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今的景況已是朕前世不敢想的了。”苻堅緩緩道。
慕容沖別開視線,垂首不語,哪怕是上一世對其恨之入骨,他也不得不承認苻堅實乃性情中人,有時婦人之仁到了仇雠都看不下去的地步,而這一世,苻堅身上同時共存的淡淡蒼涼與脈脈溫情更是像個救世的觀音。
死遁之後,他自己叩問過自己無數遍,前世的自己當真對苻堅就毫無情意麽?倘若有,為何要反他逼他,倘若沒有,為何聽聞苻堅死訊時會惶然失态,為何苻堅死後便再無鬥志,昏招疊出,仿佛一心求死?
什麽畏懼慕容垂不敢東進,都是假的,興許他只是不願離開長安,不願離開曾有人為他種滿梧桐的阿房。
至于今生……慕容沖瞥了眼苻堅腰間佩劍和衣衫中隐隐露出的玉佩,自嘲一笑——有情無情,再明顯不過了。
然而,縱然無情無義如他,也不得不承認,苻堅待他,卻是兩世如故。
二人頗具默契地不再多言,一路只談風物見聞,再不深談。
終于,歷經數月,他們到了泰山。
前世苻堅曾想過,倘若能夠一統華夷,他便封禪泰山,只是未曾想到前世折戟沉沙,最終成了一場笑話;也更未想到,此生他抛卻妄念,反而能夠怡然自得地帶着心頭之人攀爬游賞。
“你看這崖上的題字,”慕容沖撇撇嘴角,“我總覺得這些漢人閑的發慌,沒事找事地跑到懸崖峭壁上刻字以圖不朽。可說到底,這字就算千秋萬代,可人沒了也就沒了,談何不朽?”
到底是活過兩世之人,難得他看的如此通透,苻堅點頭贊許道:“不錯,所謂功業,到底不是刻在這兒的。”
“哦?”慕容沖轉了轉眼珠,半真半假地諷刺道:“陛下的煌煌功業,日後自會留存于丹青昭昭。”
苻堅搖頭,正色道:“比起後代不知何人修撰的史書,朕倒是希望朕的功業能傳之庶民之口。”
慕容沖伸手拍了拍山體,忽而道:“聽聞泰山最早的石刻,乃是始皇帝東巡時所刻,李斯手書。如何,你這位氐人的秦皇,是否想去瞻仰一二,圖個一統的彩頭?”
苻堅也擡頭望去,只見千仞高峰之上無數摩崖石刻,單靠他們這幾人去找,談何容易?
于是他想了想,招手叫了個暗衛過來,“你即刻帶着文牒去找泰山郡丞,就說皇帝身邊的致遠公公奉了皇命前來拓碑文,讓他派人前來指路,切記不要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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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
“你冒用致遠之名,若那人想逢迎拍馬,立時趕了過來會會你身邊的紅人,咱們的行跡豈不是暴露無疑?”慕容沖下巴往致遠擡了擡。
苻堅笑笑,“小小一個郡丞,若非機緣巧合,此生都無望面聖,就算他站到咱們面前,恐怕也認不出朕來。鳳皇,你且放寬心吧。”
慕容沖這才放下心來,運足了中氣,發足疾走。過了會,他突然頓住腳步,往後看去,不由微微一驚。
苻堅雖仍在盛年,到底不再是自己這般的年輕後生,可想不到苻堅步履不緊不慢,卻也不曾落後自己太多,也未有汗流浃背的狼狽之态。
“陛下,果真老當益壯。”慕容沖在那個“老”字上咬重了語氣。
苻堅鬼使神差道:“朕倒覺得是老而彌堅。”
也不知慕容沖想到哪裏去,聽聞此言,竟有些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老流氓。”
