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妞聽宋春說餃子那麽好吃,一時也猶豫了,她摸了摸鼓起來的肚子,最終決定瓜子還是要繼續吃,但是必須要吃慢點兒。
宋春拎着那塊三四斤的狍子肉出了門兒,踩着雪去西邊的吳家。
想起剛才二妞聽了自己的話猶猶豫豫,摸了摸肚子,又看着笸籮裏的瓜子十分難舍的樣子,忍不住還要偷笑。
走進西邊吳家的院子,吳家的狗大黑搖着尾巴跑上來,沖她汪汪叫了兩聲,然後圍着她右手拎着的那塊狍子肉蹦跶。
宋春把手臂擡得高高的,說:“這不是給你吃的,走開!”
屋子裏的人聽見院子裏狗叫,就走出來了。
一瞧見是宋春,她快步走過來,攆開大黑,然後彎着眼笑着招呼宋春:“春子姐,快進屋!”
宋春拎着狍子狍子肉跟在吳柳兒身後走進了吳家。
吳家人都在屋裏炕上坐着呢,見到宋春進來,都招呼她去炕上坐。
宋春把手裏的那塊狍子肉遞給迎過來的吳柳兒她娘馬桂花,說:“嬸子,這是今天在山上獵的狍子肉,新鮮着呢,挑了肚子上的一塊給你們送來,拿來炒着吃,包餃子都好。”
馬桂花趕忙接了,看着手上的肉眉開眼笑,她讓宋春去炕上坐,她這就去把肉剁了包白菜餡兒的餃子,晚上宋春就在吳家吃餃子。
宋春卻說不用了,她還要去東邊趙家一趟,改天再來唠嗑。
馬桂花堅持讓宋春去坐下吃個凍梨再走,并說吃個凍梨也不耽誤事兒。
她大聲指揮一雙兒女:“慶東快來,請春子去炕上坐,柳兒,你去給你春子姐拿個凍梨來!還有,把咱家的毛嗑和棗子都抓些出來,給你春子姐吃!”
吳慶東正坐在他爹吳安平跟前烤着火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看到宋春進屋,他才沒說話了,跟他爹一起跟宋春打招呼。這會兒聽了他娘的話,就趕忙下了炕穿上鞋子過來請宋春過去坐。
“春子,來炕上坐,炕上暖和。”他憨憨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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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慶東今年十九歲,比宋春大一歲,他高高的個子,身體壯實,面色微黃,長着一張國字臉,像他爹。他很有一把子力氣,是個種莊稼的好手,吳家的莊稼主要靠他種。他跟宋春一樣,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她娘經常說他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又憨又傻,最不招屯子裏的姑娘喜歡,只有隔壁的春子不嫌棄他。
吳安平和馬桂花兩夫妻在三年前就去向宋春的爺爺提過親,想為兒子吳慶東讨宋春做媳婦。
可宋春的爺爺卻說她還小,過兩年再說。
沒想到,才過了一年,老宋頭進山去打獵遇到熊瞎子,被熊瞎子給拍死了,這下子沒人可以幫宋春做主,吳慶東想娶宋春就得宋春自己願意和點頭了。
吳慶東不會說話,尤其面對着姑娘時更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別看宋春自打小被她爺爺當個男娃養,衣服鞋子這些都給她買的男人的款式,頭發也剪得短短的跟男人一樣。可宋春畢竟是個姑娘家,一到夏天穿單衣的時候,也是有胸脯有腰肢的,再加上她容貌俊秀,皮膚白,跟屯子裏其她的姑娘比,一點兒都不差。
吳安平和馬桂花兩口子還認為宋春又勤快又能幹,特別打獵是一把好手,甚至比她的爺爺老宋頭還強點兒。
宋春只要進山打獵,從來不會空手而歸,這山裏的走獸飛禽沒有她獵不到的。
甚至,她還敢獵熊,尤其是老宋頭死在熊瞎子手上之後,宋春硬是一個人進山去找到那頭拍死她爺爺的黑熊,把熊給打死了,取了熊膽,割了熊掌,剝了熊皮帶回來。
這下子,宋春在附近的村子屯子堡子名聲大噪,誰都知道林子屯有個了不得的姑娘,一人進山獵熊,滿載而歸。
熊瞎子身上一身是寶,據說宋春賣掉熊膽和熊掌得了兩根金條。
要是讓兒子娶了宋春,那麽作為吳家兒媳婦的宋春每年獵一只熊賣兩根金條,那可不是把棵搖錢樹娶進家門兒了嗎?
