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因你的回眸
左佑站在臺階下,低頭盯着自己的鞋看,等着雙腳和小腿上的麻勁兒過去。
早上被工人電話叫醒,匆忙穿了雙白色帆布鞋就跑了過來,一上午過去,鞋面上落了一層灰。他擡腳順着後門小路漫無目的往前走,仰頭豔陽高照,他反手遮住刺眼的光線,視線穿過手指縫隙,好一副秋高氣爽的景象。
會展中心坐落在中心區邊緣,展場後身是一片平房區。
半熟的柿子壓彎了枝頭,斜出院牆,葉片随秋風翻動,油光的葉片反了光正好迸進左佑眼睛裏,他閉眼低頭從柿子樹下走過,回頭又看了一眼果實滿枝丫的柿子樹。
柿子樹的主人家,房頂是紅瓦片,暗紅的瓦片像魚鱗,它讓左佑想起小時候的師大家屬院。他記事兒起就住在三層樓的紅磚房裏,房頂也是紅瓦片,……楊清遠是他兒時最要好的小夥伴兒。
左肅和虞思彥會在節假日的時候跟楊清遠的父母一起出游。那時候,兩家人湊一起,尤其熱鬧。
左肅和楊清遠的爸爸喜歡釣魚,只要出門一定會帶着兩個小孩兒。
楊清遠喜歡把藍白的校服鋪在河邊兒的草地上,躺在上面曬太陽,他有樣學樣,但是最後他一定會蹭到楊清遠的校服上面兩人挨着并排躺着曬太陽。
他感覺自己是先喜歡上楊清遠的校服,才喜歡上他的人。
左佑仰頭閉眼狠狠的吸了口秋天的空氣,一股子裝修噴漆味兒,是從會展中心飄過來的。
記憶裏,楊清遠的校服總是洗的很幹淨,每次湊近都能聞到香香的洗衣粉味道。他那時還沒明白自己的行為是怎麽回事,只是一見到楊清遠就想往他身邊湊,很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很喜歡聽楊清遠訓人,喜歡看楊清遠給他改作業,偷偷拿了楊清遠的校服藏在自己的衣櫃裏,後來人走了,那股味道似乎也消散了。
那段時間,他喜歡的萬分小心,藏着掖着寫滿楊清遠名字的草稿紙,因為有他的名字,甚至不舍得把那張草稿紙撕掉。
很怕自己眼神和心思會暴露,最後連人都躲着不見。
一切的蛛絲馬跡都被他鎖進抽屜,藏在心底。
那是份小小的竊喜,也是他的揣揣不安。
這世間對待感情的方式有太多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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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孑城的感情直白,熱烈,似是求速度。
夏嵬的感情隐晦,不畏懼。
侯岳似乎和他是一種,他們是不是太小心?
左佑越想越覺的心慌,回想這段時間夏嵬的種種行為,摘掉他扣在夏嵬頭上‘直男’的帽子,其實夏嵬的行為和時孑城的行為,目的很相似,只是一個隐晦,一個直白。
他到底當時憑什麽認為夏嵬是個‘直男’?
他一條胡同一條街道的走過,聽着院牆內貓狗打架的動靜,餘光裏電動車載着放學的孩子從他身邊穿過,一輛三輪車迎面騎來大喇叭不斷重複‘收舊家電舊家具……’
電話在兜裏狂震,左佑拿出手機沒看屏幕就接聽了,他大概知道是誰。
夏嵬:“喂,我在會展中心出口,還沒忙完?”
左佑:“……”他感覺快把自己矯情死了,他能拒了時孑城,為什麽就不能拒了夏嵬?
夏嵬又“喂”了一聲。
左佑深呼吸後說:“領導,中午我請搭展的工人吃飯,您……”
夏嵬打斷他問:“誰?”
左佑心突突跳到嗓子眼,聽語氣夏嵬應該是不高興了,他又說了一遍:“請搭展的工人吃飯,上午我忙不過來他們幫忙卸車,所以……”他實在編不下去了,希望夏嵬能自行領會。
夏嵬頓了兩秒,恢複語氣問:“下午在哪?”
左佑如實說:“還沒确定,兩頭都要看看。”
夏嵬“嗯”了一聲,挂斷電話。
左佑背靠在一家院牆根處,撒完謊,心裏更堵,擡腳踢飛一塊石頭,“咚”的一聲,石頭準确無誤的砸進對面院裏,不知道砸到什麽,聲音聽着很響,他吓得一下站直了身體,抻長脖子想看看對面院裏。緊跟着聽見院裏女人喊:“誰家兔崽子?不想活了是吧?”