那一眼裏還帶着幾分風情,苻堅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不明所以,不懂自己到底哪句話又戳中了他的痛處。
過了一會,苻堅才緩緩道:“啊……朕并非那個意思,不過你是不是想法太龌……”
那個龊字還未出,泰山郡丞便到了,忙不疊地對着致遠作揖,“不知公公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實在罪過罪過。”
致遠為難地看了苻堅和慕容沖一眼,挺了挺胸,勉強做出一副權宦的模樣,“咱家貿然來訪,是咱家的不是,大人何過之有?陛下之事緊急,之後咱家還要帶着拓本連夜回長安,這些寒暄便省了吧。”
那泰山郡丞連連稱是,又帶了幾個熟悉山路的衙役,一行人沒廢多少功夫就看到了被恭恭敬敬供着的石碑。
“做的不錯。”苻堅淡淡道。
郡丞不明他底細,還以為是州府跟着致遠過來的上官,也便客氣了幾句,拱了拱手。
二人賞了會石刻,慕容沖瞥見轉角處有一飛檐小亭,景致甚好,便拽了苻堅的衣袖,一塊入內小憩。
亭內有供人歇腳的草席,致遠忙不疊地命人鋪上綢緞,泰山郡丞大張着嘴看着,只覺這群人疑窦重重,不可捉摸。
放眼便是岱宗巍巍,雲海玉盤,讓人心境豁然,仿佛當真有浩然之氣充盈肺腑。
“老匹夫,你先前早已猜到我有不對,為何還留在行宮等我?”
苻堅頓了頓,“朕已來不及逃。”
“呵,騙騙不知兵的人也罷了,以我後來了解的情況看,陛下若想全身而退,以當時情勢,并無大礙。為何還要留下?難道你就不信我真的屠城?”
苻堅阖了阖眼,想起前世血光,緩緩道:“朕先前應允過你,不管如何,都信你護你。故而就算你背諾要朕的性命,也是朕信錯了人,怪不得旁人。”
“那麽,我出征涼代之前,你曾經說過,要給我一個痛快,你可還記得?”
苻堅頓了頓,轉頭看他,“你……”
“怎麽?”慕容沖挑眉,“難道你又要瞻前顧後,想個三年?”
苻堅垂首笑笑,猛然将他摟進懷裏,“不必想了。”
慕容沖蹭了蹭他臉,“泰山此地無聊得緊,明日咱們便啓程去蓬萊,然後直下江南……待到玩夠了,咱們就回長安,你做你的皇帝,我自回我的阿房。”
“好。”苻堅默默下定決心,不必回長安,過兩日便明旨禪位。
他到底還是成了個有道昏君,從此君王不早朝,
作者有話要說:
正篇完結,還有兩章番外。
番外 上
紙帳梅花歸夢覺,莼羹鲈脍秋風起。
一艘不大的畫舫浮沉于滾滾長江之上,從外間看那畫舫頗為簡素,可甲板上盡是全副甲胄的衛兵,又隐隐顯出畫舫主人的不同尋常來。
此時已是辰時,畫舫裏間榻上有二人相擁而眠,即便艙外天光大亮,卻依舊沒有絲毫起身之意。
層層疊疊的錦繡中忽然伸出一只白玉無瑕的手臂,懶洋洋地遮住雙目,随即略帶喑啞的聲音傳來,“老匹夫,船到哪了?”
他口中的老匹夫雙目清醒無波,顯然已醒了許久,似乎只是因不想驚擾身旁之人才一直待在榻上,“已至廣陵。”
“為何不去淮南郡看看?”錦繡堆中那人坐起身,正是假死離朝的慕容沖,“不去憑吊遺跡麽?”
另一人自然是苻堅了,慕容沖故意提及淝水之戰的痛處,他卻也不惱,笑了笑,“往事如夢,現下去淝水可見的不過是尋常鄉野罷了,有何遺跡可言?當然若是你想去看看,也不是不可。”
慕容沖撇撇嘴角,“老頭子實在無趣,莫不是先前在長安草堂寺聽經聽壞了腦子?”
