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手挑戰

第6章

19.

“所以說，我選擇分手，你也答應？！”易楓終于找回了思路。

“我以為我不會失去你；至少不是以現在這種方式。”淩帆的語氣再度焦灼，手臂貼着床褥插入，緊緊攬住身下之人：“我們已經和好了，對嗎？”

“你想得美……”這一回易楓總算頭腦清醒，伸手用力推拒。

“怎樣才行？怎樣才能和好？”淩帆也是鐵了心，箍緊了臂彎不肯退讓。

“什麽怎樣？”易楓心中并沒有這個答案，他只好猶自嘴硬：“分手的理由都告訴你了！”

“我會花時間陪你，陪你吃西餐、喝紅酒，不再吃方便面……”

“……”

“陪你旅行度假，看日出泡溫泉，聽音樂發呆，不抱着手機，不趕時間……”

“……”

“我，我還會努力熱情一點，多說話多給你反饋……”

“你夠了！你以為盲從就是愛情嗎？！”沒有棱角沒有鋒芒的淩警官，我不确定還會喜歡好嗎！易楓暗道。

“盲從……只要你在我身邊，盲從我也心甘情願！”淩帆越說越激動，捉住易楓的手覆在自己眼睛上：“就像這樣——蒙上的我眼睛，我就聽你指揮；不管你帶我走向何方，請讓我在你身旁……”

“你就閉着眼睛說瞎話吧！”望着被自己的手掌覆住半張臉的前男友，易楓心中狂跳——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事情好像在按一個熟悉的腳本在重演；只是這個角度，他當年未曾看見。

“不是瞎話，易楓……”淩帆的聲音低廻下去，臉藏在易楓的手掌下，看不清表情：“其實你所有的文章，我都有看過，只是，沒有給你反饋而已。我改，我都改，行不行？”

“……你都看過？”易楓癡了，移開手掌，盯牢前男友的眼睛。

20.

“對，都看過；每一篇，每一個字，我都讀過——所以我不能失去你，沒有人比我更懂，你為什麽只寫懸疑推理小說；沒有人比我更懂得你筆下的人物，以及字裏行間的情意……”

“可，我，剛剛寫了一篇，羞恥的小甜文……你一定沒看過。”易楓被這個真相驚呆了，咽着口水，一字一句——還好他寫的小甜文只發表在“寫手挑戰”新開辟的專門網頁上，應該不是很容易發現的。

“怎麽？你又發布了新的章節？結文了？！”淩帆語氣突變。

“結文了……按要求，和《雨夜》揉在一起，HE的小甜文……你怎麽了？老淩？”

“沒什麽，我就是問問。”淩帆坐起身來，扭頭看了一眼桌面上瑩瑩發光的電腦屏幕，失神地揉了揉眉心：“不早了，熬夜你會胃疼，趕緊去洗漱。”

易楓被推進了浴室。心中的那點疑慮被前男友的體貼抹得幹幹淨淨，他心滿意足地沖了個涼，甚至在嘩啦啦的淋浴聲中蕩起了一點绮麗的欲望。

“老淩，我洗好了，你也快點去洗吧。”幾分鐘後，易楓裹着浴袍走出來，自然而然地催促着淩帆，絲毫不像在和分手了三個月、剛剛還在拌嘴的人說話。

淩帆從電腦桌前轉過身來，表情陰郁：“我給你帶了胃藥，你喝了。”他遞過來一杯水。

“謝謝啦！”易楓笑眯眯地一飲而盡，哧溜一下鑽進了被窩。

淩帆站在床邊遲疑了片刻，掏出手機小心地放在枕邊，脫下外套，也鑽了進去。

“你幹嘛？你沒洗澡！唔——”被窩裏爆發了小規模的沖突。

“別說話，查房時間。”

“老淩——”易楓被這個準确無誤的臺詞和情節驚呆了，從那個吻裏掙脫出來，他驚訝地質問：“你到底是，看了我的小甜文？！”

“看了，都看了。”淩帆把人兜頭蒙在被子裏，摁在自己胸前，就像多年前在105寝發生的那樣，悶聲悶氣地說：“你到底為什麽要寫《雨夜》？要寫小甜文？文中的主人公逃脫不了變态殺手的狙殺，可就不是小甜文了……”

“你在說些什麽啊老淩，我寫成小甜文了啊，穆銘救了彭漱，他們在一起，結局是HE啊……”

21.

