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謹言躬身站在太夫人面前,将在外院的見聞娓娓道來。
太夫人聽着,眉心一跳一跳的,“末了怎樣?”
“到末了,徐老太爺癱倒在地,眼看着要暈過去了,說不出話。”謹言低聲道,“四老爺讓小的和慎宇把人拎……送上了馬車。”
太夫人語凝,過了好一陣,擺一擺手,“知道了,回外院當差吧。”
謹言稱是,行禮出門。
太夫人蹙了眉。
王嬷嬷給她端來一盞茶。
“話也太難聽了些。”太夫人嘆息一聲,“不讓他對人動手,就用言語往死裏擠兌人。那可是他岳父的爹。唉,活脫脫的混世魔王。”
王嬷嬷只是無聲地笑。
當晚,同一時間,太夫人與徐幼微同時得到消息:徐老太爺、徐老夫人、徐二老爺、徐二夫人一起病倒,徐夫人要到兩位長輩跟前侍疾。
第二天起,徐幼微開始遵從規矩,到太夫人房裏昏定晨省。
太夫人見她氣色好了很多,便笑道:“也好,一早一晚的,我們也能說說話。”
徐幼微看到了如意,覺得雖然是尋常的白色家貓,卻很可愛。
如意對她,竟也不怎麽抵觸,被喚了幾次名字,便由着她撫着自己的背,輕撓自己的下巴。沒多久,慵懶地翻了個身,亮出圓滾滾的小肚皮,眯起淡藍色大眼睛,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十分享受的樣子。
太夫人瞧着這一幕,想起了不受如意待見的兒子,心裏好一陣笑。
不可避免的,徐幼微見到了其餘三個房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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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與大夫人有孟文晖、孟文濤兩子和孟元娘、孟二娘兩女;
二老爺與二夫人有孟文麒、孟文麟兩子和孟三娘一女;
三老爺與三夫人有孟四娘、孟五娘兩女。
大老爺孟觀樓,承襲榮國公爵位,原本在戶部行走。皇帝登基沒多久,孟觀潮就把長兄挪到了國子監的四門館,任從八品的助教,因着另有五個勤快的助教,輪到他,便是個混吃等死的閑職,偏生孟觀潮還笑微微地說,去那兒誤人子弟吧。
二老爺孟觀星是大理寺主簿,比起長兄,總算有些盼頭。
三老爺孟觀城,也就是前世死在孟觀潮手裏的那一位,常年在府中打理庶務。
相較而言,看外表、氣度的話,大老爺、二老爺與孟觀潮迥異,倒是三老爺與他有三分相像。
晚間看到三老爺,徐幼微忍不住想到前世血腥的一幕,一陣陣脊背發涼,要竭力克制,才能不動聲色。
孟家的男子,一個個都是惹禍精,女眷卻十分老實,平時居然也能和睦相處。
這固然是太夫人調/教有方,也是她們想通了原委:太夫人已是難纏至極,便是不顧一切作妖作出個大天,也只會惹得孟觀潮為母親出氣,他不至于讓女子受皮肉之苦,可一出手,怕是就離不了送去庵堂、在家廟清修之類的手段,何苦。
至于太夫人,對女眷的手段算得有趣。
大夫人、二夫人其實與她年紀相仿,老國公爺過世之後,便自行免卻晨昏定省的規矩。
太夫人見了,說既然兩個兒媳不願出門走動,那就好生在房裏歇息一陣。随後便将兩人禁足了整整半年:想離開孟府,出不去;外面的親友來訪,見不到她們的人。
大老爺二老爺再恨孟觀潮,也不至于幹涉女眷之間的是非,當時倒是都罵妻子活該,一點兒都不冤——守着規矩尊敬長輩,何嘗不是做給子嗣看的。
經了那一事,妯娌兩個打心底長了記性,再不敢在明面上失了對婆婆的恭敬。
值得一提的是三夫人,她嫁給三老爺是再醮,且帶過來一個女兒——也就是如今的孟四娘。嫁過來這些年,太夫人從不區別對待,她的光景倒也不艱難。
如今,因為孟文晖的事,長房的人都有些垂頭喪氣的,請安之後,坐片刻便告辭回房,晚間遇見孟觀潮,齊刷刷現出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二房、三房的人還好。
二夫人、三夫人與太夫人、徐幼微言笑晏晏。
孟文麒、孟文麟、三娘、四娘、五娘是顯得很開朗的人,态度亦十分恭敬。
二房的兄弟兩個,今年分別是十六、十四,三娘與四娘都是十三歲,五娘十一歲。
三個女孩子忍不住盯牢了小嬸嬸看。
說出去誰會相信,這人嫁過來兩年左右了,而在這之前,她們硬是一次都沒見過,只知道小叔為她遍請名醫,又變着法子調理。
冷血、殘酷、骁悍無匹,動不動揍兄長罰侄子的小叔,竟能為一個人付出那麽多心血……不知外人如何,反正她們起初是驚掉了下巴。
見到這位小嬸嬸,便有些明白了。
孟府的女子、女孩子,除了容色傾城的太夫人,其餘的人也都樣貌出挑,各有千秋。
小嬸嬸卻是能與太夫人平分秋色的美人。太夫人的美,帶着兵氣,是迫人的。小嬸嬸的美,卻如最清新柔美的畫兒,目光又十分單純明澈,怎麽看、看多久,心裏都覺得舒服;如今尚在調理之中,嬌嬌弱弱的,又添一份風流韻致,饒是女孩子瞧着,也忍不住心生疼惜。
而且,雖然嬌弱,卻不怯懦,一言一行從容優雅,笑容和煦如春風,談吐斯文,涵養頗佳。
意識到這一點,三娘、四娘忍不住湊在一起笑了一陣。
涵養這樣好的小嬸嬸,與出了名脾氣差、涵養欠佳的小叔到了一起,怕是少不了頭疼的時候吧?