“無趣無妨,”苻堅難得促狹一笑,“知情識趣就夠了。”
慕容沖嗤笑一聲,“還知情識趣呢,我看這世上最不解風情的便是你。”
說罷,他起身穿衣,他本就一絲、不、挂,如今赤條條站在那裏,身上還有些情、欲痕跡,足以讓最清心寡欲的僧人面紅耳赤。
苻堅也不例外,移開視線道:“此地不比胡境,人都矜持得很,你千萬別将人吓着了。”
慕容沖幹脆不穿了,整個人伏到苻堅身上,挑起他的下巴,“聽聞自建安起,南人的士大夫最喜歡服了五石散後裸身奔于曠野之上,你說,咱們去了後要不要也試試?”
溫香暖玉在懷,苻堅卻直接伸手為他着衣,“秋風料峭,勿要着了涼。”
慕容沖笑笑,“這就叫知情識趣了?”
說罷,伸手拔了苻堅鬓邊一根白發,“此番去,咱們會碰到謝東山麽?”
待苻堅為自己收拾停當,慕容沖便起身,将他也推到鏡前,為他绾發,“符寶可聽到消息了?”
“朕還未告訴她,你若是不想見她,便在客棧歇息,朕去她府上用頓膳便回。”
慕容沖撇了撇嘴角,“我又不是怕她,為何就要躲在客棧?”
“你不是不喜人多麽?你若肯去,當然最好。”
慕容沖為他束好了冠,伸手推開艙門,看着萬頃碧波慨嘆,“雖不是滄海,可這大江景致也可稱得上一句‘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苻堅在他身邊站定,一同負手賞江景,“咱們也算是來對了時候,從前寶兒曾經修書,說再過幾日,到了仲秋,便可品嘗湖中江中之蟹,只用清水煮過便鮮美異常,再配上黃酒、鲈魚脍,神仙日子都換不來。”
慕容沖聽着也挺神往,玩笑道:“你當年不會就是為此攻晉的吧?”
苻堅忍不住刮了下他鼻尖,“頑皮。”
慕容沖對他展顏一笑。
廣陵離建康已是不遠,二人決定下船游賞一番。不料剛到渡口,就見十餘人正裝以待,為首的是一溫雅俊秀的少年公子,剛一見二人,便趨步迎上前來。
“見過岳丈。”話雖如此說,謝裕用的卻非翁婿之禮,而是參見他國君主之禮。
此番二人乃是微服出行,用的是假造的客商文牒,并未知會晉人,故而只有符寶一人知曉二人行藏,而謝裕恭迎在此,說明符寶已告知謝裕,那麽司馬氏與謝安等人是否知情,便耐人尋味了。
苻堅腦中轉了千百轉,面上卻是一片慈愛之色,雙手虛托一下,“既是一家人,那便不必多禮。”
謝裕低聲道:“陛下,公主本執意要來,可她身懷有孕,江邊風大,小婿不忍她受此颠簸之苦,便讓她在別苑敬候,失禮之至,小婿向陛下賠罪了。”說罷便長揖在地。
苻堅一挑眉,随即喜道:“此乃大喜之事,你憐惜她,朕高興都來不及,如何會怪你失禮?”
他們徑自寒暄,慕容沖卻在一旁靜靜打量——謝裕比自己小了十歲,如今年方十五,這麽快便有了子嗣,不管是否做戲,他言語間對符寶頗為親昵,說明他與符寶夫婦雖是聯姻,但伉俪間絕不至于不諧,倒免了苻堅時不時對符寶的擔憂愧意。
謝裕又對慕容沖行禮,“見過侯爺。”
慕容沖淡淡地“嗯”了一聲,對南人知曉自己假死之事略感詫異,卻也不曾表現出來。
方下馬,又登車,終于在一處湖光潋滟的宮苑停了下來。
一別數年的符寶已作婦人打扮,娉娉婷婷地上前行禮,淚盈于睫,“兒參見父皇,未能在雙親身邊盡孝,兒不孝!”
