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趕在給太夫人請安之前, 大夫人去了一趟卿雲齋, 說了對長子長媳的處置,末了道:“等見到老四,我跟他借幾個得力的人, 看着文晖。至于原由, 我只說文晖與逢氏口角, 還頂撞我。”
徐幼微笑道:“我看, 四老爺不會答應借人手給你。”
大夫人牽強地笑, “我也想過了, 可總要試一試。”
這結果,在徐幼微預料之中。
大夫人對兒媳婦,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若非如此, 前世也容不下她, 只子嗣艱難一條,便能百般嫌棄。可大夫人沒有。權靜書那般貴妾進門之後,仍舊守着高門內宅的規矩,不肯擡舉權靜書,總惱她不能硬氣些。
人不壞,命不好。
前世,三老爺被孟觀潮當衆殺掉之後, 大夫人驚懼交加,病倒在床。從那起,只讓得力的管事打理家事,自己足不出戶, 每日燒香念佛。明明是主持中饋的大夫人,卻逐步被府內外的人遺忘。
孟觀潮剛回府,常洛、靖王就到了,無暇回內宅請安,派謹言說了一聲。
大夫人聽聞,連忙趕到外院,讓他抽空見見自己。
孟觀潮聽她說了意願,道:“長房如何發落子嗣,我聽聽也就罷了,不能借給你人手。萬一人沒看住,出了什麽事,算誰的?我能确保萬無一失的所在,你也清楚。”語畢,笑微微地看着她。
他能确保萬無一失的所在,不外乎诏獄、地牢。大夫人一陣心驚肉跳,忙道:“既然如此,就不勞四弟費心了。”說着告辭,“你有貴客,不耽擱你了。”
孟觀潮颔首,喚人送她。
大夫人離開的時候,想到徐幼微。看起來那麽單純的一個人,卻對老四、文晖的心思門兒清,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以後對那個小妯娌,要更加小心應承着。
在以往,她覺得,徐幼微只是孟觀潮捧在手心裏的珍寶,明面上不開罪便是。可經了今日的事情之後,她覺得,徐幼微就如同煙火爆竹,不定何時,就會炸開,驚得她措手不及。
那邊的孟觀潮回到書房見常洛。靖王等在暖閣。
常洛已忙完了善後的事,諸如李之年夫婦之流,一概不聲不響地處置了,沒分量的人,留着也是礙眼耗費人力,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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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檔子事兒,總算是了了。”常洛交代完正事,伸着懶腰嘆息道。
“辛苦了。”孟觀潮笑道,“這回你和弟兄們幫的太多,我倒不知如何酬謝了,容我想想。”
“用不着你。”常洛忙笑道,“原老五早就跟我打招呼了,酬謝的事有他,我們商量着來。”
“是麽?”孟觀潮微微揚眉,笑。
“那厮正在狀元樓等我呢。”常洛起身向外走,“要不是靖王爺過來,我就拽着你一道過去了。”
孟觀潮起身送他,“那行。老五有什麽不周到的,你再來跟我找補。”
常洛哈哈地笑,“不能夠。”
送走常洛,孟觀潮去了暖閣。
一見面,靖王就抱怨:“這給我喝的什麽茶?有沒有好的?”
“矯情。”孟觀潮笑着喚慎宇,“取密雲龍招待王爺。”
“這還差不多。”靖王眉宇舒展開來,用下巴點了點桌案上的幾個禮盒,“內人給太夫人、四夫人的一點兒心意,有手爐、西洋鏡,還有一匣子珍珠。她聽人說過,各類石頭,就算再好,你也看不上,就搜羅了一些成色不錯的珠子。”
孟觀潮淡淡的說場面話:“改日當面答謝王妃。”
“不用。”靖王說,“我聽說,漕幫的人先後送過你三塊懷表了,能不能給我一個?”
孟觀潮哈哈一笑,“你臉皮是越來越厚了。有一邊送禮一邊要回禮的麽?”
“就這樣兒。”靖王道,“你就說,給不給?”
