖……上輩子的時候,偶爾他聽話了,主人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笑着伸手揉一揉他的大腦袋,說一聲:“真乖。”
他至今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來,葉飛瀾帶着體溫的手指,輕柔地落在他腦袋上的觸感,帶着一點點的難得的溫柔,鼻端還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蘭花香和男性荷爾蒙混合的味道,很好聞很好聞。
不知道以後葉飛瀾在他努力的時候,會不會眼角通紅、微微喘着氣,一面呻/吟一面伸手揉一揉他的大腦袋,說一聲:“真乖。”
茍晟想着想着,不由下身一緊。
“……”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葉飛瀾的舊休閑衣,葉飛瀾穿起來有點兒大,幾乎可以當睡衣穿了,但是他穿起來卻有點兒緊,所以一旦有點兒風吹草動,就纖毫畢現了。
同樣戴着口罩,在旁邊等專家號的另外一個男人留意到他的動靜,用看神經病的、仇視的眼光瞪了他一眼。
如果待會兒他就這麽進去,大概會被專家打出來吧。
茍晟一面想,一面狠狠地瞪了回去。男人堅持了不到兩秒就敗下陣來,挪得離他更遠了一點兒。
就在這個時候,排在前一位的患者拿着單據從診室出來,一個穿醫生服的小姑娘推門出來:“五號,茍……茍晟。”
這名字讓人讀起來十分尴尬,尤其是她目光掃過,發現他下身異常的時候,就更尴尬了。
茍晟一臉淡定地脫下外套,圍在了腰裏,走進診室。
桌子後面坐着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專家,是海城醫院從國外聘請來的,每星期只坐診一天。老先生眼睛非常毒,只掃了一眼,就問:“是性/欲亢進?長期勃/起無法消腫?”
“不,”茍晟強撐出一臉淡定地胡說八道,“是不舉。”
小姑娘沒忍住,捂着嘴笑了一聲,緊接着忍不住低聲嗆咳起來。
“既然如此,”老專家的笑容依然很慈祥,“小薛,你先去準備一下,待會兒給他先做個常規檢查。”
“不用檢查,”茍晟聽着藍牙耳機裏葉飛瀾的聲音,感覺自己更亢奮了一點,“會夢遺,生理上沒有問題,但是清醒的時候,對任何人都沒有欲望,自己刺激也沒有任何反應。”
茍晟複述完葉飛瀾的話,又默默在心裏補了一句:“可我不是人,我是狗啊。親愛的渣主人。”
老先生擡手止住了要帶他去檢查的小薛,笑眯眯地問:“任何人?男人還是女人?”
這次,茍晟遲疑了一小會兒:“都沒有。”
“這種病的确很多都是心理原因造成的,”老先生點點頭,一面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着什麽,一面說,“但是所有的心理障礙都有它的誘因……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舉的?”
“青春期。”
“那一定是童年經歷造成的,”老先生說,“你問問他,小時候有沒有發生過什麽讓他印象深刻的、與性有關的事情。我必須盡可能詳細地了解一切細節,才能針對性地進行心理調節,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願意打開心扉,去面對當年他所不願意面對的心理創傷,所以……我建議你讓他親自過來一趟。當然,今天也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先做一個簡單了解,确定診療的方向。”
茍晟:“……”原來早就露陷了。
這次,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葉飛瀾低頭看着咖啡表面的泡沫,看了很久很久,最終輕籲了一口氣:“算了,你回來吧。”
像這種方法,一次兩次還行,時間久了,必然會露陷,他親自過去更不可能。況且,他現在确實還沒有做好準備,去将陳年的舊傷疤鮮血淋漓地剖開,面對那些他這麽多年來刻意遺忘的一切。
算了……
反正他一個人,這麽多年也過來了。沒什麽大不了的。演藝圈三四十歲不結婚的男星多得是,也不缺他一個。
再說了,還有茍晟。他知道他不舉,卻還是一直在追求他,如果未來兩個人真的在一起了,他不介意瞎瘠薄讓他插插,痛兩下沒什麽大不了的。要是他敢介意,他保證讓他一輩子都做不了男人。
茍晟能聽得出葉飛瀾語氣裏的疲憊。他知道他這麽多年有多麽難,也知道他有多麽倔強和堅強,不管遇到什麽樣的事情,他的脊背總是挺得筆直,似乎從沒有什麽事情,可以将他打倒。
但是這次,葉飛瀾用那種疲憊到極致的語氣說:“算了。”
茍晟不知道他小時候經歷過什麽,但是一定很痛苦很痛苦,痛苦到連他這麽堅強的人,也不敢去輕易碰觸。所以還沒開始嘗試,就選擇了放棄。
“我……我愛人說,算了。”
茍晟對老先生鞠了個躬,轉身離開醫院,遠遠地看到咖啡館裏,葉飛瀾帶着棒球帽,微微低着頭,用一只手撐着腮,一下一下地揉着太陽穴。
他突然很心疼很心疼。
很想沖過去緊緊地擁抱他,對他說:“別怕,有我在。”