左佑一聽這罵聲,轉身拔腿就跑,呼哧呼哧一頓狂跑,跟身後有群狗追一樣,一直跑過胡同口,拐了彎,才敢停下。他靠着牆大口大口喘氣,擡手抹了把汗,又偷偷伸腦袋往回看看,果真一個兇悍的大姐門口正破口大罵。
“操!”左佑趕緊收回頭。
看了看四周,走到哪裏了自己也不知道,最後又餓又累,在平房區外圍一家早點鋪吃了頓午飯。
大碴粥是早飯剩的,溫熱的狀态,左佑只好又要了一角餅和一個茶葉蛋。吃過飯,向老板問了路,才知道自己跑了很遠很遠。按照早點鋪老板的指示,在土路上等了幾分鐘攔了一輛三蹦子,花了八塊錢才進了交通發達的市裏路段。
左佑回到外展中心已經兩點,王楠說張未明去開季度會,他知道夏嵬和厲陽應該也去了。這麽想着像是松了口氣似的,一下午總算能過的松快些。
但是下了班,又開始莫名的緊張,昨晚睡了兩個多小時,按理說他應該現在馬上回宿舍睡覺,明天房展會第一天只會更忙更累,可是他就是不想回。
于是又給周孟打了個電話,“喂,分了嗎?”
周孟聽清楚後張口大罵:“操|你二大爺,我他媽要是分了肯定第一個睡了你!”
左佑擡手捂臉,這他媽才是直男好嗎,哎!他內心咆哮,面上萎靡,“沒分,別黏糊了,我今晚睡你們宿舍怎麽樣?”
周孟哈哈大笑,笑完罵他:“慫貨!怕啥,他就是個彎的,還能把你怎麽了?慫包一個!”
左佑心裏淚流滿面,心想,都已經套路我了,還想怎樣?他問:“你們宿舍有人嗎?”
周孟:“我先陪我媳婦吃飯,九點多回去,軍哥每天下班就回宿舍接受老婆檢查,你去吧,他在。”
左佑沒跟他繼續廢話,挂了電話直奔周孟宿舍。
軍哥已婚,跟老婆分居兩地,左佑敲門的時候軍哥正抱着手機跟自己老婆視頻,彙報這一天的內容。
左佑跟軍哥打了聲招呼,洗了手和臉,往周孟床上一倒,連一分鐘都不到就睡死過去。
迷迷糊糊間感覺小腿抽筋,他手向後擡起小腿給自己捏了捏,剛把手和腿放下,手機又開始震動。
左佑煩躁的擡起兩只手砸床“砰砰砰……”
軍哥吸溜着面條進來,看左佑砸完床又睡了過去,嘀咕了一聲“這起床氣拆房子拆床啊~!”
手機第二次震,軍哥拿起左佑手機看了一眼,來顯‘大領導’。
他問:“大領導來電,接不接?”
左佑聽見有人說話更煩了,抓過枕頭捂住頭,喊:“煩死了!!!”
軍哥拿着手機愣了兩秒接了:“喂。”
夏嵬:“……”誰?
軍哥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沒挂,怎麽不說話?
夏嵬:“我找左右。”
軍哥聽見對面冰涼的聲音咳了一聲說:“那個,他,不方便接電話,稍後讓他回您電話……”
夏嵬直接問:“他在哪?”不方便是個什麽鬼?
軍哥一手面條,一手電話,吭哧了一會兒說:“他昨晚通宵加班,正補覺……”
夏嵬看了眼左佑的單人床,問:“在哪,補覺?”
軍哥感覺自己活這麽大,從來沒打過這麽有緊迫感的電話,他知道左佑跟周孟是同學,于是說:“周孟宿舍。”
夏嵬挂斷電話,滿面疑惑,為什麽不回自己宿舍,要去周孟那裏?
周孟将近十點才回宿舍,進屋把拎在手裏的炒面倒在盤子裏,進卧室往左佑睡覺的床上踢了一腳,喊:“起來吃飯。”
左佑動了動,然後繼續睡。
周孟走到床頭,一把掀起左佑,又往他後背拍了兩下。
軍哥從門口經過一臉不敢置信,想着左佑會不會用起床氣殺了周孟,結果下一秒被周孟掀起來的左佑,“嘩啦”掀開被子罩住周孟,手肘膝蓋全都快速招呼到周孟身上,霹靂乓啷一通好打。
周孟:“嗷嗷~嘔,咳咳咳!”殺豬一樣的嚎叫聲,滿屋子回蕩,不過也是七分裝樣,三分真疼。
左佑打痛快了,起身抻懶腰,光腳往門口走。
周孟跟他後面,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踹的左佑一個趔趄差點趴地上,他抓了一把後說:“狗幾把玩意兒,打爽了?吃飯!”