笑意到了孟觀潮眼裏,轉頭吩咐謹言,“把庫房裏存着的那塊兒懷表取來。”
謹言稱是而去。
孟觀潮看着靖王,很不着調地道:“還想要什麽?就當提前給你壓歲錢了。”
靖王不以為意,真就想了想,“眼下想不起來,想到了再來跟你要。”
“行啊。”
在廟堂上,兩男子你來我往地算計,從不手軟,可這樣坐在一起,也能扯上大半晌閑篇兒。
靖王了解孟觀潮,正如孟觀潮了解他。
細細地品過密雲龍,孟觀潮喚人傳膳。
推杯換盞期間,靖王才說起正事:“你整治老大老二的事情,是真想讓我打下手,還是又給我挖了個坑?”
孟觀潮笑道:“只是讓你幫把手。”
“當真?”靖王認真地道。
“廢話。”孟觀潮牽了牽唇,“我要是想收拾你,不讓你回來不就結了?”
靖王想了想,“也是。”默默地自斟自飲了兩杯酒,他問,“老四,有時候,你會不會覺得,這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忒累了些。”
“有過麽?”孟觀潮思忖着,“有沒有的,有什麽用?又沒回頭路。”
“對。又沒可能重來。”靖王微笑着說,“若重來,年少時我就把你琢磨透,做事不踩你的線。那樣的話,到如今,我不論是什麽樣子,不至于有你這麽一個瘟神。”
孟觀潮一樂,“如今也不晚。你以德服人的話,誰能動你?”
“以德服人?讓我做好人?”靖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自己都不信。”
孟觀潮大笑,“你人不壞,我知道。”
靖王對他端杯,“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要是一直這麽彪悍,我還真就得學着做好人了。”
孟觀潮笑着和他碰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靖王盤桓到亥時才道辭離開,回到王府,直奔內宅正房,到門口被古嬷嬷攔下:“太醫來過了,說王妃染了風寒,王爺不宜……”
靖王徑自繞過她,撩簾進門,直接去了寝室。
靖王妃阖着眼睑,額頭敷着帕子,面頰泛着病态的潮紅。
靖王舉止輕緩地坐到床畔,握住她的手,柔聲喚:“穎逸。”
靖王妃睫毛輕輕一顫,繼而睜開眼睛,對他綻出笑靥,“王爺怎麽來了?我染了風寒,會過病氣給你的。”
靖王聽了,反倒在她身側躺下,把她連同錦被擁入懷裏,“別絮叨這些。午間我就知道了。”
“……你啊。”靖王妃拿他沒轍,岔開話題,“和老四一起用的飯?”
“嗯。對了,”靖王取出帶回來的懷表,送到她手裏,“你之前那塊不是掉湖裏了麽?我又給你從老四那兒尋來一塊。漕幫的人送他的,他用不着,一直存在庫房。有這東西,家裏家外的,看時間方便些。”不管什麽物件兒,用慣了,沒了,就會不習慣。他是知道的。
靖王妃仔細看了看,笑起來,“你可真是的。這懷表價值不菲,我送給太夫人、四夫人的那些東西相加,都沒它珍貴。”
“所以,它被安置在庫房,是暴殄天物。我這是物盡其用。”
“歪理。”靖王妃斜睇他一眼,“罷了,我再選一兩樣拿得出手的物件兒,改日送給老四。”
“是該這麽着。”靖王擡手摸了摸她額頭上的帕子,見有些溫熱了,便起身,給她換了一條,問她,“怎麽就染了風寒?”
“想看看梅花,便去園子裏轉了轉。”
“主要也是近日車馬勞頓,累着你了。”靖王道,“回頭我們去拜訪寧夫人,請她給你把把脈。”
靖王妃瞧着他,目光柔柔的,亦是哀哀的。
孟觀潮回到房裏,和徐幼微說起岳父的打算。
徐幼微暗暗透了一口氣,“這樣也好。”
“他們真是一點兒耐力也無,多等一段時間的定力也無。”孟觀潮對此自然是喜聞樂見,但是,先前的打算落空,或多或少有些別扭。
“那根本是個爛攤子,但凡有一點兒法子,爹爹也不會做這種決定。”徐幼微寬慰他,“娘和你是什麽心思,我們都明白。到底是長痛不如短痛,比之其後多年着急上火,我情願眼下一拍兩散。都輕松。”
“你們能看開,我自然也願意清閑些。”
因為沒法子跟他說起對娘家千絲萬縷的計較、心緒,徐幼微就無意多談這個話題,說起長房的事:“今日大嫂見了我兩回,說的都是處置她兒子兒媳的事,要跟你借人手。怎樣了?”