苻堅亦是動容,“你為國遠嫁,已是忠孝,你有身子,快起來。”
符寶又對慕容沖福了福,“阿房侯無事,當真太好了。”
慕容沖這時已經回過神來——這幾年他一直與苻堅同游,自己又不是面目尋常之輩,接駕過的官吏或多或少已有猜測,何況符寶出閣前便與太子妃親善,自然篤定幾分。
慕容沖也大大方方行禮,“将得麟兒,恭喜賀喜。”
符寶爽朗一笑,“你也算是舅舅了,日後禮定不能薄了。”
幾人坐下,果然案上已擺放了不少晉人喜愛的珍馐美食,與北人平素所食頗為不同,有葷有素、樣樣清爽可口,讓人食指大動。
用膳時謝裕頻頻為符寶布菜,時不時低聲關切幾句,符寶也會含笑而答,看得出她平日在謝家并未被苛待,苻堅心下頓安。
又過了會,忽而有小厮走到謝裕身旁低聲禀報,謝裕一聽,立時起身對苻堅恭敬道:“聽聞岳丈大人崇尚漢學,尤擅手談,正巧小婿近來剛得了副極好的棋子,就擺在別苑湖心亭中,不知岳丈大人是否願指點一番?”
苻堅心中一動,“這是要圍棋賭墅了麽?”
慕容沖恰巧此時擡頭,對他挑眉一笑,“我便不去了,陛下可千萬別又輸了。”
番外 下
苻堅一走,頓時便只剩下符寶與慕容沖,二人原先并不稔熟,可好歹都在宮中長大,也算得上青梅竹馬,也不十分尴尬。
“這段時日,我總是想起從前的日子——每日和錦妹妹一同讀書做女紅,偶爾還跟着幾位哥哥出去飛鷹走狗,”符寶目光悠遠,面上帶着淺淡笑意,“還記得清河姐姐剛到長安時,我才三四歲,就聽說有兩個神仙般的人物進宮了,央着奶娘抱我去看。如今想來,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幾年人事幾更新,物換星移,人的遭際不同也是正常。”
“詩雲‘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又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符寶轉頭看他,“阿房侯,你知道麽?幼時,當然是極其年幼之時,我和錦姐姐都想嫁給你。”
身為當世一等一的美男子,此話慕容沖自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遍,故而聽聞此語也只是颔首致謝。
“可後來十歲那年,我卻不那麽想啦。”符寶手執玉杯,既笑且嘆,“我自幼頑皮,最喜歡躲着奶娘宮女,在宮中四處亂跑亂逛,結果那日,我就不慎跑出內宮,偷偷去了中書省。”
慕容沖算算時間,彼時自己恐怕在苻堅身邊做侍中,“公主定然是瞥見了什麽。”
“侯爺每日陪着父皇宵衣旰食,當時怕是倦極,便趴在案上睡了,我看見父皇将自己的衣衫披在侯爺身上……”
慕容沖失笑,“陛下禮遇臣子,這有何蹊跷的?”
“不,”符寶看着他,“父皇看起來依舊在批閱奏章,可他每過一會便會瞥你一眼,那眼神又愛又恨,唉,我也形容不上來。正巧一陣北風刮來,我就見父皇竟然側身,用自己的萬乘之軀為你擋風。”
慕容沖靜靜地聽着,一開始神色極其複雜,可之後卻挑眉一笑:“他對我好,我一直知道。”
他們這邊敘話不提,苻堅卻跟着謝裕去了那湖心亭,果見亭中擺了棋盤茶盞,有一老者廣袖高冠,坐在案邊,他身後站着一中年男子,亦是一般的風神疏朗。
顯然,此二人便是才兼文武、名揚江左的謝安、謝玄叔侄。
苻堅頓足,一時間竟有些久違的膽怯,不知該如何上前應對這位前世以自己之慘敗成就其千古功名的宿敵。
那人正好回過頭來,雖已年長,可确如傳聞中那般雅量高致,此刻也正上下打量着對方。
二人一言不發,只顧對視,一旁的謝裕無助地看了看一旁的堂叔謝玄,謝玄卻垂首沉思,不知心中想些什麽。
忍了許久,謝裕到底年幼,再受不了這詭谲的氣氛,正想開腔,卻被謝玄擡手打斷。
果不其然,苻堅、謝安二人幾乎同時移開視線,端坐在棋盤兩邊。
苻堅拱手,謝安也不客氣,取了黑子,苻堅執白。
說起手談來,苻堅的棋力,連王猛都遠遠不如,何況是歷史上圍棋賭墅的謝東山呢?
