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武他奶,你一會兒過春子那邊去瞧瞧,問一問那個要飯的丫頭的來歷,春子人老實,別叫人給騙了。”趙全發吃完飯,盤坐在炕上一邊吸着旱煙,一邊對收撿碗筷的周英說。
周英正把剩下的菜端去菜櫥裏放好,聽了就說:“你不說我也要過去看看,我這收撿好了就去。”
在竈邊用大鐵鍋裏的溫水刷碗的孫蓮花忙接話:“奶,我也去。”
周英:“那你快點兒。”
孫蓮花加快刷碗的速度,幾下把碗筷刷完,把鍋裏的水倒了。
擦幹淨手,她去裏間的炕上坐下,對着炕桌上的鏡子照照,抿一抿鬓邊的發,左右看看滿意了,拿起炕上的紅花棉襖穿上,走出來對周英說:“奶,我好了,咱們走。”
周英也穿上了灰布厚棉襖,看到孫媳婦出來,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從屋裏出來,孫蓮花順便把宋春落在家裏的狗皮帽子給她捎去了。
宋春那個時候剛問完了女叫花的話,脫了外面穿的皮大衣,中間穿的棉襖,只穿了一件夾衣在竈臺那裏忙碌。
剛才坐在炕沿邊守着女叫花吃完飯之後,宋春就問她叫什麽名兒,哪裏人,接下來什麽打算。
女叫花告訴她,她叫黃二妞,山東鄒平人,接下來她當然想找到自己失散的爹娘還有姐姐和弟弟。不過,在找到家人之前,她懇求宋春能夠收留她。
宋春沒吭聲,她就爬起來跪在炕上,向宋春磕頭,并且保證一打聽到家人的下落就離開。
二妞眼淚兮兮地說:“大姐,我求求你,讓我留下吧,我什麽活兒都會幹,你叫我幹什麽就幹什麽。要是讓我走,我出去要不了幾天就得被凍死。”
宋春看不得女人流眼淚,可又不想這就答應她,讓她留下來。
她爺爺過世之後,她一個人住慣了,猛然家裏多出來一個人,還真不習慣。
再說了,她剛才發善心,只想着給二妞一口飯吃,讓她緩緩,可沒有想過要收留她,讓她一直在自己這呆着,直到找到她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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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春想,還是做一頓好吃的給黃二妞吃了,今晚讓她歇在自己這裏,明天讓她走吧。
心裏打定這主意,她就去幹活去了。
先是把碗給刷了,接着把剩下的那些狍子肉洗了,拿到竈臺上放的菜墩上,把肉切得切砍得砍。
一些肉用鹽腌上,一些肉切塊打算用來炖着吃,還有些肉剁碎,打算用來混合着酸菜包餃子吃。家裏來了個人,她下意識地把人家當客,要做點好吃的給人家吃。要是她一個人吃飯,就不這樣了,餓了才會想起吃,随随便便對付了就是一頓。
炕上坐着的二妞見小獵戶收了碗筷去洗了,洗了狍子肉在那收拾,就也從炕上下來,趿上那雙破布鞋,走到她跟前看她忙活。
這時候屋子裏因為燒炕,已經暖和起來了。
她指着宋春剁着的肉,問宋春:“這是要做什麽吃?”
宋春正要說話,門“咿”一聲被推開了。
隔壁的周大娘和她孫媳婦孫蓮花一前一後走進來了。
她們兩人剛才走進宋家的院子,就聽到了屋子裏傳出來“當當當”剁肉的聲音。
這聲音從宋春家傳出來可真稀奇。
兩人互看對方一眼,不約而同地想,難不成是那個要飯的丫頭在幫宋春幹活?
不過,等到兩人推開門進去,卻看到了挽起袖子剁肉的宋春,旁邊一個披散着頭發穿着破爛夾衣的丫頭站一邊幹看着。
“喲,春子,你這剁肉是要包餃子給這閨女吃嗎?”周英一見就開玩笑地問。
宋春傻呵呵地笑着接話:“是啊,一會兒再剁些酸菜,和一大盆面,晚上包餃子吃,你們也過來吃。”
周英聽了,暗暗嘆氣,心道:這個春子真是個傻子呀,竟然要給救回家的女叫花子包餃子吃。雖說狍子肉不要錢,可這辛苦進山一趟打回來一只狍子容易嗎?再說了,狍子肉可是好東西,要拿到桃山鎮上去賣,一只狍子能賣出七八個鷹洋,這錢都夠一般人家過個好年了。
二妞聽到宋春對進門的那個圓臉微胖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說話,才知道小獵戶剁肉是要包餃子吃。
餃子,她聽說過,是這裏的人最喜歡吃的東西。
小獵戶要招待她吃餃子,她立馬高興得眼睛發亮,使勁兒咽下去一口口水。
周英看到女叫花盯着宋春剁肉在那吞口水,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
雖然她是個心慈面善的老太太,可是也看不慣這樣一個來歷不明,到老實姑娘宋春家白吃白喝的丫頭。
尤其是這個丫頭見到她跟孫媳婦來了,一雙眼睛光落在宋春剁着的肉上,都沒看新進屋的她們,也沒喊她們一聲。要不是餓恨了饞肉,光看着肉,沒注意都屋裏來人了,剩下就是不知禮,也不曉得是關內哪個窮地方的人,爹娘都沒教過喊人。
她當她們不存在,可她們不能當她不存在啊。
周英想,老頭子可是囑咐了,讓她過來打聽打聽這個女叫花子的來歷的。
雙眉舒展一些,她臉上帶了笑望向女叫花子,說:“你就是春子救回來的那個姑娘吧?不曉得你姓什麽,咋叫你呢?”
