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陰天、下雨的連鬧了三日,總算是恢複了晴好的天氣。
徐幼微長長地透了一口氣。要不然,看到孟觀潮,總少不得擔憂着急,心裏一股子無名火。
他休沐前一日,午間,坐到餐桌前,徐幼微一看菜色,便覺與平日不同,舉筷嘗了嘗,十分可口。
她心頭訝異,問一旁的李嬷嬷:“是府中廚房做的飯菜?”
李嬷嬷笑道:“是。廚房裏添了四位大廚,兩位服侍太夫人的膳食,兩位服侍您的膳食,從您二位喜歡光顧的酒樓請來的。奴婢也是剛知道,是四老爺吩咐謹言去辦的。”也是到今日才明白,那日四老爺為何罵自己缺心眼兒。
徐幼微險些額頭冒汗。
她喜歡吃廣德樓、飛鴻樓的飯菜,兩個酒樓都是帝京的老字號,平日裏客似雲來,撐門面的,主要就是主廚絕佳的廚藝。
眼下倒好,他把兩位大廚請來孟府,酒樓的生意定會受到影響,更主要的是,去那裏的賓客,非富即貴,知曉怎麽回事之後,少不得又要明裏暗裏數落他。
“四老爺怎麽會知道的?”徐幼微問道。
李嬷嬷道:“謹言去問了您的陪嫁丫鬟。”
徐幼微無奈地笑了笑。
同一時間,太夫人也在對着面前的美味佳肴無奈地笑,“這個老四,生怕沒人數落他不成?”
只是,已然如此,只能接受。
到晚間,孟觀潮先後見到母親、妻子,發現她們神色一致:有些別扭,為每日大飽口福高興,又擔心他要被人念上許久。
他與母親一通打岔,便回了卿雲齋。
洗漱時,徐幼微拿着帕子站在一邊,看了他一會兒,笑道:“你這腦子……到底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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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觀潮仔仔細細地清洗雙手,“尋常食材,沒有不好吃的,只有手藝不對路的廚子。我總不能一日三餐都給你和娘到酒樓定席面,索性把廚子請來家中。”
“他們願意來麽?”
“自然。”他笑微微地看她一眼,“孟府這門第,不委屈他們,銀錢上也不會虧待。說白了,在酒樓不也是給官宦商賈做菜。”停一停,問她,“不挑食了吧?”
徐幼微心裏暖暖的,笑着點了點頭,又道:“只是擔心你。過不了兩日,就該有人說你的不是了。”
“習慣了。”他接過帕子,擦淨手。
“我去給你沏杯茶,想喝什麽?”
“寧老爺子賞了二兩密雲龍,一起嘗嘗。”
“好。”徐幼微走出去幾步便停下,不好意思地回身望他,“都沒顧上問,你吃飯了沒有?”
“吃過了。”孟觀潮一笑,“原沖找我有點兒事情,在他家吃的。”
原沖,當朝五軍大都督,與他年紀相仿,二人是在征戰期間成了莫逆之交。徐幼微清醒過來之初,原沖的母親曾來探望。
密雲龍這樣的茶中珍品,徐幼微自是用心對待,沏好茶轉回來,他已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炕桌上一摞公文卷宗。
喝茶時,徐幼微說道:“上次原老夫人過來,提起原大人的親事,好一番嘆氣,說拿不準自己的兒子在想什麽。”
孟觀潮牽了牽唇,“原沖想娶自己看中的,偏生公務繁忙,又不喜參加宴請,更不願意相看閨秀。沒轍。”
徐幼微失笑,仔細回想,前世的原沖與他一樣,始終孑然一身。
喝完茶,她知道他要處理公務,便去沐浴更衣,早早歇下。
第二日,徐二夫人來了。這一陣,她三兩日便過來一次,并不是因為關心侄女。
孟太夫人與徐家的小五,都有着傾城的美貌,而她似乎八字與美人不合,瞧見她們,就滿心都是妖孽、禍水之類的字眼,連帶的開始反感。
孟太夫人就不用說了,憑一己之力,在豺狼虎豹齊聚的孟府走到如今,手段厲害得吓人。明知不好惹,這兩年,她還是明裏暗裏的招惹過孟太夫人,橫豎對方不會計較,她也就樂得怎麽舒坦怎麽來。
至于家裏的小五……不聲不響的,卻結結實實的折騰了孟觀潮兩年,是孟家母子二人的災星,卻是徐家的福星。
這孩子,十二三歲起,就能憑着一張臉在京城橫着走,何況很有些才情。
孟觀潮看中她,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為了這麽個病西施,他似乎沒有不能忍不肯做的事——好些佳話,放到孟四那份兒深沉的情意跟前,真不夠瞧的。
女兒羨慕小五,她則有些妒忌妯娌——只因為有個貌美的女兒,便得了孟四這般權傾朝野的乘龍快婿,真是沒道理好講的事。
夫君的所思所想,大約與她相同,這兩年,在孟四那裏,好處能撈就撈,便宜能占就占。
他們不稀罕端着架子做君子,樂得做真小人。
徐二夫人笑笑的,牢牢地端詳着徐幼微。
徐幼微起先有些慌。二嬸的眼神,也真不是尋常人能招架的住的。
前世的她,被孟文晖毀得太狠了,喪失了自信,人前人後都沒了主張。
倒是那兩年悠長悲涼又安寧的夢境,讓她想通了、懂得了太多。
她很快鎮定下來,遣了李嬷嬷等人,笑問:“二嬸怎麽這樣瞧着我?”