尤其這棵搖錢樹還在吳家旁邊,吳安平和馬桂花兩口子心熱得很,巴不得把那棵搖錢樹移栽到自己家裏來。
可惜了,他們的兒子吳慶東是個憨貨,不會說話,哄宋春開心,要不是馬桂花和她女兒吳柳兒對宋春好,宋春才不會隔三差五地上吳家來。
每當宋春來到家裏,馬桂花和吳安平就覺着這是在給兒子制造跟宋春相處的機會,盡量把兩人往一塊兒湊。
吳家人這麽熱情對她,宋春也不好意思走了。
她只得取下狗皮帽子,脫了外面的翻毛皮衣,去吳家的炕上坐下。
吳柳兒右手端着一個裝滿瓜子和棗子的笸籮放到了宋春面前的炕桌上,左手端着一個碗,碗裏放着一個剛從涼水裏撈出來的凍梨。
她把碗遞給宋春,甜笑道:“春子姐,吃梨。”
十六歲的吳柳兒長了一張鵝蛋臉,杏子眼,臉色白裏帶些黃,就象是秋天剛從樹上摘下來的鵝梨的皮色。宋春甚至覺得她就跟咬到口中的凍梨一樣的清冽甜美。
她吃凍梨的時候,吳慶東就在旁邊坐着剝瓜子,他把剝出來的瓜子仁攏成一堆,等宋春吃完凍梨,就叫宋春吃瓜子仁。
宋春不肯吃,就算吳慶東用手剝出來的也不吃。
她感覺剝瓜子仁的舉動不像是吳慶東能做出來的,倒像是其他人教的。
還別說,真給她猜準了,這是馬桂花才教兒子的招兒,她說兒子嘴不會說,那麽就要用一些實際的行動來讨宋春的喜歡。
比如說宋春上家裏來了,給人家剝個瓜子啥的,于是吳慶東就照做了。
吳慶東是個孝順兒子,爹娘說啥就是啥,他很聽話。
宋春吃凍梨的時候,吳安平和馬桂花兩口子已經跟她唠了一會兒,知道宋春今早進山打了一只五六十斤的狍子。
“那狍子放了血,剝了皮,掏了肚子,還有三四十斤肉,我給你們送了一塊肚子上的肉來,切着炒酸菜炒白菜,還有剁着吃餃子最好了。”宋春邊吃凍梨邊說,“我家裏還有不少肉,拿鹽腌一腌,能吃到臘月了。”
馬桂花聽完就在一邊羨慕地說:“春子就是能幹,也不用種地,進山打次獵,就夠一兩個月的吃喝,這樣的姑娘滿屯子找不出一個來。誰家要娶了春子,那可是祖宗積德,保家仙顯靈了。”
這種稱贊的話宋春也不是聽一回兩回了,反正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每次她都會謙虛地說:“嬸子真會誇人,我就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獵戶,我只會打獵,別的都不會。再說了,您看我這不男不女的,誰看得上我,我自己都嫌寒碜,從來沒想過要嫁人。”
“喲,春子,你可不能這麽想,屯子裏要比過你的姑娘可不多。在我們一家人心裏頭,你可是這個屯子裏頭最俊秀最能幹的姑娘,尤其,咱家慶東常常誇你來着,說你是天上的仙女兒下凡,屯子裏沒一個姑娘比得上你。”馬桂花睨着宋春,豎起了大拇指稱贊道。
哎,每當馬嬸說話非得把她兒子捎帶着,說她兒子慶東如何說自己好,說自己能幹等話的時候,宋春就覺得特別尴尬。
這兩年多來,馬嬸拐彎抹角地想要把吳慶東跟自己湊一塊兒,宋春也不是不明白。
從前,她是覺得自己年紀小,不考慮婚嫁,所以不上心,不當回事。
等到今年滿了十八歲,她到了婚嫁的年紀,可也沒有想要找個人作伴一起過日子的想法。對于吳慶東這個人,宋春并不反感,相反,她覺得他跟自己像一種人,都是話少,人實在。
吳家跟宋家也做了十幾年的鄰居,自打她在三四歲時跟着爺爺到林子屯安家,吳家人就跟宋家人來往,兩家關系一直都不錯。
如果只是因為不想跟吳慶東一起,就不跟吳家來往了,既說不過去,也不可能。
她想,反正自己不點頭,這婚事就不會成。
兩家鄰居繼續做下去,她也繼續過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再過幾年,吳家等不起,給吳慶東娶個媳婦兒進門,這事情也就結了。
“嬸子,我還得去趟趙家,這就先走了。對了,您家的凍梨真好吃。”宋春不想再跟馬嬸尬聊,下了炕,指了指東邊笑道。
馬桂花忙說:“好吃就多帶些回去吃。”
宋春卻說不用了。
說完,她拿起放在一邊的狗皮帽子戴上,又朝着吳家人逐一點點頭。
馬桂花讓兒子慶東把宋春送出去。
吳慶東下了炕,又對宋春憨憨地說:“春子,我送你出去。”
宋春沒吭聲讓他別送,因為她知道自己說了也沒用,吳慶東總是固執地聽他爹娘的話,不會聽她的。
吳慶東一直把宋春送到了吳家的院子門口,看着她走向趙家的院子才轉身回去。
一轉身,撞到了他妹子柳兒,差點兒把柳兒給撞倒了,幸虧他一伸手薅住了她的棉襖下擺,她才沒摔到雪地裏。
“老妹兒,你幹嘛呢?不吭聲不出氣的,吓我一跳!”吳慶東甕聲甕氣地抱怨。
吳柳兒的視線從遠去的宋春身上收回來,翻翻白眼道:“我也來送一送春子姐,咋啦,就許你送不許我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