這緣分也是妙得很。要多擰巴就有多擰巴。
四月的最後一天,早間請安時,孟觀潮告訴母親、幼微,要去宮裏陪皇帝狩獵,傍晚回家,随後便出門了。
午後,原老夫人、原沖一起過來串門,恰好徐幼微正在太夫人房裏。
原老夫人一見徐幼微,便笑眯眯地攜了她的手,“瞧瞧,好多了,怨不得你婆婆近來神采飛揚的。”
太夫人輕笑,“我這兒媳婦,可是當女兒來疼着的。”毫不掩飾對兒媳的寵愛。
“又變着法子氣我不是?”原老夫人拉着徐幼微,在三圍羅漢床就近的座椅落座,“明知道我家老五的親事沒個着落,還說這種戳我心窩子的話。”說着,對幼微一笑,“這一點,可千萬別學你婆婆。”
原沖聽着,想到了觀潮打趣自己的話,不由笑着幹咳一聲,“娘,您是真神叨了,真逮住誰跟誰說我的事兒啊?”
“離我遠着些。”原老夫人沒好氣,瞪他一眼。
她和夫君膝下五個兒子,原沖是幺兒,夫妻兩個三十大幾歲添的。原本無盡驚喜,卻沒想到,添的是個小克星。這孩子這些年,讓他們着急上火的事情不勝枚舉,生生把她從賢良敦厚的高門貴婦逼吝成了動辄發火甚至打兒子的悍婦。
原沖笑着告饒,又對太夫人和徐幼微欠一欠身,“我去觀潮書房看看書,等他回來喝幾杯。那厮其實還是很有些學問的,書房裏存了不少值得一看的古籍。”
太夫人和徐幼微俱是一笑,起身喚人送他。
原老夫人卻因“那厮”二字着惱,“說起觀潮,總沒句叫人順耳的話。快些給我滾出去!”
原沖轉身擺一擺手,嘻嘻哈哈地出門。
“沒心沒肺又嘴欠,真是沒法兒要。”原老夫人搖頭嘆氣。
“觀潮說話也是這樣,好不到哪兒去。”太夫人笑道,“你也是閑的,跟他們上火做什麽?”
原老夫人則拍了拍徐幼微白嫩嫩的小手,“你婆婆心寬得很,這一樣,我是服氣的。小五啊,要跟你婆婆學着些。”
徐幼微乖順地笑着稱是。
太夫人卻不樂意了,“這是說誰呢?觀潮媳婦的名字是幼微。”
原老夫人好一陣笑,“瞧你那護短兒的樣子。以前你與我提起,也沒少喚幼微小五。”
太夫人睇着她,“我和幼微,與你和幼微一樣麽?這要是成了習慣,以後你在人前定也是有口無心。打今兒起改了啊。”
原老夫人笑得更厲害,“不怪我最願意來你這兒,最願意瞧你這矯情又霸道的樣兒。”
徐幼微心頭暖洋洋的,望向婆婆。
太夫人對她眨一眨眼,笑得慈愛。
原沖到了孟觀潮在外院的書房,并沒看書:棋桌上有一局未走完的棋,他對着棋局,兩相裏琢磨良久,緩緩落下一顆顆黑子、白子。
他是知道的,觀潮經常這樣,自己與自己博弈。
細想起來,觀潮的日子也真是不容易。皇帝初登基時,封了自己的太傅一堆官職:兵部尚書、吏部左侍郎、戶部尚書、工部尚書、上十二衛統領。
其實是露怯了:幾個官職涉及的範疇根本是有文有武有軍國庶務,全不搭邊兒,可那是帝王說的話,金口玉言,誰能讓他收回去?