雖然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也無法改變,但是未來的每一天,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一輩子,兩輩子……生生世世。
我親愛的渣主人。
但是茍晟知道,他不能。
葉飛瀾已經有太多糟心事了,他不能給他添麻煩了。一旦他沖過去抱着他,很可能明天就會上微博頭條,到時候葉飛瀾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
為了葉飛瀾,他強迫自己去看他不習慣的橫排簡體字,強迫自己去了解這個世界的規則和人情世故。直到昨天,他才明白,葉飛瀾雖然是靠耽美劇一炮而紅,但是在這個塵世間,同性戀仍然是個無法輕易碰觸的話題。
很多人視同性戀為洪水猛獸,就連光腚總局的态度也相當耐人尋味。一方面允許拍攝和播出,一方面又對這個題材進行限制,政策時松時緊、朝令夕改。
一旦葉飛瀾被貼上同性戀的标簽,那就意味着接踵而來的無數鄙夷和诋毀,意味着再也沒有好的資源,再也接不到大制作的好電影,意味着……再也無法進入主流電影圈,無法走上巅峰。
連月老都知道什麽叫搞基,并且喜聞樂見了好嗎?他不明白為什麽還有那麽多凡人如此愚昧,但是……他也知道,別說他只是一只狗,就算是玉帝和閻王,也沒辦法幹涉和扭轉這一切。
這是一個強者才擁有話語權的時代。
除非直到有一天,他足夠強大,能夠保護葉飛瀾不受一切傷害,他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葉飛瀾身邊。
終究會有那麽一天的。但在那之前,他必須遵從這個世界的游戲規則。
所以茍晟只是透過玻璃窗,遠遠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通過藍牙耳機說:“主人,我去開車,在前面的路口等你。”
葉飛瀾從回憶中猛然驚醒,擡頭朝外望去,他看到不遠處的路邊,茍晟對着他揮了揮口罩,他的肩膀很寬闊,眼神很溫柔,聲音低而沉穩,給他一種很熟稔很可靠的感覺,讓他漂泊的心髒頃刻之間就安定下來,甚至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過去了。
對,都過去了。
那些經年的苦楚、孤獨、絕望,一個人默默承受一切的日子,都過去了。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麽,茍晟會不會離開他,最起碼現在,無論何時何地,都有一個人默默地守護在他身邊,一回頭就能看見。
茍晟說要照顧他、保護他,其實葉飛瀾根本不需要他做什麽,只要陪在他身邊就夠了。
他能感覺到,纏繞在他身上經年的桎梏和詛咒正在漸漸崩塌和消散,這種感覺很奇妙,讓他不會再午夜時分從噩夢中驚醒,撞見鮮血淋漓的過去,讓他繞成一團的心結漸漸松動,不再執着于會不會變成和他繼父一樣的人。
他也許做不到像他親生父親一樣崇高、偉大,卻也絕不會像他繼父一樣混賬、猥瑣。
葉飛瀾就是葉飛瀾,不會是別的誰的影子,也不會一腳踏入別人隐含惡意的詛咒和預言。
永遠不會。
葉飛瀾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伸手扳過茍晟的臉,看着他的眼睛,很認真很認真地說:“狗剩兒,謝謝你。”
“……”茍晟怎麽也沒想到葉飛瀾會突然和他道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主人,你不用和我這麽客氣。再說,我也沒幫到你。”
葉飛瀾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什麽?”
葉飛瀾卻伸手輕輕将他的臉推了回去:“開車。專心點兒。我可不想因為出車禍上新聞。”
謝謝你願意聽我說我的過去、我的心事,謝謝你理解、包容我的一切,謝謝你願意陪伴在我身邊,讓我有了沖破一切桎梏,直面一切的勇氣。
謝謝你……喜歡我。
在娛樂圈這麽多年,觊觎過他的人不計其數,想拉他炒CP的女明星也不少,但是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喜歡他。
被人喜歡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會讓人陡然之間不再孤獨,會讓人對自己更有信心,會讓人對缥缈不定的未來充滿期待。
即便還有那麽多糟心事等着他去處理,即便未來可能有無數的坎坷和風浪,他也能笑着走下去。
葉飛瀾摸出手機,百無聊賴地打開微博,搜索自己的名字。
但是跳出來的新聞不是同性戀緋聞,不是縱容助理機場毆打記者,不是新聞發布會上搞的大新聞,而是——葉飛瀾新晉助理醫院看男科,疑似身有隐疾。後面還配了幾張他帶着口罩在醫院挂號、在診室門口排隊的照片。
葉飛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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