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許諾的劍修
少年眼角眉梢染上了幾分安心的歡喜,他默了默,又小聲道:“我可不可以先抱抱你,等我明天走了,還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你。”
喻識由着他攬住自己的腰,心裏仍有些不明所以的錯亂,方才的情形,先前真的發生過麽?
喻識深感重生之後,記憶愈發混亂了許多,這幻境裏走上一遭兒,似乎又加重了些。
他正這般想着,懷裏的人卻伏在他肩上低低啜泣了起來。
喻識只得拍着他順氣,方說了那樣的話,也無法将他當孩子哄了,只能由他哭了一會兒,見好些了,才問道:“怎麽了?哭什麽?”
少年伏在他懷裏,輕聲道:“能見着你真好。”
喻識不由地心虛,想起二師兄的話,又照模照樣地叮囑:“扶風山多的是修為高深的人,你在那裏也能遇見許多好人,不必想……不必想些有的沒的,安心修習才是,別平白誤了道心。”
少年在他懷裏點點頭,怔了一會兒,卻突然扯住他衣角,擡起臉來問道:“這話,你也對旁人說過麽?”
喻識一愣,少年又補充道:“這話,我聽二長老和三長老,都對門下的小弟子說過。”
喻識隐約嗅到了些吃無名飛醋的味道,可惜文漆的話本子他讀得少,只能憑本能地給反應:“那我……給你換個說法?”
“不用了。”少年眸光微動,“我……就是擔心,先前要等我的話,你也對旁人說過。你這樣好的人,之前定然也遇見過和我一樣的人,你是不是慣會這樣哄孩子的?”
喻識有種被看穿的心虛。
不過他也是照葫蘆畫瓢,他二師兄心情好時,對待來提親的人,客氣的回話,就是這樣的。不客氣的時候,那都是直接動手的。
他一時還未想起如何描補,少年便推他:“你去拿紙筆來。”
“做什麽?”喻識疑道。
少年稍稍偏頭,晶亮的眸子瞧着他:“應下的事情要算數,白紙黑字才不會反悔。”
“不……不用吧。”喻識一愣,立刻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我是什麽人?我說出的話自然是算數的。”
少年面容上現出幾分傷心的樣子,又委屈又可憐:“你是不是不願意寫?”
喻識心下驀然一軟,順口就道:“我這就去寫。”
他從桌上取來紙筆時,才開始後悔一時腦熱。在少年的注視下,于小案上仔細鋪開筆墨紙硯,心裏卻不住地打鼓:這該怎麽寫才好?
他本來就想空口一句拖住少年,待過了這陣子,人想必就把他忘了,現下來這麽個物什,不是平白給人添念想麽?
喻識騎虎難下,兀自糾結了半晌,也落不下筆。
少年在一旁盯着他:“要不我說你寫?”
“不用不用不用。”喻識連忙推辭,又仔細想了片刻,終于打定主意。
平整熨帖的宣紙上,落下飄逸灑脫的三個字,飛揚又不失端雅,喻識一手好字自小打磨了許多年,于仙門百家中自有一番風骨。
少年順着他的手,輕聲念道:“我,等你。”
喻識心滿意足,這樣寫總行了吧,既沒有寫得太露骨,也沒有寫得太含蓄,反正哄孩子用,等這小孩到了扶風山,認識了新的師兄師弟們,過不幾年就定然不記得這是什麽意思了。
喻識暗暗贊了下自己的機智,擡起頭,卻看見少年眼角微微濕潤,有細碎淚光一閃而過。
……怎麽又哭了?
喻識試探問道:“這樣寫,不行嗎?”
少年擡手抹了抹眼淚,真的仔細想了想,而後道:“你在別的地方也寫過字,單這樣,怎麽能證明是你寫給我的呢?”
喻識這筆字,能仿出來的也不多,他思索了片刻,又在一旁添了“小滿”兩個字。
“這樣可以了麽?”喻識輕輕把墨吹幹,“有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了。”
少年目光突然脈脈,喻識被他看得發毛:“怎麽了?”
少年低聲道:“若是你心上也能寫名字就好了,寫上名字,就是我的了。”
喻識雞皮疙瘩頓時起了一身。
現在的小孩子家家都學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又看着少年小心翼翼地将這張紙收入懷中,并頗為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若哪天你搶在先頭成婚了,我就拿着這張紙過去搶人,讓世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劍修是個背信棄義之人。”
喻識啞然失笑,順着他問道:“把我名聲搞壞有什麽好處?”
少年狡黠地揚起嘴角:“到時候就沒有人和我搶你了,你就是我的了。”
不過說着,他卻突然垂下眼眸,長長的眼睫微微一顫,聲音也沉了不少,嗫嚅道:“但其實你并沒有過道侶,也沒有等我,一個人就走了。”
喻識并未将這句話聽得十分清楚,正要問,少年卻又靠近抱住了他,蹭着他肩頭,頗有些戀戀不舍的意味。
喻識絲毫沒有注意到心下些微的漣漪,仍舊努力做出前輩的樣子,學着祁爾,教他些認真聽講,勤奮刻苦之類的道理。
少年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漫不經心地聽了一會兒,屋檐下突然傳來咔嚓一聲,像是有重物墜落的聲音。
喻識心裏一跳,正要出門查探,卻又聽到敲門的聲音,伴着文漆的大嗓門:“還有人在裏面嗎?喻岱長老喊人去說句話!快去!”
喻識松開榻上少年,一打開門,迎面猝不及防地便刮來一陣灼熱的風,伴随着一起湧來的濃煙大火,小門外一瞬之間烈火遍野,火焰灼燒焦木的聲音噼裏啪啦響個不停,斷壁殘垣散落一地,被吞沒在火海中。
喻識的心思霎時清醒了,這幻境不知為何,明明方才還好好的,現在卻有了崩塌的意思。若非有人從外破入,便是他不小心觸動了什麽東西。
事态緊急,然而還未等喻識想到逃脫的法子,忽見文漆出現在火海之中,鬓發淩亂,渾身鮮血淋漓,一道駭人的羽箭自他胸前穿過,他的眼神已漸漸空洞,但口中依舊斷斷續續喚着喻識:“六師兄……六師兄你快走……這裏有……”
喻識像被雷劈了一樣,怔了一下,繼而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這副情景,是文漆在歸墟內臨終前的樣子,喻識這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