于是苻堅便也放下争勝之心,只穩紮穩打,不去想那些出奇制勝的天方夜譚,沒過多久,敗象已現,随時都要敗下陣來。
一旁的謝玄本期望一場天下之局,如今看着,心裏難免有些失望。
卻不料謝安卻直接擲子,拱手道:“此棋陛下雖然要敗,卻是端方仁善的君子之風,安佩服。”
苻堅笑笑,“朕确是要輸,這棋不必再下。”
他看着謝安,問出了一個埋藏在心中許久的問題,“倘若朕先前聽從慕容垂的讒言,率大軍進犯,如謝公領兵做征讨大都督,公可有信心退敵?”
謝安沉吟不語,反問道:“從先前陛下不棄,要與我謝氏聯姻之時,我便隐隐覺得似乎陛下對我格外忌憚,這是為何?”
苻堅失笑,謝安雖已權傾朝野,可畢竟不曾創下以八萬克八十萬的不世之功,功業比王猛都略有不如,從這點看,自己重活一世,最對不住的人怕還是謝安了。
“朕從前推演過,”苻堅緩緩道,“若是攻晉,不僅不能一統華夷,反而可能連大秦都保不住了。因為朕覺得,你不僅手談長于朕,用兵定也在朕之上。”
謝安蒼老卻不渾濁的雙目鎖住他的臉,長嘆一聲,緩緩道:“陛下胸懷,天下無幾人能及。”
苻堅也深深看他一眼,“只恨此番景略不曾随扈,否則兩位千古賢相定能相談甚歡。”
謝裕站在一邊,只覺心懷激蕩,就在這小小的別苑之中,就在這小小的湖心亭之內,胡漢南北權力頂峰的兩個人物就在此對弈閑談,猶如市井鄉野尋常士紳。
“對了,本來今夜我們想為太上皇大開筵席,”謝玄道,“後來想到大秦天王威震海內,名揚江左,若不是要隐藏帝蹤,恐怕聽聞陛下駕臨,個個都會湧入江都,一睹真龍風采。小小一個江都,怕是容不下這許多人,所以并未廣而告之。”
苻堅搖頭失笑,“朕已是太上皇,此番來只是探望公主,自然不必大張旗鼓,故而未知會司馬氏,也是想着不要牽扯朝堂,讓你們難做。”
想起司馬氏生性多疑,謝玄不由得在心裏暗暗嘆了一聲。
“看過符寶,朕再逗留數日便繼續西行了,”苻堅笑了笑,“今日得見謝公,已是三生之幸,朕心滿意足矣。”
謝安深深看他一眼,“人生如寄,我與陛下恐怕無有再見之期,只願陛下龍體康健、兩國再無兵燹、黎庶休養生息。”
苻堅起身,鄭重道:“前車之覆軌,後車之明鑒。朕退位前對皇帝只有兩條訓示,一是‘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子’,二是親仁善鄰。何況皇帝性情溫潤知禮,尊儒愛民,若非他國犯境,絕不會先動幹戈,謝公勿憂。”
“善。”謝安輕聲道。
苻堅回別苑時,正淅淅瀝瀝下着小雨,慕容沖撐着把江南特有的紙傘候在煙雨霏霏裏,臉上依舊是恹恹之态,目光卻亮的驚人。
慕容沖見了他,卻是一笑,随即悠然迎上,一把油紙傘遮住二人頭頂青空。
“方才做什麽了?”苻堅心中正暖,攬過他肩。
慕容沖将傘柄塞到他手裏,懶懶道:“讀詩。”
“哦?”苻堅不以為意,将傘又往他那邊傾了些,“難得好興致,何詩?”
“鄭風。”慕容沖也不避忌身旁随從,在苻堅耳邊輕聲呢喃,“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然後在苻堅愣怔之時,他微微側過頭,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