孟觀潮失笑,“只是這樣?”
“……那還能是怎樣?”徐幼微沒來由地有些心虛。與大夫人前後兩次私下裏相見,她是故意含糊其辭。
“要收網了,我會讓網裏的魚離開耳目的監視?”
“那你……”
孟觀潮用力摟了摟她,“不難揣測。你這份兒心,卻太難得。料理的方式,也很得當。若不出我所料,今日的事,形同于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然,岳父應該不會鐵了心離開徐家。”
是,也不是。那是最後一根稻草,但壓倒的,不止是父母,還有她。
只有靜好甜蜜是再多也不嫌多,而怨怼、怒其不争,積攢到一定程度,便會爆發,傷人,傷己,或傷人傷己。
“你這個人,好沒意思。”徐幼微故意道,“擔心你生閑氣,才要瞞着你。”
他輕輕地笑,“你這不是瞞得挺好的?”
徐幼微啼笑皆非,又問:“那麽,孟文晖那邊——”
“他怎麽肯伴着青燈古佛,一定要出幺蛾子。而我若借人手給大嫂,老大就又要生事,犯不上。等着吧,等文晖闖出更大的禍事,再把他收拾服帖。”
“你心裏有數就好。”徐幼微放下心來。
第二日起,徐家結結實實地鬧騰了幾日。
老太爺、老夫人權衡輕重之後,不肯讓徐如山如願。
徐如山無所謂,說那就還是我當家,你們的衣食住行、迎來送往,都由我決定,你們要明白,我都是為你們好。
如此,沒過兩日,老夫妻與二房便覺得過的日子形同坐牢,憋屈極了。幾個人聚在一起商議,痛定思痛之後,徐二老爺道:
“我看,就遂了大哥的心思吧。眼下這情形,委實不成樣子。旁人也罷了,可我家老二還需安心讀書,以圖來日考個功名。大哥要是鐵了心,長年累月如此,豈不是要耽擱了他的前程?他便是年少,也不難察覺到長輩不合。”
徐二夫人頻頻點頭,“正是這個理,如今我們能指望的,也只有林哥兒了。”
老太爺沉思半晌,黯然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那就讓長房另立門戶去吧。”
老夫人恨聲道:“開祠堂,把那對兒不孝的東西逐出去!”
二夫人頻頻點頭,以示贊同。
老太爺和二老爺卻都沒好氣地瞪了發妻一眼。
婆媳兩個一頭霧水。
“婦人之見。”老太爺皺眉道,“如今他是官,我們卻已閑在家中,如此,便要體體面面地把他送出徐家。
“不論以往誰對誰錯,分道揚镳之際,都要把事情辦得光明正大、體體面面的。
“他應得的産業,分文不少地給他。
“凡事都要把眼光放遠些。
“太傅是否一世榮華,多說十年便見分曉。他倒臺了,我們今日與長房撇清關系,就是明智之舉;他若仍如今日,我們在今日也沒虧待長房,到時遇到難處去找他們,他們總不會置之不理。”
其餘幾人聽了,沉默不語。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老太爺召集了宗族的人,說了些莫須有的理由,讓徐如山搬離徐府、另立門戶。随後,又請了幾個年長的人幫着劃分了家産。
卻是沒想到,徐如山壓根兒就沒想過分家産,說只要帶走長房的私産即可,且說到做到,請人查看過要帶走的箱籠裏的物件兒,當日便搬離了徐府。
孟觀潮時時跟進徐府的事,當日軟硬兼施一番,讓岳父岳母住進了自己的一所私宅。
宅子占地面積比先前的徐府要廣,景致怡人,屋宇間有着只可意會的世家底蘊。夫妻二人詢問之後才知曉,這宅子是一位前朝名儒的故居。
“我置辦宅子,通常是一時興起,大多數都閑置着,一年也不見得住一半日。”孟觀潮笑說,“就住這兒吧。主要是離孟府近,只隔着三條街。我跟小五回來蹭飯,更方便。這也是家母的意思。這兒要是不合心意,就去什剎海那邊。”
徐如山夫婦聽他如此說,便知心誠,亦無可婉拒,也就從善如流。
安頓好了,夫妻兩個命回事處派發請帖給親朋好友,休沐日舉辦宴請——換了居處,總要鄭重告知常來常往的門第,免得以後還把帖子送到徐老太爺那裏。
太夫人、徐幼微、孟觀潮和原家衆人相繼而至,而一些時時留意太傅、五軍大都督動向的門第,更是不請自來。
徐老太爺、老夫人、二房夫妻兩個聽說之後,氣得恨不得破口大罵:他徐如山,說好聽些,是自立門戶,說難聽些,是被逐出宗族了,這還沒過一兩日,就好意思舉辦宴請?他還有理了不成?
