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血玉(九)
那天下午一隊接到了一起入室盜竊案,聽說對象還挺有名望。
豪斯不在,隊長和副隊也都調去了羅倫那,紀川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反正有人上來請他,他也就去了。
走之前沃克再次出現了,反反複複地叮囑他們:“你們去了都給我帶着點腦子,不該問的別瞎問,就走走過場。”
等到了地方紀川才發現那是市長家,進門一看,好像也确實沒什麽大事,看起來更像是家務事,跟警察沒太大關系。
沒幾句話功夫這事就算是清了,人家早就自己都把前因後果都拼好了,只是讓他們警察來撐撐場面而已。
“塞勒斯你別以為這幾個小警察就能把我吓着。”據市長塞勒斯的介紹,說話的這位是正妻。
“自己做的事情,別不承認。”這位是……密友。
要紀川說,這事真是一點不複雜,就是正室鬼迷心竅要開保險櫃拿加密文件給年底市長競選的種子選手,結果被自己的丈夫以及丈夫的……密友逮了個正着。
其實整個過程就是聽他們三個唱戲了,紀川他們一句話都沒說上就被市長塞勒斯送客了:“真是辛苦各位了,一開始也就是氣頭上,畢竟還是夫妻,還麻煩各位幫忙保密,都是家醜家醜。”
紀川客套完就準備走,只是還沒轉過身子就被喊住了:“你是艾凡的朋友嗎?聽說很久了。”
紀川一愣,他到藍斯這麽久從來沒有關心過藍斯的市長叫什麽,結果現在反而還被市長莫名其妙的聽說了?
像是看出少年的不解,塞勒斯豪爽地笑了笑:“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那天開會三聖節恰巧是艾凡生日,把他生日耽擱了還讓你大晚上的照顧醉鬼,都怪沃克沒有早點告訴我。”
說實話,紀川越來越蒙了,為什麽他跟艾凡這點勉強還能算得上是“關上門的家事”的這麽點事情,會被這麽多上位者聽說?
不過有了上一次應付沃克的經驗,現在再面對市長,起碼紀川除了客套話還知道拐着彎打聽點什麽了:“您言重了,原來那天艾凡是跟您吃飯啊,看來我不該怪他的,他都不告訴我你們其實是有正事。”
“沒有沒有,就是幾個老朋友聚一聚,我們跟老莫交情深,現在他不在了,就想多幫着照拂照拂。”塞勒斯說着連連擺手,“艾凡也是個好孩子,将來一定不得了,聽說最近住院了,讓你費心了。”
紀川心裏一震,湧上一股莫名的別扭感,直到最後回到辦公室才漸漸反應過來,現在想想,好像無論是沃克還是今天那個市長塞勒斯,他們都對艾凡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沃克也就算了,畢竟關系還稍微近些,但你要說就連市長都知道艾凡住院這事,那就絕對不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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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紀川肯定,聽塞勒斯的意思,肯定知道自己跟艾凡比較特別的關系,搞不好連自己是怎麽到藍斯來的都知道。
如果要為這一切找出一個理由,那百分之兩百都是因為艾凡的能力,說不定他們還知道艾凡的眼睛就是因為自己才瞎的……
在這邊呆久了,紀川已經徹底抛開自己前面二十多年的思維習慣了,開始下意識地追根溯源,開始不自覺地歸結一切微妙起勢的本因。
比如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時候離開了。
有些話就是刺,時時刻刻紮在紀川心上,每次到了快要習慣的時候,就會不湊巧地發現麻醉藥失效了,夢也醒了。
“反正你總是要走,他還是得回頭。”
“她夢見你手裏捏着艾凡的眼睛。”
“然後艾凡親自把那雙手砍了。”
“最好的不一定就是一起走到最後的呢。”
“如果只是玩玩也就算了。”
“哪裏都不合适,就說他能生出一個姓本森的孩子嗎?”