剁着肉的宋春聽了停下剁肉,先向二妞介紹:“這是隔壁的周大娘,還有蓮花嫂子,剛才我就是去她們家吃的飯,給你端回來的那碗飯也是她們做的。”
她還沒來得及向周英和孫蓮花介紹黃二妞,黃二妞已經搶先大大方方地說:“我姓黃,家裏人叫我二妞。”
二妞其實早就看見屋裏來人了,但是她确實是被小獵戶剁着的肉吸引了,光想着吞口水了,忘了喊人。那個五十多歲的面善的大娘問她叫什麽名字,小獵戶又向她介紹她們後,她回過神來,立即就回答面善的大娘的問話了。
聲音很脆很亮,就象是一口咬下去一個脆蘿蔔一樣。
然後她又向着周英和孫蓮花,學着宋春的話,喊她們:“周大娘,蓮花嫂子。”
周英和孫蓮花聽她這樣一喊,想笑,但忍住了。
心道,這哪兒跟哪兒呀,也真敢喊。
兩人同時又覺得這個披散着頭發的丫頭秀美異常,嘴甜不說,而且聲音清脆好聽,眼睛也又圓又亮,透着一股子機靈勁兒,挺爽利,招人喜歡。就是頭發亂蓬蓬的,穿了一身爛衣裳,看起來邋遢。
站在一邊的宋春看見周大娘和孫蓮花過來串門子,就想也不能讓她們站在竈邊就這樣唠嗑,得招呼人家坐一坐。
于是她從竈臺上拿起一塊布擦了手,請兩人去炕上坐,順帶着招呼二妞也過來。
宋春麻利地把炕上的被子疊好放到炕櫃上,再把炕桌放到炕中間,請周大娘和孫蓮花上炕。
然後她開了炕櫃,在裏面拿出來兩個柳條編的笸籮,一個裏面裝着煙葉和幾杆銅煙鍋,還有一個笸籮裏裝的瓜子和棗子,她把這兩個笸籮都放到了炕桌上。
接着她去從竈孔裏頭把一些燒成木炭的柴火鏟出來,放到秋天做成的泥火盆裏,滿滿的一盆壓實了,端着放到炕桌邊。
周英和孫蓮花這時候都從煙笸籮裏拿起了煙鍋,各人裝了煙,就着火盆點燃了煙鍋抽起來。
二妞好奇地看着她們抽煙,竟然看住了,忘了脫鞋上炕。
直到宋春去提了一壺茶水,端了幾個茶碗來放在炕桌上,催她上炕,她才回過神來,脫了鞋上炕。
她上炕之後,宋春也跟着脫了靴子上炕,然後拿起煙笸籮裏的一杆煙鍋,裝了煙葉進去,就着火盆點了煙開始吸起來。
很快,二妞就覺得自己周圍煙霧缭繞。
老實說,她不太喜歡炕桌邊的三個女人嘴巴裏冒出來的白煙,她覺得有點兒嗆人。
“二妞,你抽嗎?”宋春問身邊坐着的黃二妞。
二妞擺擺手。
對面坐着的孫蓮花笑:“春子,她說她從關內來的,看見我們這些女人抽煙怕是覺得奇怪得很,你還叫她抽。”
宋春恍然,緊跟着也笑了,她說:“對呀,忘了這一茬了。”
她放下煙鍋,和氣地對黃二妞說:“你不抽煙鍋,就吃點兒毛嗑和棗子吧。”
二妞其實早就看到了另外一個笸籮裏的東西,還知道那可以吃,但是不知道它們叫毛嗑和棗子。
她伸手抓了一個棗子,放嘴裏吃了,發現很甜,比山裏樹上的生棗更好吃,于是連着拿了幾個吃了。接着她又抓了一把瓜子放手裏托着,開始嗑起來。
嗯,這也很香,比她在山裏吃的生的香。
很快,宋春等人被她清脆的嗑瓜子的聲音給吸引住了。
坐在她對面的周大娘和孫蓮花甚至忘記了抽煙鍋。
實在是二妞太會吃了,炕桌上很快就堆起來一大堆瓜子殼,那些瓜子排着隊的進她嘴裏,噼啪一聲,瓜子仁兒留她嘴巴裏,瓜子殼就落到了指間……
“喲,這姑娘真會吃,咱們屯子都找不出這麽一個會吃毛嗑的姑娘。”周大娘最先回過神來,她放下煙鍋,觑着二妞道。
聽她的聲音,稱贊也說不上,倒是有點兒吃驚和擔心的意味。
她始終沒有忘記剛才老頭子交待她的話,于是曼聲問二妞:“對了,二妞,你還沒跟咱們說說你老家在關內哪兒,你家裏人是個什麽情況。你們一家人在哪兒遇到的胡子,胡子把你家裏的人咋樣了。還有啊,你這接下來的打算。你說清楚了,春子,還有我們才能幫你呀!你先停停,別光顧着吃毛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