可就算再氣,那也已是他們再也管不着的人。
老太爺、老夫人憋在心裏的那口氣終于化作切實的病痛。躺在床上,面對的又是一件堵心的事兒:沒了徐如山這個支撐門面的戶部左侍郎,他們連太醫都不能請,只能找相熟的大夫看病。
徐如山夫婦并不知曉他們這些事,晚間賓主盡歡、曲終人散之後,夫妻兩個一面喝茶一面說話。
徐夫人耿耿于懷的,還是子嗣的事:“以後,怎麽辦才好?老夫老妻了,你就跟我交個底吧。要不要物色個良家閨秀……”
“怎麽又想那些不着邊際的事情了?”徐如山一個冷眼遞過去,“等我們年紀再大一些,你實在覺得孤單的話,尋個有緣的男孩子養在膝下便是了。就像觀潮說的,誰家的孩子,帶在身邊還不是一樣?”
“我這不也是拿不準你的心思麽?”這種情形下,丈夫惱自己,徐夫人只覺心安。
“我倒是一向不在乎什麽傳承香火的事兒。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真正的意思,又不是沒兒子就是不孝。”徐如山神色有些落寞,“你看我這半生,時時處處秉承着個孝字,卻不知是愚孝,如此,有了男丁到膝下,也不見得能教導成材。依我看,我們就清淨自在地過日子,對觀潮、幼微好一些,幫觀潮當兒子心疼着,就什麽都有了。”
徐夫人思忖片刻,“倒也是這麽回事。”
認真說起來,丈夫沒做錯過什麽事,也沒做對過什麽事,她亦如此。
丈夫助纣為虐,她的責任也不小。
到如今才清醒過來。
晚了。
不,不晚。有兩個女兒、兩個女婿,往後,還會有外孫、外孫女。
前路,自有如意光景可期。
原本,徐如山另立門戶的事,定會成為帝京錦繡圈中茶餘飯後的談資,但是,他一向是運氣好的人,這關頭,孟府兄弟兩個的矛盾,在廟堂上清晰地呈現:
幾名官員持續彈劾太傅長兄治家不嚴、教子無方,且有收受賄賂嫌疑;
兩廣地區官員聞訊,其中幾個跳出來,上折子為太傅長兄鳴不平,彈劾孟觀潮目無尊長,自幼便與手足不睦、明争暗鬥,更不乏對兄長拳腳相向的情形。是以,那些彈劾太傅長兄的人,必是太傅授意。
——太傅後院兒起火了,這樣的熱鬧,不論心裏相信誰、質疑誰,都會興致盎然地觀望後續。
除了皇帝。
皇帝要頭疼死了。
他是覺得,名門望族的情形,與皇室相仿,平日裏,自然要以和為貴。
不同的是,皇室之中,關乎立儲的事,難以避免争鬥引發的腥風血雨。
可名門望族不用吧?尤其孟府那樣的門第,想要什麽,商量着來,他這皇帝還能不給麽?
