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還沒亮,森蘭丸就躲進衛生部,晃晃悠悠的。連易擡着藥進來時看見森蘭丸劃拉着火柴,眼睛卻不知道瞄到哪裏去,火柴着了,見他要往自己的手上戳去時,連易趕忙奪下火柴扔到地上:“你幹嘛啊?”
“沒,沒什麽。”森蘭丸小聲道
連易着急準備手術也不問他,提醒了句就要轉身走。森蘭丸叫住他道:“連易,我想問你個問題。”
“問吧。”連易手上忙活着嘴上應道
森蘭丸蹉跎許久手裏的火柴盒都捏扁了才慢慢說道:“孩子真的很重要嗎?”
“當然了,我們中國啊最講究傳宗接代了,有個孩子給自己送終養老多好的事啊。”連易笑道
森蘭丸還想問什麽時,沖進來一個小兵大喊大叫着:“連部長,連部長,中央過來的那個女兵受了傷,麻煩您過去看看。”
“行,走着。”
兩個人往院門外走的時候還聊着什麽,“旅長的朋友是中央來的”“中央來了好幾個女兵”“又打了一次勝仗”“這麽多年了終于要結束了”
這時候已是盛夏,太陽剛升起的時候悶熱悶熱的,森蘭丸卻覺得身上越來越冷,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捂着臉低低笑着,坐了一會才起身在屋裏轉了轉,陣陣涼風吹過,讓悶熱的屋子多了些涼意,森蘭丸倚在門邊,看着這周圍熟悉的環境和外頭熟悉的人,任微風帶走一句話:“算了。”
中央來的軍隊和獨立旅聯合作戰,以山東為中心的周邊城市迅速清幹淨,每個人臉上都挂着輕松和開心,森蘭丸也很開心,看着擡進衛生部裏的傷員越來越少,到後面都閑的不得了。而唐先傑就越來越忙,他們幾乎都碰不上面了,呆不了一晚上唐先傑就要出發,一出去就是十天半個月,森蘭丸隔着好幾層人牆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小聲喚道:“先傑。”
喚完後,森蘭丸的眼眶慢慢紅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在那個溫暖的懷裏睡着了,半夜醒來的時候摸着身邊空着的床鋪發愣,心口很疼很落寞。他知道,這種感覺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可能會是他的餘生。
唐先傑突然回了下頭,看了好幾眼,沒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眼神中便是藏不住的失望。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
“連易,我在這裏幫忙半年了吧?”森蘭丸道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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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以換一張船票嗎?”森蘭丸淡淡笑道
“船票?!你要回日本?!”連易吓得差點把手裏的藥瓶給摔了
森蘭丸點點頭,“可是...”連易張了張嘴小聲道,“旅長還沒回來啊。”
森蘭丸沉默片刻,緩緩笑道:“這跟他回不回來沒有關系,是我想我母親了,我只有我母親這個親人了。”
“這樣啊,那行,我過兩天給你送過去。”連易只好答應,“那旅長那邊...”
“我會跟他說的。”森蘭丸搶道
“好。”
可森蘭丸撒謊了,他拿了船票只帶了一身衣裳當天就走了,只給周餘留了一句:“好好跟着連易。”
巨大的船輪停靠在碼頭邊上,滾滾黑煙從煙囪裏冒出,響徹天空的警笛聲催促着,森蘭丸搭在船只欄杆上看着腳步匆匆的旅人,一幕幕的別離,惹得他差點落淚,他努力仰頭看着天上的太陽,低低笑着。
“啪!”破碎的青花瓷碗被人摔個粉碎,大廳裏怒吼的聲音都響到了院外。
“什麽叫人走了!!”唐先傑指着連易罵道
“人家要回去看老娘親,我總不能攔着吧。”連易委屈道
“攔着他怎麽了!我沒點頭,你居然敢放他走!”唐先傑的手指都要戳到連易眼睛裏,連易忙後躲辨道:“他自己說會跟你說的,而且,而且有你撐腰誰敢攔他啊。”
唐先傑稍緩了口氣在屋裏來回走了幾次冷靜道:“他為什麽要走,他說過什麽,問過什麽,和誰聊過什麽,給我通通問出來!!”猛地拍了下高腳四方桌,那桌硬是被怒極的他拍出了一道裂痕。連易看那桌如同看到自己般,領了命就小跑幹活去了。
空蕩蕩的屋子,一點人氣也沒有,唐先傑哪知那天是他兩最後一次見面,他一定不會就這樣走了,不管大貴怎麽說他都要把他帶在身邊,一步不落,一眼不離。
盛夏已近尾聲,不知這段緣分是否也到了盡頭。
1949年冬至,京都下了一次大雪,屋落覆蓋着厚厚一層白雪,屋落內也是挂滿白紗。靜悄悄的,只見一位年輕人跪坐在門前,看着漫天飛舞的白雪發呆,手指凍得通紅也好似沒有感覺。
“蘭丸。”院門口站着一位打着傘的女人,她就站在門口卻不進來,“你還好嗎?”
“謝謝你,美子。”
美子明亮的眼眸盛滿淚水道:“對不起。”
森蘭丸慢慢伸手出去接住飄落的雪花,他的手很冰,雪花落進他手心裏沒有很快融化,“美子,我不知道應該怪誰,你不需要說對不起。”
“你,打算怎麽辦?”
森蘭丸避開了這個問題:“你回去吧。”
美子又站了一會,不知道是因為森蘭丸的拒絕而離開還是因為天氣越來越冷而離開。雪越下越大,院內的樹杈上、屋頂上唰唰掉落雪塊,陷進雪面時發出的聲音也被呼呼的風聲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