徐二夫人半真半假地笑道:“傾國傾城的美人,讓太傅神魂颠倒的絕色,便是整日守着,也是看不夠的。”
二嬸這張嘴,是真欠。徐幼微從小到大都這麽想。奇的是,這人缺點一籮筐,卻并不讓人嫌惡。“您有話跟我說吧?”要不然,二嬸不會比母親來的還勤。
徐二夫人笑吟吟的,“的确。”
“您說,我洗耳恭聽。”
“還不是你家太傅無法無天地寵着你的事兒。”徐二夫人道,“四間酒樓的主廚一起撂挑子不幹了,好些人連一口合心意的飯菜都嘗不到了,昨日就傳遍了街頭巷尾。可真有他的。”
徐幼微笑着敷衍:“你們想多了。”
徐二夫人道:“你要是再好些,老太爺、老夫人少不得讓你回家一趟,親自跟你說道說道。有些事情,你該攔着他,不然,我們都要跟着聽那些難聽的話。”
祖父祖母一直沒來過,都有些忌諱探病這類事。不來更好,來了她只有頭疼的份兒。
徐二夫人聲音低了幾分:“老太爺起複的事情,你能不能跟他說說?”
祖父的官職,是孟觀潮罷免的,不肯起複再用。前世,兩位老人家跟她提過一次,讓她在孟家想想法子,她當即回說辦不到。
祖父說她沒用、廢物。
她說是,的确是。倒把老人家氣笑了。
此刻,她立即搖頭,繼續敷衍:“我不敢。”
徐二夫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手指戳了戳她面頰,“沒出息。他對你都好到什麽份兒上了?你只要哄幾句,他就一定會讓你如願。”
徐幼微态度堅定:“我不敢,就算有那個膽子,也不會置喙這種事。”
徐二夫人看着她,連連嘆氣,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道辭:“過兩日再來看你。”
“我沒什麽事了,您不用總記挂着。”徐幼微委婉地勸她少來。
“你打量我願意總來啊?”徐二夫人斜睇她一眼,“這是老太爺老夫人派給我的差事。”
“……”
這天,孟觀潮去了一趟寧府。有寧夫人在一旁插科打诨,他與老爺子很快放下先前芥蒂,談笑風生。
寧博堂指了指孟觀潮,對發妻道:“快給他把把脈,弄些藥。瞧瞧,這都瘦的快沒人樣兒了。”
寧夫人和孟觀潮都笑了。
把脈的時候,寧博堂又對孟觀潮道:“給你弄些藥丸吧,只是費時間,今兒你用過晚飯再走。只有一點,我家裏可沒鼎鼎有名的大廚,你将就着吧。”
孟觀潮輕輕一笑,“我就知道,您得拿那件事數落我。”
“我再怎樣,也說不出難聽的,別人可就不同喽。”寧博堂笑呵呵的,“不過沒事,橫豎你是個沒心沒肺的,長心的時候,都拿來跟我較勁了。”
孟觀潮哈哈一笑。
“這混小子。”寧博堂又是笑又是無奈。
時光流轉,轉眼到了四月末。
西北兩位總兵的彈劾折子愈發頻繁,言辭越來越犀利。
事情壓不住了,擺到了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分成兩派,一派主張用兵,一派堅決反對。有趣的是,主戰的都是文官,反對的大多是武官。
窩裏鬥,自相殘殺的仗,不到一定地步,沒有哪個行伍之人願意打。
這日,徐幼微也知道了這些事,是徐二夫人告訴她的。
“西北那邊,擺明了該用兵,他孟四卻不肯出征,皇上……”徐二夫人微聲道,“說句犯忌諱的,皇上哪怕有一次不依着他,朝臣也不用吵翻了天。”
徐幼微不明白,“徐家都是文臣,怎的議論起軍務來了?出征……徐家想讓他挂帥?”他帶出來幾位名将,就算用兵,也不需一身傷病的他親自前去。
“你懂什麽?”徐二夫人有些不耐煩,“與他相關的事,徐家便是想甩手不管也不成。還不都是你做的好事,選了這個惹事精。你要是長房的媳婦,徐家才不用理他的事。外人不知道,徐家可看得出,孟家大公子也對你有意。”
徐幼微無語得很。得了便宜還賣乖,且理直氣壯的。真沒有二嬸不好意思說的話。“長房大公子,”她說,“您說的是被打得皮開肉綻折了一條腿的那位?”