不應該發生的事,卻發生了,甚至于,手足争鬥演變成了官員的争鬥。
太反常了。反常即為妖。
這樣說來,太傅與兄長不合,是不是由來已久?
皇帝滿腹疑問,卻都壓着、忍着,不問孟觀潮。
他是清楚,四叔從不肯談及家事,願意說起的,只有太夫人或四嬸嬸,但也只是三言兩語打發他。
那就問別人。
如今,下午他習武的時候,大多數都是金吾衛幾名頭領陪着,四叔只是每隔三五日抽出半日,給予指點、布置功課。
這天,他尋到了與林筱風單獨說話的機會,問道:“太傅與上頭上個兄長的糾葛,你知道多少?”
林筱風不敢說自己已經門兒清,委婉地道:“微臣仔細查查,盡快給皇上答複可好?”
皇帝伸出兩根手指,“兩日。”
“微臣盡力而為。”
于是,兩日後,皇帝知道了孟府四兄弟發毒誓不分家的事;知道了孟觀潮九歲那年就與長兄動手,二人都險些殺死對方;知道了在老國公爺病故之前,手足相殘是家常便飯。
皇帝聽了,脊背一陣陣發涼。
九歲……九歲的四叔,便開始與孟大老爺拼命了。今年,他九歲。他有四叔護着,誰也不敢惹他。而若沒有四叔,只那個自盡的寧王,怕都要尋機害死他。
四叔家中的腥風血雨,原來并不比皇室少一分;面臨的風險,不比他少一分;至于面對,他不需要面對,四叔全替他料理停當了。
皇帝說不出的憤怒又難過。
想當下把孟大老爺五馬分屍。
想對四叔說,謝謝你。
他深深吸進一口氣,對林筱風說:“朕知道了。此事你有功,稍後自有賞賜。”
林筱風行禮謝恩,随後照常當值。皇帝的賞賜下來,同僚問起,他也只是敷衍了事。
他怎麽可能用這種事向太傅邀功。那些話,都是他該說的。不論有無必要。
那邊的皇帝,忍了大半日的憤懑委屈,在見到母親的時候,和盤托出。
太後稍稍有些意外:孟觀潮與三個兄長不合,同齡的不少人都看得出。沒想到的是,他已走至榮華之巅,孟府其餘的房頭,仍然不求和,而選擇與他鬥。
這樣的話,那麽,先前兄弟幾個明争暗鬥的時候,恐怕是哪一次都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
仇恨已然不能化解。
思及此,她微笑,“這樣的話,你順勢而為就是了。多數朝臣張羅着你整治太傅長兄的時候,你就應下。”
“我曉得。”皇帝抿了抿唇,“只是心裏難受。”
“我想見的到。日後文武功課都用心些,別辜負太傅為你花費的心血。”
“嗯!”皇帝分外鄭重地點頭。
太後笑了笑,随即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她連忙用帕子掩住嘴,對皇帝擺手示意沒事,繼而匆匆去了內室。
因為周千珩,導致心緒大起大落,已然落下咳血的病根兒。便是盡心調理,也是命不久矣。
就為了那麽一個人,變成了這樣。
多可笑。而如果他但凡争氣些,如她所以為、所想象的那樣,又怎麽會變成這樣?便是輸,也不至于輸得這般不堪、狼狽。
到底,是自誤了一生。
她如今能做什麽?
不過是珍惜與兒子相聚的每時每刻,請顧鶴用些婦人手段整治周千珩:
他住的屋宇,他每日要反反複複擦洗三遍,之後便在院中跪着,不論是何天氣。
顧鶴倒也遂了她心思。
十一月底,本該安生清修的孟文晖,從寺廟中逃走了。
大夫人聞訊之後,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晚間見到大老爺,神色木然地說了兒子的事,看牢他雙眼。
大老爺溫然道:“他正是率性而為的年紀,你卻把他關到寺廟,他不跑才怪。”
“我正是因為他率性而為,才把他送進了寺裏。”大夫人怒道,“這是不是你們父子兩個串謀而成?”
