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孟侜端着碗, 看看陛下, 又看看奉國太子,有點為難。
怎麽說,他也應該和陛下一桌。孟侜已經接收到楚淮引威脅的眼神,意思很明顯,如果他敢和奉國太子一桌的話, 晚上就要實現他的承諾。
孟侜昧着良心道:“臣已經飽腹,謝太子擡愛。”
奉國太子真名邱合璧, 玉面郎君雅人深致, 他見楚淮引似乎不想讓兩人同桌而食, 便也不為難一個丞相。
“那得了空, 孤再請孟大人吃飯。”
這點插曲之外,席間一派和融,就是孟侜有點心塞, 話已經放出去了, 那接下來就只能看着。不論黃金蝦有多誘人,只能動鼻不能動口。四舍五入等于楚淮引欠他一只烤乳豬。
宴會進行到尾聲時, 一只白瓷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奉國太子邱合璧突然口吐黑血, 雙目發直,他指着桌上的一道山珍木耳,指尖顫抖, “有、有毒……”全失了平時嘴角噙笑溫潤如玉的氣度。
群臣愣一瞬,亂了起來, 奉國帶來的使臣向主位逼去,大臣們漸漸分成兩派對峙。
“傳太醫!”楚淮引叫道,并且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前就立即把孟侜抱了上來,護在身後。
跟随邱合璧來的大魏的使臣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邱合璧的皇叔邱堅白,他是現任奉國國君的兄弟。老皇帝駕崩時膝下四個兒子争儲,本來邱堅白最有希望,但不知為何最後傳位給了三兒子邱堅度。另外兩個皇子不服,相繼挑起內亂,邱堅度資質平庸,內亂十幾年未平,還是在太子邱合璧和邱堅白的聯手下,才得以平息。
邱合璧被大魏軍隊圍在裏面,太醫給他施針,邱堅白率領使臣團氣勢洶洶要楚淮引交出太子。
“殿下千裏迢迢來到大魏,極具誠意,你們竟然、竟然在飯菜裏下毒!置兩國邦交于不顧,不仁不義,請馬上交出太子,我奉國自有太醫!”邱堅白面紅耳赤,當面指責楚淮引。
“是否中毒,中什麽毒,是否由宴會飲食引起,這些都還未明,如何能交予你們!”楚淮引冷笑,“太子在朕這裏,朕定然給你們一個交代。交給你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屆時爾等信口雌黃,誣陷大魏,大魏百口莫辯。”
“來人,送奉國使臣回驿館。”楚淮引一甩衣袖,讓人把奉國太子擡到将軍府,重兵把守,不能出一絲差錯。
奉國使臣個個被激怒,下毒謀害太子不算,居然還敢明目張膽扣押太子,監禁他們,簡直、簡直無恥之極!
邱堅白氣氛之後冷靜下來,安撫使臣回驿館再做商量。使臣沒了太子這個主心骨,只能聽從于邱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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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回到驿館,聚在一處商量,你一言我一語,誰也提不出好辦法。邱堅白任由他們吵夠了,拔出佩劍砍斷一張桌子,嘭地一聲,所有人安靜下來。
“大魏欺人太甚,會面地點一改再改,想來早有預謀。我們豈能坐以待斃!如今唯有圍攻楚淮引,方能有籌碼和大魏談判救出太子。大魏在岐州駐軍不足五萬,蜀地布防十萬,不足為懼。林将軍,臨行前太子是否将虎符交予你?”
被點名的林将軍是太子的得力手下,他猶豫了一下:“這樣會不會激怒大魏,太子還在他們手上。”
邱堅白:“先發制人,林将軍,現在情況危急,我們不能再被動了。”
“好!”林将軍下定決心,“我的虎符能調最近的兵馬十萬,太子臨行前還在岐州安插了不少護衛隊,我現在去放焰火召集。”
就在林将軍放焰火時,西南一側,同樣升起兩簇焰火。城中兩股勢力聞聲而動,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白天還在茶樓聽話本的閑漢,一個個躲在被子裏以手捂頭兩耳充塞。
邱堅白望着西南側的焰火,嘴角一勾,北狄的也該亂起來了,他倒要看看楚淮引能不能兩頭兼顧。
……
秦将軍府戒嚴,下人神色慌張,奉國太子移駕秦府,怎麽看都不是好消息,明天起來說不定就被奉國人給圍了呢?
正廳裏,柳宜修連連嘆了三口氣:“陛下,恕臣無能,看不出奉國太子所中之毒,恐怕拖不了幾天……陛下還是要早做準備!”