孟觀潮可以,但是,小皇帝根本不與他商量,直接親筆書寫旨意,送到孟府。
旁人都說,孟觀潮這樣的寵臣,一千年大抵也出不了一個。他卻覺得,皇帝是想活活累死帝師。
可觀潮倒還好,他和父親冷眼瞧了這兩年,沒看出任何差錯。
如何哄着孩子、照顧着病秧子應付好公務的?難以想象。
擱他,寧可一脖子吊死也不受那份兒累。
那厮的精力、頭腦,真不是尋常人可比的。——都忙成那樣了,還有閑情收拾孟文晖、徐二。
這樣想着,他就忍不住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
觀潮,就是驚才絕豔又嚣張跋扈耀武揚威的命。誰也改不了。
轉念就又想到了母親頭疼的自己的婚事,笑意收斂,蹙了蹙眉。
兒女情,簡直就是前世欠的賬,哪兒是那麽容易如願的。
他并不清楚,還要耗多久。
興許,是一輩子的事兒。
棋局已見輸贏,他丢下棋子,信步走出書房,走到孟府高高的門樓前。
随意一瞥,望見了下了馬車等在門外的年輕人。
“誰?”原沖問身邊的小厮。
小厮即刻回道:“徐家大公子,名檢。出自徐家二房。”
原沖嗯了一聲,“來做什麽?”
“不清楚。”小厮道,“容小的去問問。”
過了片刻,小厮折返:“徐大公子是來送禮,若有可能,想見一見太傅。”
在父親、祖父被觀潮先後發落、數落之後,來送禮?原沖眉峰一動,看住徐檢,想着這厮定是沒安好心。
“把人叫過來,說我有話問他。”他說。
小厮稱是而去,很快,便将徐檢引到了原沖面前。
“要送太傅禮物?”原沖直言問道,“什麽?”
徐檢握着一冊書籍的手略略一揚,“讓太傅瞧瞧,人們到底是怎麽看他的。”
“能否容我看一眼?”原沖伸出手。
“行啊,原大人不是太傅至交麽?看一看也好。”徐檢陰陰地笑着,把書籍遞給原沖,“我連夜謄錄的,字跡或許有些潦草,您将就些。”
原沖不搭理他,翻開書籍來看,翻了幾頁,臉色已是陰寒可怖。
“你要讓太傅看這種東西,讓他覺得處置錯了徐二麽?”他磨着牙問徐檢。
“原大人,幼微是我妹妹,太傅是我妹夫。”徐檢背着手,閑閑道,“家中是非,不足為外人道。”
“你覺着跟觀潮沾親帶故,為難他、诋毀謾罵他是理所應當?在我看,是混帳無恥到家了。”随着言語,原沖擡腿飛起一腳。
徐檢一下子就被踹到了門樓之外,挺了挺身形,卻嘔出一口鮮血,面上卻是驚詫之色。如何也沒想到,會被這般對待。
原沖疾步走過去,右腳踏上了徐檢無力垂落在身側的右手。
他俯身,無法克制火氣:“這兩年下來,觀潮救了徐家不說,有一陣就差當牛做馬了,你們還這樣待他,是人肚子裏出來的東西?”
“……”徐檢心口疼,手更疼,無法遏制地呻/吟出聲。
“你是人麽?嗯?”原沖緩緩地,也更用力地踩踏着腳下那只手,“你要不是與孟四夫人出自同一門第,今兒我能容着你?
“我跟孟觀潮掐架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死着呢。
“眼下要不是沖着你出身,你這雙忘恩負義的爪子,我一準兒剁下來炖了讓你自己吃下去。
“你叫徐檢?
“記住了,我是原沖。”
他腳尖狠狠碾磨着對方的手。
徐檢不可控制地發出一陣哀嚎。
“老四一準兒是讓你們氣得找不着北了,才跟你們蠍蠍螫螫,這一陣,倒騰的我看着都快氣死了。”原沖說着,袖間銀光一閃,滑出一道匕首,“這雙爪子,也只你自己吃着不惡心。如此,不如早些來個了斷。”語聲未落,已然彎身,手起刀落,挑斷了徐檢雙手手筋。
徐檢慘叫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