左佑還眯着眼,連着打了好幾個哈欠說:“不吃,不餓,回去繼續睡。”
周孟把倒在盤子裏的面條又倒回餐盒裏,裝好塞他手裏,問:“慫夠了,不怕?”
左佑拎着外賣袋子甩周孟胳膊,沒回他話,昏頭昏腦的下樓走了。
夏嵬坐在床上想了幾個小時,也沒想明白,剛要起身收拾行李包,入戶門開了,有人回來。他知道張未明正在給銷售開會,所以開門進來的肯定是左佑。
他起身下床,幾步走到卧室門口站定,看着左佑一臉迷糊的換鞋,拖鞋也沒穿,又迷迷糊糊的往卧室走,然後看見他明顯吓了一跳。
左佑真的吓了一跳,周孟宿舍離他的宿舍也就過個街道,這距離他還沒完全清醒,但是看見夏嵬,瞬間讓他困意全無,他眨了眨有點澀的眼皮,定了定神問:“領導,您站這兒……,你,幹嘛?那個,吃面嗎?”他颠三倒四說的自己都快咬到舌頭了,最後把拎手裏的面舉了起來。
夏嵬看了看沒熱乎氣的面,接了過來,問他:“距離這麽近,怎麽不回來睡?”
左佑從他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牛人!可是他不行,小黃片都看過的人,一想到夏嵬那三張照片他就感覺緊張,毫無道理可言,就是他媽的緊張到想抖腿。他眼神下垂沒看夏嵬,從他身邊走過,直接回卧室,邊走邊說:“困的不行,走到他們樓下就上去了。”
看見自己的單人床,左佑扯開被子,兩手抓着被角一蒙,罩住整個人,看樣子确實像困極了。
夏嵬信以為真,拎着炒面去廚房熱。
左佑蒙在被子裏,卻怎麽也睡不着了。
夏嵬端着面條進來,他清楚的聞到面條的香味,清楚的聽見盤底碰到床頭櫃的聲響,夏嵬掀開他蒙在頭上的被子,他差點沒忍住蹿出去。
完全忽略不了,完全淡定不了。
他也知道自己過分緊張,他怎麽就不能像對時孑城一樣,去對夏嵬?
時孑城對他再不要臉的時候,他心理都沒有絲毫起伏,波動。
所以現在是心理有了起伏嗎?
去他媽的起伏,根本不是。
是堵,心裏堵,嗓子眼兒堵,就連眼睛都堵,果真不該看的就不能看,辣到眼睛了吧?
左佑心理不爽,動作也格外大幅度,“呼啦”一下掀開被子坐起來,整的跟要打架一樣。
掀被子帶起的風,讓夏嵬眯了眯眼睛。
夏嵬看着他氣呼呼的坐起來瞪着面條不說話,問:“怎麽了?要關燈?”
左佑臉上的表情保持了兩秒就垮了下來,端起面條有氣無力的說了聲“謝謝!”出卧室去了餐廳。
夏嵬被他搞的楞在那裏,坐了會兒也起身跟了出去。
左佑吃着面條看見夏嵬繞過桌邊,拿水杯去接水,心理默念:別給我別給我別給我別……
第四遍還沒念完,夏嵬端着水杯放到了他盤子旁,說:“慢點吃,喝口水。”
左佑抿緊嘴,恨的把一口面條嚼了個稀爛碎,低着頭瞪着面條,也不看立在桌邊的人,好在夏嵬站了幾秒就走開了。
他擡頭呼出一口悶氣,猛然間看見陽臺上挂着他昨天穿的上衣,褲子,襪子,……內褲!
操!
他昨晚兩點多回來,難不成是夢游把自己衣服洗了還挂到了陽臺,順便又手洗了內褲?
是的,內褲他從來都手洗,虞思彥給他養成的良好習慣。
他趕緊塞了一大口面條,穩定一下混亂的思緒,怎麽回事?
陽臺多數時候,晾曬的都是張未明和他的衣服。
想曹操,曹操就回來了。
左佑咽了嘴裏的飯趕緊問剛開門進來的張未明:“明哥,我衣服你幫我洗的嗎?”
張未明往陽臺看了一眼,又看左佑,一幅‘你想多了’的表情說:“不是。怎麽了?”