第二天，易楓頭暈腦脹地醒了過來。淩帆就躺在他身邊，和衣而卧，臉上挂了兩只明顯的黑眼圈。

“這人，又一夜沒睡嗎？”淩帆因為工作的關系，也是個經常熬夜的主，熬夜後的頹唐模樣，易楓總是很熟悉，又心疼，又憤恨。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易楓覺得自己這一覺睡的也太實沉；看看窗外，竟然烏雲密布，天光昏暗。“我到底睡了多久？”他摸出手表，大睜眼睛重複辨認了三遍，然後驚得扔了出去——“哇靠，竟然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他依稀記得，昨晚他窩在淩帆的懷裏，正說着小甜文的結局什麽的，意識卻一陣陣地模糊，然後就直接睡過去了。再然後一覺醒來就是下午五點，腦殼還一陣陣地發暈。

“難道昨晚老淩給我下了藥？”畢竟是寫懸疑小說的，腦回路習慣性跳躍，聯想起昨晚淩帆種種奇異的表現，易楓的腦洞開始發散；還有那杯本來叫他倍感甜蜜的胃藥，也突然萦繞起陰謀的黑煙。

他疑慮重重地打開電腦，登陸“寫手挑戰”，然後跳将起來——昨晚他發出去的終章被删除掉了！

“本章節已被作者删除。”

一句醒目而又此地無銀的提示。删除時間是淩晨兩點。易楓定了定神開始回憶——這個時間他應該還沒有睡，對，是淩帆推着他去洗澡，是老淩趁他洗澡的時間，把文删了！所以他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真看到淩帆從電腦桌前轉過身來，表情陰郁；再然後，就是那杯可疑的“胃藥”……

可是，老淩為什麽要删他的文呢？老淩應該是看了他所有的文，這一點從他的言行中可以确信；看就看了吧，為什麽要删？這可是終章啊，如果能達到粉絲評審團的要求，就有第三階段的獎勵了……

文章雖然删除了，評論卻還在。易楓一條條看下去：

破壁人：完結撒花！果然是HE呢，好甜蜜好甜蜜，穆銘救了彭漱，太感人了……

煮花生：咦，為毛我出現的時候文章已經删掉了？！

秋月醉：我看到了，已截屏，所以說删掉并沒有什麽用嘿嘿嘿嘿……

煙花冷：所以說，結局是要改寫嗎？

問西風：是的，要改寫。

破壁人：樓上的你哪位啊？虛實大大的發言人嗎？麻煩擺正自己位置！

煮花生：呵呵，決定虛實大人命運的應該是我們，對閥？

秋月醉：甚至還能決定你的命運，第五人評委先生……

煙花冷：看你表現了，你懂的。

問西風：我已經來了。終章沒有出來之前，勝負未定——說好的游戲規則，希望大家共同遵守！

破壁人：對，說好的游戲規則，大家都要遵守！不過要提醒虛實大大，這個活動是有時限的！

煮花生：終章總要上演……

秋月醉：今晚會不會下雨呢？

煙花冷：莫名期待。

問西風：我也同樣期待。

22.

一頭霧水。

這畫風奇特的4 VS 1 對話，明明沒說出什麽特別的意味，偏偏又機鋒暗藏。

易楓覺得自己需要清醒一下。他沒有弄醒淩帆，輕手輕腳在露臺的浴缸裏放滿水——在這個風景優美的露臺上美美地泡浴，應該是這個酒店最引人眼球的賣點吧！盡管眼下并非陽光明媚。天邊烏雲壓頂，遠處的海岸線上波濤洶湧，一派風雨欲來的景象。可是，在周遭的風起雲湧中偷得半片悠閑安然的天空——這種強烈的反差，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不是？

易楓想了想，臨下水前又倒了兩杯紅酒放在浴缸前的小幾上——到底是一個浪漫情懷滿分的文藝青年，何況，有一個他曾經深愛的，或者仍然深愛的人，和他呆在同一屋檐下；下一秒可能将有什麽浪漫的情節發生……

溫暖的水讓身體放松，而紅酒的醺熱叫人思緒縱橫。天邊雲層裏一陣陣斑斓的閃電映入眼簾，易楓的腦子也開始放電——

五人粉絲評審團到底在吵什麽？老淩為什麽會突然出現？

為什麽自己入選的文章是《雨夜》，而參賽的小甜文要和《雨夜》揉在一起寫？

——《雨夜》是一部懸疑驚悚小說；和自己大部分的作品一樣，在懸疑的外殼下，探究的總是情感的內核。說的是一個變态殺手，專門對情侶下手。最後一次動手，那對情侶當着他的面分了手。殺手不甘就此罷手，就臨時改掉了自己非情侶不殺的原則，說：如果你們能在這場雨之前和好如初，我就放過你們……