“……”徐二夫人哽了哽,“行行行,你沒選錯人,成了吧?說起那件事……唉,那武夫也太狠了些。”
徐幼微認真地道:“二嬸,您喚他太傅、觀潮、四郎都行,別那樣說他。”
“嗳,這就護上了?那他倒真沒白寵愛你一場。”徐二夫人笑得暢快。
“不是護着,徐家本就該敬着他,更該多體諒他。”徐幼微目光清明澄澈,“您總不至于忘了,這親事因何而起。”
“扯這些做什麽?”徐二夫人斂了笑意,“你上頭四個姐姐,哪一個不是老太爺做主出嫁的?哪個的日子,又比你強了?你好歹是自己選的人,她們連那個餘地都沒有。”她哼了一聲,“你們徐家的閨秀,就是這個命,不認也得認。我要是不這麽沒心沒肺的,早被你祖父祖母氣死了。”話到末尾,已有怨氣。
徐家長房子嗣艱難,只有徐明微、徐幼微姐妹兩個,分別行四行五,徐二夫人則育有徐知微、徐采微、徐夢薇三個女兒、徐檢和徐林兩個兒子。
徐幼微一直有所覺,因着長房無子、又無妾室,祖父祖母總不大瞧得上父親母親,平日裏,多有偏袒二叔二嬸的時候。
就算那樣,二嬸的日子也沒舒心到哪兒去:她的三個女兒,不是遠嫁,便是親事不合心意。
徐二夫人也想到了這些心酸的事,啞着聲音道:“別的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哥哥、弟弟的婚事,二老要是再做主,給我兩個橫豎瞧不上的兒媳婦,我跟他們拼命!”
徐幼微失笑,“我信。”也不是相信,是記得,前世二嬸為了兒子的親事,着實與祖父祖母二叔鬧了一場,也真如願了。
徐二夫人深深地看她一眼,笑了,“你這個孩子……我真不喜歡你這張太好看的臉,可哪回見了,又總不忍心說重話。”
這還沒說重話呢?在二嬸眼裏,她是不是也沒心沒肺的?徐幼微笑得現出小白牙。
徐二夫人擰了擰她的面頰,笑了一陣,言歸正傳:“這回,可不是誰給他孟觀潮出難題,是情勢所迫。
“他再與局勢擰着來,定要落個怯戰、貪戀女色的名頭。他待你好,固然是你的福氣,可因此惹出的閑言碎語,很難聽。單是你祖父、二叔,就聽了不少。
“以前你病着,他守着你,好生照顧,兩年不曾離京,還能說是重情意。男人麽,一輩子着魔一兩次,無傷大雅。
“可眼下你已經好了,西北不安生,他卻無動于衷,用什麽國庫空虛、另有破局之策的空話搪塞朝臣,落在吃過他苦頭的人眼裏,能想什麽?背地裏都在說,他那魔怔勁兒是好不了了,家中的美嬌娘即将痊愈,他可不就打定主意要陷入溫柔鄉……”
說到這兒,徐二夫人也覺得不像話,尴尬地笑了笑,“西北的情形之于他,擺明了就是走一趟而已,你祖父、二叔想不通他為何不肯,又整日被他連累得受盡譏笑,實在撐不下去了,便每日讓他得空就去徐家一趟,好話歹話說了幾車,他卻總是不言不語的,不耐煩了說幾句,就恨不得把人噎死。昨日,你祖父被他氣得心口疼,在服用湯藥了。……”
孟觀潮怯戰、貪戀女色?戰事之于他,只是走一趟而已?
徐幼微冷了臉。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