左佑頓時氣又弱了,真相總是讓他更慫。
不是張未明肯定就是夏嵬,這要是放以前,他肯定屁颠屁颠跑夏嵬面前說聲謝謝再狗腿的恭維幾句,現在他只想失憶。
怪不得韓劇總玩失憶,原來失憶如此好用又多功能。
夏嵬在裏屋收拾自己的行李,聽見左佑和張未明的話,他心虛,所以就算聽見了,他也沒出聲。
這一夜,兩人面上無事,其實都過得格外煎熬。
好在,十一黃金周第一天夏嵬就走了,富原有四十多個項目,夏嵬不可能一直待在山海市。
左佑跟死刑判緩刑一樣,暫時松了口氣。
他想不明白的事兒太多,想不明白時孑城怎麽能那麽輕松把前男友放在家裏,又那麽輕松當着前男友追喜歡的人。
同樣想不明白,夏嵬哪來的勇氣拉着個男人,在海邊,茫茫人海中接吻擁抱,更想不明白明明有男朋友為什麽還對他這麽……好?
他的煩躁和郁悶并沒有因為這兩個人而達到巅峰,更讓他郁悶的是,七天房展會結束後租車公司告訴他,合同沒簽成,錢款興恒拒付。
左佑匆忙的打車回了工行32層。
趙玲玲是山海市興恒營銷部唯一的員工,沒有自己的辦公室,跟富原一衆人在一個辦公室辦公。
左佑開門進屋就問:“玲玲姐,租車公司合同為什麽不能簽?”
租車公司是他臨時找的,現在負責人盯着他要錢。
趙玲玲擡頭對左佑笑着說:“總部給打回來了,理由是咱們有合作單位,不接受另行找來的這家,你說怎麽辦?”
左佑想笑,問他‘怎麽辦?’他強壓着火問:“9月31號我問你能不能行,你當時說可以打呈批。”
厲陽聽見也看了過去,這事兒一聽就是兩方都有誤,就看最後誰妥協。
趙玲玲卻笑着說:“你別這麽說左佑,我只是告訴你這個呈批我可以打,但是不一定能批複啊,”她拿起手邊一打呈批單子,甩的嘩嘩響,“你看看,這麽多被打回來的呈批,有什麽稀奇的?”她說完譏諷的笑了一聲。
厲陽站起來,走過去問:“再走一遍吧,玲玲。”
趙玲玲對上厲陽态度稍好了些,但是甲方的架子被她端的真是可以說方方正正,她讪讪一笑:“歷姐,您也聽見理由了,咱們是有年度合作單位的,這呈批根本不符合規定,被打回來,再報,我就該挨罵了。”
左佑頓時火了,那就是說,這個呈批走之前,趙玲玲就意識到會被打回,他問:“你當時怎麽不說?”
趙玲玲看着左佑的臉立刻冷了,問:“說什麽?”
左佑點點被打回的呈批單子說:“你知道會被打回來,你當時為什麽沒告訴我?”
趙玲玲自知沒理已經開始繞彎子,她梗着脖子說:“我說了,呈批會打,但是沒說一定會過,你也沒問能不能過啊!”
厲陽:“玲玲,他是富原的執行策劃,你是興恒的呈批專員,每一份呈批走之前,你應該都會按在規定把風險講明白,這一打被打回來的呈批,有哪一份所屬的工作是在呈批沒答複前就已經開始運作的?”
這種事自然沒有,涉及到錢,沒人會自掏腰包墊付。
趙玲玲看着厲陽,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你說吧歷姐,你想怎麽辦?”
厲陽果斷說:“再打一次呈批,我給葛總打個電話。”她說完轉身走了。
左佑很氣,她看出來趙玲玲有意為之,這件事很可能跟開發部的關系戶拖不了關系。
厲陽出去後先給他打了個電話,左佑看了看來顯,挂斷後出去找厲陽。
厲陽坐在會議室等,看左佑進來,馬上問:“仔細說一遍當時情況。”
左佑自知這次自己被算計了,不隐瞞的詳細講了一遍。
厲陽聽完拍了拍他的肩說:“一次失誤而已,但是不允許同樣的錯誤犯兩次。”
左佑點頭,厲陽開始給興恒總部營銷部葛石峰打電話。
事情很小,小到事情查明後,葛石峰的話是由助理傳達過來的,只有一句話:“按章程辦事。”
厲陽只留了一句:“沒事,有姐呢,一起扛!”就起身回了辦公繼續工作。
左佑能看出來,多年職場經歷給厲陽這個看似柔和的女人鍍了一層比他要從容堅強的外表。
他一個人坐在會議室裏,一時間心理酸苦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