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深時分，冷風凜冽。
深藍色的夜幕上空蕩蕩的，成片的黑雲擋住了星月，寒風掃過大地，四周靜悄悄的，光禿禿的樹枝靜靜的伸展着，夜色深重，涼意浸透心底。
“你且去吧，路上可千萬要注意安全。”
一個身着素白色襦裙的少女握着面前一個低着頭，神色略顯憔悴的姑娘的手，眉頭緊蹙着，眼裏寫滿了擔憂。
面前那姑娘擡起頭，一張顏色足以颠倒衆生的臉上隐有淚痕，明亮的眸子如同蒙了一層水霧般，肌膚瓷白，氣質恬靜溫婉，身上披了一件紅色的披風，帽檐有白色細膩的絨毛，映襯的這張臉更加的惹人憐惜。
姑娘聲音婉轉嬌柔，道：“宿沁，謝謝你。”
宿沁嘆了口氣，道：“謝什麽，也怪我，當時他棺椁回城的時候，我怕你……，就沒告訴你。你從來沒見過他，這一次也算是圓了你的念想吧。”
“府裏你就放心吧，倘若有人問起來，我會替你擋住的。”
姑娘點了點頭，長長的睫毛低垂着，白嫩的肌膚在深夜裏仿佛可以發光一樣，道：“我…我很快就回來。”
宿沁點了點頭，道：“我找的那人在元生街的盡頭，你到時說我的名字就好，他會送你過去。”
“我得在家裏守着，只是兩條街而已，路也不遠，應當不會有什麽。”
說罷，宿沁伸手，将姑娘身後鬥篷的帽子給姑娘戴上，又理了理她的衣服才松手道：
“我在家裏等你。”
沈柔嘉略顯蒼白幹燥的唇微微抿了抿，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後轉過了身子。
宿沁對她招了招手，眉目間盡是擔憂。沒走出幾步，沈柔嘉又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站着的宿沁
看見她回頭，宿沁微微彎起了嘴角，帶了一個安撫的笑，對她說了句：“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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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這看着，你若是害怕就回頭看看我。”
沈柔嘉微微握緊了手，心裏堅定下來，步子邁的大了些，朝前走了去。
馬車不能停在離沈府太近的地方，否則極有可能會被沈家的家仆發現，所以宿沁告訴她，安排的接她的人在另外一條街上，故而現在的這段路，她還是得自己一個人走。
拐過一個轉角，沈柔嘉走到了一條離沈家大門較遠的街，元生街。
她一回頭，看不見沈家的大門，也看不見站在門口的宿沁。
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出奇的安靜，飛鳥掠過樹枝，黑夜無聲侵襲。
沈柔嘉其實是心底有些害怕的，但她很快撇除了腦海裏那些有的沒的，裹緊了些自己的衣服，不再向四周看，握了握拳，專心向前走去。
她要去看看霍昭。
即便只是一座墳墓。
從她很小的時候，耳邊就有各種各樣的人說着霍昭各種各樣的故事。
一把長劍威震邊陲，行軍十年從無敗績。
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去忤逆父親，在深夜時分獨自出府闖霍家陵園，這種行為看起來好像矯情又莽撞了些，但是沈柔嘉并不覺得有什麽後悔的。
放在往常，她自己一個人走這樣的夜路定然是要害怕的，但是她現在因為霍昭的死，情緒一度低落。反倒沒有那麽害怕了。
心裏帶着迫切，所以她走的很快。
但走着走着，她忽然覺得不對勁起來。
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她就是覺得後面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她回頭看了看，沒看見有人的身影，便回過了頭，暗道自己太敏感了些，繼續向前走了起來。
然而剛走沒幾步，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從腳底冒了出來，直直的鑽到了後背裏去。
還是覺得後面有人在跟着她。
那種目光仿佛如同附骨之蛆一樣粘附着她。
但害怕之餘，她又覺得自己真是太沒出息了，走個夜路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還差一點就這條街就走過去了。
但忽然，她聽見背後有一聲不留心就根本不會注意到的腳步聲，僅僅是一個呼吸間就不見了。