大老爺睇她一眼,“爺們兒的事,也是你能管的?”
“你……”大夫人的眼淚簌簌地掉落,“你毀了自己還不夠,還要毀了文晖……”
“住口!”這樣的話,等于朝廷出兵之前見血光,太不吉利,“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做你的大夫人,等着結果便是。旁的,一概不準幹涉。你發落文晖,我沒與你計較,已是念着這些年的夫妻情分。”語畢,拂袖離開。
大夫人愣怔許久,身形下滑到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他與老四的恩怨,必是你死我活,她管不了,也沒管過。眼下,她只想讓文晖別參與其中,也辦不到。
她在府裏,怕是出了名的愛哭。
又怎麽能不哭?
不論是夫君、長子的生死難測,還是自己與次子的禍福難料,随時随地,都能讓她大哭一場。
經了這一陣,大老爺也察覺出了端倪:自己督辦漕運的差事,孟觀潮看起來是勉為其難,其實是從那時起就給他下了套,給他,真就鑽進去了。
他不在帝京期間,明裏暗裏交好的人,都被孟觀潮拿捏住了軟肋,但凡手裏握有他诟病太傅憑證的人,都會在緊要關頭跳出來——當下、之前的一出一出,不過是小打小鬧。
他确信無疑。
老四最是暴躁,可也最沉得住氣,他比誰都清楚。
沉不住氣的人,帶不了兵,打不了仗,更不能有例無敗績的榮耀。
可是,大半年前設了局、挖了坑,到現在才讓他往裏跳——怎麽想都不對勁。
是因為宮裏、寧王那些不知道是什麽的是非惹得老四亂了布局,還是,他這一整年都在因勢利導地布局?——若是前者,他可不大相信,又不是軍國大事,老四便是暴怒,也會存着一份清醒,不會亂了方寸;若是後者,那麽,是不是要追溯到西北跳着腳地清君側時期?——老四從來是把大事小事放在一起謀劃的做派,只是,他的所謂大事、小事,每一日都有不少,局外人看不住的是,他會利用哪一件。
若事關西北,那麽,靖王回到帝京,便也是有緣故的,說不定,是甘願被老四利用一回,從而在人情賬上扯平。
可若真如此,事情就真的很棘手了,他能走的路,只有一條。
很明顯,老四都動用一位王爺了,定是打定主意要置于他于死地。其次讓他心慌的就是,西北兩位總兵一直沒有定罪,還在牢獄之中,與他們兩個有牽連的官員亦如此。
一群侵犯齊齊栽贓污蔑他的話……就算神佛顯靈,恐怕都不能從老四手裏救下他。
從老四九歲起,從九歲的老四就差點兒殺了他那次起,他就知道,父親的繼室生下的簡直是個妖孽、禍害,不論如何都不能留。
這麽多年了,在老四位高權重之前,一直變着法子暗算、暗殺,卻無一次成事。
父親病故之後,尤其又發過那樣的毒誓,他就想着,老四定然是當真了。
老四是言出必行之人。
由此便想着,他與二弟、三弟、子嗣不妨韬光養晦,等到太傅終于犯了權臣自大狂妄貪財的過錯之後,他們的羽翼也已豐滿,足以與之抗衡。
哪成想……
大意了,算錯了。
從老四親手擊碎老三周身重要關節的時候他就知道,算錯了。
孟家的老四,根本就是一頭嗜血的狼。根本不會在乎發過怎麽樣的毒誓,亦根本不曾忘記過與他們兄弟三個的仇怨。哪怕一日,恐怕都不曾放下。
毋庸置疑,老四已經占盡先機。
是以,他能選擇的路,不過是破釜沉舟。
他能指望的,是靖王,和兩廣總督。
只要兩廣總督用心斡旋,便能保住他與二弟。
至于兩廣總督是否情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康清輝已經來到帝京,在他掌控之中。兩廣總督若是能豁出嫡長子的安危,他認命。
至于靖王,算計起來,其實最是容易。
靖王,自有他的軟肋。尋常人不知,只是中了靖王府的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