秦英喆神色凝重,趙婉秋眼神不自然地閃了閃。
“臣萬死難辭其咎!”秦英喆撲通跪下,“請陛下治罪。”
“現在不是治罪的時候,先查出那盤木耳為何帶了劇毒,恐怕未來岐州不穩,朕還要倚靠将軍。”
趙婉秋見兩人要談正事,被侍女扶走,經過湖上回廊時,侍女蹲下去朝湖裏用力扔了三塊石頭。
石頭飙得很遠,幾乎到了秦府外牆處的水面。
趙婉秋見四周沒人,剛才在聖上面前還裝啞巴,現下迫不及待地抓着侍女的手腕:“木耳下毒之事遲早會查到你我頭上,上面到底什麽時候接我們走?”
她借着監工的名義,出入後廚,站了一會兒“體力不支”地昏倒在地,恰好摔在一盆新鮮木耳旁。據上面的人說,奉國太子最喜歡木耳,她一次下了夠本的劇毒。
侍女突然反握住趙婉秋的手,逼近一步:“怎麽,事到如今,你還想走?謀害太子的罪名,落在你頭上,那說出來就是秦英喆下的毒,再往大了說,就是你們大魏皇帝指使的!你以為你走得了嗎?”
趙婉秋不可置信地盯着變臉的侍女:“你們不怕我說出真相嗎!”
她不過是想安穩地過後半生為什麽你們都來害我!趙婉秋歇斯底裏,裝病裝啞她對自己還不夠狠嗎?假扮趙婉予至今,她一點福都沒享到!她不允許!她不準有人阻礙她!
侍女輕聲道:“怕,但死人不會說話。”
兩人幾乎是同時動手,侍女身懷武藝,但趙婉秋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狠勁,枯瘦的五指緊緊抓着侍女不放,一副同歸于盡的架勢。
嘩啦!水花四濺,兩人扭打着掉入湖中還不肯松手,漸漸地,湖面浮起一層血色,在夜色中詭異地瘆人。
侍女游到湖對面,水淋淋地從湖裏爬起來,越過外牆,朝西南方向奔逃。
季炀從湖邊榕樹躍下,掠過湖面,一只手探入水下,拎出沒有生氣的趙婉秋,嫌棄地扔到一邊:“給她吊着一口氣。”
……
孟侜推開奉國太子的房門,邱合璧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他撇了撇嘴,用專業的眼光評價:演得太用力。
“這裏沒有外人,太子不必再裝。”
邱合璧從容地起身,倒了一杯水喝:“孟大人餓了嗎?”
“……”想看我吃飯?本官是有點餓。
“傳膳!”邱合璧立即吩咐手下,他隐隐明白這件事要趁楚淮引不在才有可能,具體原因說不上來,歸于直覺吧。邱合璧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不大的桌子上四道素菜四道葷菜,孟侜端起碗,拿筷子夾了一口紅燒肉。
邱合璧目露期待。
孟侜筷子一轉,把肉放回碗裏:“大魏發給蜀地的救濟糧,被奉國轉手買走,害我蜀地百姓多挨了一月饑苦,本官作為丞相,常常因此食不下咽。”
邱合璧:“孤已聽說此事,地方官員自作主張,孤深感愧疚,願意再一次同價補償銀兩。”
買糧不是他的主意,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促成了。但他後來發現買的糧食遠超奉國所需,而這些糧食不知轉手到哪兒了。也是這件事讓他意識到奉國還有一股勢力,他想起十幾年前的一些事情,深思熟慮之下,跑來和楚淮引合作。
要來合作,自然要有誠意,比如,他已經答應楚淮引那些買下的糧食,他再出一次錢,相當于雙倍買下。
孟侜暗道,這麽痛快,想必是和楚淮引商量好的。那你看本官吃飯的錢還沒付呢。
他嘆了口氣:“蜀地百姓食素茹苦,本官頓頓葷腥,于心有愧。”
邱合璧看了他半響:“三倍。”
他算是看出來了,孟侜比楚淮引還能敲竹杠。罷了,這錢就當疏通關系了,這位丞相的話語權可不低,甚至他能察覺到一點:楚淮引很聽丞相的話。
孟侜愉快地把紅燒肉吞下,他一天要吃很多次,今天到處兵荒馬亂,打斷了孟侜的正常進食,他是真的有點餓。
邱合璧看着他吃,沒話找話:“孤今天表現得如何?”
孟侜搖搖頭,比我差遠了。
邱合璧:“怎麽說?"
孟侜一想到老本行就有點興奮,你這個演技崩人設了啊,不如你再加七千兩我給你示範一下。
邱合璧:“……”我說你怎麽主動過來,你今晚就是來坑錢的。
孟侜數了數銀票,揣進兜裏。影帝之魂燃燒,嘴裏還含着一塊鴨骨架就表演了起來,擡手一擦,嘴角甚至流下了黑血。
情緒激烈而不外放,全靠眼神說話,将痛苦、難以置信、求生、絕望融為一體,仿佛是真的被下毒命不久矣。
邱合璧嘆為觀止。
此時,一名不知前情的皇帝突然推門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