可是沈柔嘉聽見了。
一顆心猛地懸到了嗓子眼，沈柔嘉再次停下了腳步。
胸口微微起伏着，她握緊了手，慢慢的回頭。
入眼是寂靜的長街，被夜色籠罩，黑乎乎一片，除了她街道上沒有一個人。
沒人。
她繼續向前走着，一定是她太害怕了所以出現了錯覺。
涼風略過耳畔，拂起她鬓角的發絲，身上不受控制的升起一陣寒意。這個時候，那陣腳步聲又再次響了起來。
沈柔嘉心裏一震，不停的安慰自己，後面即便有人也不一定就是跟着她的，說不定是人家夜裏有急事，又或者是別人就是經過一下，也可能只是一只流浪的小貓小狗，這條街上住的人這麽多，有點聲音很正常。
沈柔嘉做好心裏建設，再次回過了頭，街道上依舊沒有一個人，靜悄悄的，仿佛她剛剛聽見的腳步聲真的是錯覺。
沈柔嘉緩緩回過頭來，臉上帶着驚慌與懼怕，動作頓了一瞬，便忽然提起裙擺跑了起來。
後面的腳步聲也跟着急促了起來，這個時候沈柔嘉根本不敢回頭，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只要她跑過這條街，就會有人在那接她，然後她就安全了。
腳步聲緊緊的追随着她，沈柔嘉幾乎拼命的跑着，眼看就要到盡頭了，她張了張嘴，喊道：
“救我，我在……”
一句話沒說完，後面的人便追上了她，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沈柔嘉聲音便戛然而止。那人手臂禁锢着她，力道極大，沈柔嘉手臂被他捏的生疼，別說掙脫，連動都動不了。
沈柔嘉猛地睜大眼睛，還沒來得及想什麽，後頸忽然一陣疼痛，身子一軟，緊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識。
………
京都世家嫡女裏，若是挑出一個拔尖的，沈柔嘉當之無愧。
論家勢，她為沈家嫡女，父親官居一品，當朝太傅，又是內閣閣老，地位自然不必多說。母親雖然早逝，但是皇帝親姐姐，當朝長公主，就算逝去多年，依舊不能磨滅其血脈的尊貴。同父同母的兄長又是那兩江總督，常年駐守江南，手握重權，有如此家族，沈柔嘉的地位自然是不必多說。
論相貌，更是容色絕頂，第一美人名副其實。
前幾天一道聖旨更是讓沈柔嘉人人豔羨。
“ 沈氏柔嘉，淑慎性成，勤勉柔順，與太子天作良緣，朕與皇後欲成佳人之美，特冊汝為太子正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
太子妃，不出意外，她将來便是大昌的皇後。
從小到大，她都很聽家裏的話，特別是母親去世以後，她更加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不想讓父親失望，也不想給父親丢臉。
她時時刻刻記着自己的身份，幽閑貞靜，不道惡語，服飾鮮潔，不厭于人。
但是她也有一點點自己小小的幻想。
她覺得，她願意為了這小小的幻想放棄太子妃，甚至皇後的位置。
而這個小小的幻想，就是霍昭。
那是一個她從未真正見過的人，但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着他，并且對他充滿了向往。
她生在一個太平盛世，百姓安康，四海升平，他們永遠不必擔心戰火蔓延，不必擔心外敵入侵。
這些都得益于他們大昌有一個令外族聞之色變的大将軍王。那人十二歲跟着老将軍去邊疆，十三歲第一回上戰場，十四歲一戰成名，十七歲單槍匹馬闖敵營直取敵方首領的首級，二十歲被賜虎符，成為大昌開國第一位将軍王。
霍昭，這是一個僅僅是說出來，便雷霆萬鈞的名字。
那是他們大昌最年輕的撫國将軍，他保護着大昌數以萬計的子民，是大昌最堅固的城牆。
威震千裏，堅不可破。
十四歲那年初春，霍昭凱旋回城，兩邊簇擁着成片的百姓，舉國歡慶。而那一天，也是沈柔嘉第一回違抗父親的命令從家裏偷偷溜出來。
人群太過擁擠，她在兩邊成千上萬的簇擁着的百姓中被擠來擠去，從清晨就在那守着，到頭來卻僅僅只看見了霍昭的一個背影和一個不甚清楚的側臉。
他高坐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身上，身上穿着泛着銀光的的盔甲，身姿挺拔如松，氣質剛毅攝人，長劍挂在腰間。沒有多餘的動作，面對兩邊震天的呼喊不為所動，但僅僅是出現在他們面前，人們便能感受到他帶來的厚重的安全感。
沈柔嘉看不見他的正臉，但是可以想象的出來，他一定有着一雙沉如黑夜的眸子，在這初春的日光裏熠熠生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