小說沒寫完，他就看到了老繭網站關于“寫手挑戰”的活動通知，于是按要求把《雨夜》全部加上了“寫手挑戰”的tag，參加了比賽。

天邊電光一閃，仿佛照亮了易楓腦海中的疑雲——老淩一進門把他按在門上親吻的情節，是《雨夜》裏那對情侶在殺手的槍口下做出的第一個舉動……

老淩來到酒店之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的很多舉動都和小說裏一模一樣，簡直就是把小說當作劇本在重演！

這時，只聽“啪”的一聲輕響，浴缸邊上的小幾上，一只紅酒杯詭異地炸裂開來，殷紅的液體汩汩濺湧。

易楓詫異地從浴缸裏坐直身子，望着那只凄慘的紅酒杯子不得其解。

“易楓！”一聲斷喝後從身後傳來。他回過頭，還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就被摁進了水裏。

23.

“你搞什麽？！”易楓被結結實實地卷在被子裏，他抗議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你磕得我好疼！”

是的，他剛才幾乎是被淩帆用整個身子壓進了浴缸裏。他在水中睜着眼睛，目睹前男友好看而焦灼的臉砸碎一層清亮向他渡來，自帶某種神奇的特效……他不由自主的揚起下巴，好像也想接住點什麽。然而接下來他整個人被撈起來，連拖帶拽地拖進屋裏，掼在床上，被子一卷，裹了個結實。

他費了半天勁才露出個腦袋，看見淩帆渾身透濕地站在屋子中央，背對着他瘋狂地按動着手機。白襯衫水淋淋地貼在那人身上，誠實地勾勒出樸素而誘人的線條——易楓搖搖腦袋，覺得在這一個詭谲的瞬間自己的關注點實在不太對路；他裹着被子跳下床，一步一跳地蹭向淩帆，想看清楚在這幾乎沒有信號的地方他還能用手機能做些什麽。然而視線一偏，他指着露臺上的浴缸驚叫起來:

“老淩——水，水是紅色的！”

淩帆聞言而望，潔白的浴缸裏，一池水果然呈現出淡淡的色差。一扭頭，他眼中的驚惶更盛，大步上前不由分說打橫抱起易楓，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剝開被子，上下查看易楓的身體。

伍嘉誠的臉噌的一下就紅了。因為剛剛從浴缸被撈起的他，是裸着的……

“老淩！是，是你的腳在流血……”

淩帆怔怔地低下頭，忽然身子一軟，跪倒在易楓膝前。

“老淩！你怎麽了？”易楓蹭上前去，去扳淩帆埋在他腿間的腦袋；卻被淩帆張臂一攏，攬了個結實。

“你吓死我了！”淩帆的臉在易楓的腰間蹭出一片潮濕，搞不清是他身上的水還是他臉上的淚。

“我好好的，你瞎緊張什麽？！”易楓嗔怨:“不過是碎了個杯子，你緊張兮兮地跑過來，一定是踩到了碎玻璃片！”

就這麽一瞬間，緊張的人換了個。易楓果斷地站起來剝去淩帆身上的濕衣，同樣蠻橫地把人推到床上，翻出酒店藥箱裏的酒精棉紗，抱着淩帆的傷腳細細地清理。

屋內突然寂靜，交互忙亂的兩人陷在各自的情緒裏，沒有留意到在這天光向晚的屋子裏，二人無意間已是“赤誠”相對。

“疼嗎？”易楓擡頭問。因為淩帆一直盯着他看，眼眶紅紅的，完全不像他所認識的那個硬漢。

“有我在，不會讓你遭遇危險，半分都不會。”

易楓心中一跳，換了個話題:“你删了我的文，對嗎？為什麽？”

“因為……穆銘沒有你寫的那麽好……”

“你別自作多情、對號入座好嗎！那是小說，是創作！再說了主辦方要求的是小甜文……”

“你鎖住未發的部分我也看了，那裏不甜，那才是你真實的想法，對嗎？我要幫你改寫……”

“你要怎麽改寫？”

“我們從未分手；穆銘和彭漱一直一直在一起。”

“你是‘問西風’……真沒創意！”易楓證實了心中的猜測，然後加上一句言不由衷的點評。

24.

“餓了吧？”易楓坐直身子去夠他的浴袍:“牛扒，意面，方便面也有，你選哪樣？”

天空中的烏雲好像已經凝聚到了最後時刻。一聲炸雷響起，屋裏的燈突然全熄了。

“哇……”易楓本能地一個躲閃，縮到某人的懷裏；然後又立刻彈起來，弱弱地掩飾道:“停電了嗎？”

黑暗中淩帆伸手一撈，把那個僵直的人影撈進懷裏:

“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