“這不是你該過的生活,這對你不公平。”
“是他欠你一雙眼睛,你甩開他根本不用有任何負罪感,因為這才是最正确的選擇。”
“那以後呢。”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紀川怔怔地坐在辦公室發了很久的呆,他知道艾凡放東西一貫的習慣,如果他真的想找,一定能在艾凡根本不帶鎖的抽屜裏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其實有時候真的會很想家。
紀川止不住地覺得自己現在受的所有委屈都是莫名其妙的,一切的一切都歸結于他到底只是個“外人”,就算明明迫不得已背井離鄉的人是他、失去家人朋友的是他、必須拼命融入這個陌生環境的還是他。
等他回神時,外面的天已經很暗了,警局裏靜悄悄的,老迪克也沒有上來催,僅是坐在他的保安廳裏望着虛空抽煙,紀川是感激的。
紀川:“您下班吧,抱歉了。”
門衛換班的時間是四樓最後一個人走出警局大門的時間,也不知道是誰定下的規矩。
老迪克點點頭,揚手示意他先走:“老婆不讓抽,我抽完這根就走。”
紀川記得那天晚上起風了,吹的他不自覺地想要抱緊自己,還記得那天自己繞了很遠的路去一家很偏僻的老街區吃面,然後才開始找回家的路。
可能是路過帕維橋了,可能是沒有,紀川也記不太清楚了,就記得那天在一個噴泉邊上見到有街頭藝人唱歌,原本也沒什麽特別的想法,只是第一耳朵過去就讓紀川走不動了。
法蘭克斯的街頭藝人不少,無論是繁華是市區還是冷清的街角,三五不時總能碰上幾個,但這是紀川第一次聽到中文。
每一個音符都清清淺淺地敲在他心上,黯啞、苦澀,卻并不沉重,曲調和聲音帶着奇異的和諧,紀川不懂樂理,但他聽得懂詞。
“固執的唱着苦澀的歌
聽他在喧嚣裏被淹沒
你拿起酒杯對自己說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
喚醒我的向往 溫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頭地逆風飛翔
不怕心頭有雨眼底有霜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
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長
所以南北的路從此不再漫長
靈魂不再無處安放”
簡簡單單的一串口哨讓紀川終于記起自己身在何方,身邊前前後後路過的人有很多,但更多的目光停留在紀川身後七彩滿開的噴泉上。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
支撐我的身體厚重了肩膀
雖然從不相信所謂山高水長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寬恕我的平凡驅散了迷惘
好吧天亮之後總是潦草離場
清醒的人最荒唐
好吧天亮之後總是潦草離場
清醒的人最荒唐”
一曲終了,那人要走,紀川立馬追上去拉住了他,這是他為數不多說話不過腦子的時候:“你不唱了嗎?”
那人身上只是簡單地背着把吉他,搖搖頭要走。
“你再唱兩首吧。”說完紀川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他有些無措地看着自己拽在男人袖子上的手,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但他辦不到,他覺得現在好像只要自己一松手,有些東西就再也回不來了。
男人終于肯回頭正眼看拽住自己的中國人,忽然扯出一個惡劣的笑:“我再唱,你要是哭死在這裏怎麽辦。”
紀川下意識摸上了自己的眼睛,溫熱潮濕的觸感讓他當即就愣在了原地,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男人的長相。
瘦瘦高高的個子,頭上戴着鴨舌帽,帽檐下是一雙寶石一般漆黑濃稠的眼,淩厲的五官輪廓卻帶着幾分稚氣,紀川這才明白過來自己眼前的很可能只是個孩子。
“你……”
男孩打量着眼前溫和無害的東方人,幾圈下來突然就來興趣了:“你為什麽哭?”
紀川哽了好一會兒才出聲:“你為什麽會唱中文歌。”
男孩不在意地答道:“我爸是中國人。”
紀川試探性地換成了中文,他完全沒有察覺自己話語間的顫抖:“你剛剛唱的歌叫什麽……很好聽……”
男孩也說起了中文,只是遠沒有他唱歌發音來得标準,但話說很直接:“就因為你哭了?”
紀川一點不介意男孩惡劣的态度:“能告訴我這首歌叫什麽名字嗎?”
“現在才七月八號,等到七月底你就知道了。”男孩一開口便全是孩子的頑劣,一點不像剛剛唱歌的人。
以及男孩似乎并不想輕易放過他:“喂,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麽哭。”
紀川失神地搖了搖頭。
男孩狡黠的眸子裏閃着興味的光:“你要是告訴我原因,我就再唱一遍給你聽。”
并不是紀川不願意說,畢竟比起對熟人吐露心聲,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說這些會容易的多,只是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原因:“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家了吧……”
男孩抱着胳膊并不滿意這個答案,紀川只得繼續:“歌詞,你的歌詞讓我……現在雞皮疙瘩都還沒下去,詞是你寫的嗎?”
男孩搖頭,看了看眼前悲傷幾乎快要從眼裏溢出來的東方人,終于還是反手取下了背好的吉他,悠然道:“不是我寫的,我只是借來用用,我今天在這裏唱這首歌已經唱了整整一個晚上了,你不是第一個停下來的,不過應該是我要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