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汗。
李準走下來,拍了拍他的肩,“怎麽了?”
韋離頓了頓,直接跪下,顫聲回複:“這個字,臣要不得。”
李準一愣,回過神來,冷聲:“如何要不得?我賜你字,又有什麽不妥?”
本就是一次閑談,李準無意中得知韋離還不曾有一個正式的字號,便以天子之名禦賜了他一個字號,重華。
最要命的還不是這個,而是當今天子接下來說的話:“韋愛卿,你可知這字有什麽含義?”
韋離感恩不及,想了想,問道:“請陛下賜教。”
“重華,重華,朕要賜你——萬重富貴,累世榮華!”
不啻于石破天驚。
“我要讓你韋氏一族從今往後,因你而榮,因你而長盛不衰!”
韋離整個人都驚呆了。他突然發現,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看清過這個年輕的天子,他到底——
真的是赫真說的那樣嗎?
韋離心神不定,只是低着頭一聲不吭。
李準看着韋離,“可是因為那個叫赫真的鞑靼人?”
韋離猛地擡頭!他居然——
“你別急,朕只是随口一說”,李準笑了笑安撫,“況且……”龍涎香的味道濃郁震懾,皇帝的嗓音到了耳邊,“他能給的,朕照樣給得起。”
韋離不發一語。
過了很久,暖閣裏安靜得能聽得到彼此的呼吸。
“陛下”,韋離撩起官服一角,鄭重跪下,朝李準磕了個頭,緩慢說道:“赫真與我早就有白頭之約。他曾救我于九死一生之時,這是恩情,臣不做忘恩負義之人。”韋離起身,接着又跪下磕了一個頭,“他也是我傾心愛慕之人,這是我與他之間的感情,臣也不做三心二意之人。”
“臣早就許他歸隐回鄉之願,這是誓言,臣——”韋離第三次磕頭,“臣不做言而無信之人”。
“萬望——陛下成全!”韋離俯身,跪在李準腳邊。
李準久久說不出話。
窗楞發出輕輕的磕噠聲,風雪似乎大了些,又是一年過去了。
“滾。”
韋離擡頭。
“你出去。”李準背轉身子。
“是。”韋離起身,跪得久了,早年裏受的腿傷開始隐隐作痛,韋離稍稍矮下身子,撐着膝蓋緩步出了暖閣。
遠遠地就看到赫真朝自己跑來。竟然下起了雪,韋離突然就想起了那年他躺在雪地裏的孤獨與恐懼,如果沒有赫真,哪裏來的韋離,如今的韋丞相?
韋離低聲笑了笑,摸了摸膝蓋,還未起身,整個身子就被騰空抱起,耳邊傳來着急的詢問:“可是腿又疼了?這個狗皇帝!明明知道你腿不好——”
韋離失笑,一把捂住赫真的嘴,“行了,回去吧……”
韋丞相請了病假。一個多月的病假。但是陛下非但沒有下官邸慰問,反而又在秣陵淮氏中提拔了一人來暫代韋相一職。
大家都覺得要變天了。
不過丞相府卻像絲毫感覺不到外界的風雲變化,一派閑适淡然,煮酒烹茶,圍爐觀雪。韋離歪在赫真懷裏,“我想跟你回關外了……”
赫真低頭吻了吻韋離的額頭,“累了?”
“嗯。”
才不過七年,他竟像是過了七十年那麽久。如今的隆關韋氏,早已成為世家之首,擁有其他世族無法匹敵的地位和尊榮。
可是他呢。
韋離閉眼聽雪。
雪珠子落在竹葉上,窸窸窣窣,清清泠泠,他們又養了兩只灰毛兔子,此刻在竹根旁刨着雪堆,頑皮得很。
手裏摩挲着那年赫真用木頭為他做的藍歌。幼小可愛,尖尖的喙子早就被磨得順滑,貼着手心裏的溫度,充實溫暖。
“那就回去。我帶你回去。”赫真緊了緊韋離膝上的絨毯,“你別有心事。跑腿的活都給我”。
不過赫真也知道,勞心更累。他更心疼他。
韋離拉下赫真,兩人深吻。
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皇帝在新年的第三天親自去了韋相府邸拜年。
後來,就是闌園的動工,聲勢浩大。
韋離越來越像一個置身事外的人,身邊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除了天下百姓和一個赫真。
闌園竣工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出現。韋重陽帶着一衆韋氏子弟大雪天裏跪着三呼萬歲,皇恩浩蕩,感恩戴德。
李準徹底死了心。
他最終同意了韋離的三年之約。
三年之後,韋離不再是韋相,歸隐山林,只求一生無拘。
後來,史書上記載,那年帶領整個隆關韋氏走向無上榮耀的韋離,突然在一個雪夜離開了京畿,聽說身邊只帶了一個侍衛。此後,無人知其蹤跡。
天子一切如常,既沒有驚訝,也沒有大怒,像是等待一個意料之中的結果,在丞相府傳來消息後,坐在龍椅上沉默良久,過後便宣秣陵淮氏暫代韋相一職。
又過了許多年。
京中一些老臣受邀去隆關觀賞闌園,後來又去了狼遙一帶查看互市情況。有人說看見了很久之前的韋相,在靠近狼遙灣一帶賣草藥。衆人只當他說笑。
韋相怎麽可能淪為商賈之流?
遠在千裏之外的韋離打了個噴嚏,縮了縮脖子,往赫真懷裏鑽了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