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濃粥。
味道很怪,韋離皺眉嘀咕:“這是什麽。”
赫真不是很高興,放下就要走,“愛吃不吃”,轉身又補充道:“對你的腿好。”說完就推門出去了。
韋離苦笑,這個人……
昨夜裏聽到的動物的聲音也找到了來源。
是兩只灰毛兔子,一大一小,此刻正在距離韋離不遠的椅子腿邊啃着幹巴巴的幾片菜葉,紅通通的眼睛望着韋離,似乎有些敵意。
韋離失笑。
是了。他才是這個屋子的不速之客。
接下來的十幾天都是這樣。
韋離起來只需喊一聲“赫真”,然後就是和兩只兔子一起吃,間或被赫真抱去茅廁,其餘時候不是拿菜葉哄兔子玩,就是睡覺。
有時候韋離也會背書。
已經過了這麽多天,韋氏的人要找他早就找了。雖說參加國士選拔已成奢望,但聖人書不可廢,韋離嘆了口氣,不知是打發時間還是提醒自己不能忘本。
赫真卻很好奇,常常會問韋離在背什麽。韋離也樂意和他說一些,不過赫真這方面真沒什麽天賦,只能記住幾個簡單的句子。聖人曰彎彎繞繞的,他覺得麻煩。
韋離笑了笑也不說什麽。
韋離這些日子已經把自己的身世都告訴了赫真。赫真也知道隆關韋氏,只是沒想到韋離的身份這麽複雜。
“你爹對你好嗎?”
“說不上好不好吧。我又不是他唯一的兒子。我上面還有三個哥哥。”韋離摸了摸腿,“我這個腿就是我大哥打的”。
“他怎麽能這麽對你!你可是他弟弟!”赫真生了氣,順兔子毛的手勁未免大了些,小兔子身子一緊,前腿一擡就躲進了韋離懷裏。
“我是外面養的……”韋離聲音很輕,他不想貶低他母親,赫真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問。
兔子吃得和人差不多,整天就跟韋離一樣,除了拉撒,其餘時候都是被赫真伺候的。所以毛色發亮,順滑柔軟,“你為什麽養兔子?”韋離随口問道。
“不是我養的。我阿娘留下的。”赫真看了眼兔子,“我阿娘很喜歡兔子”。
“哦。我也喜歡。”韋離擡頭笑道。
赫真看着韋離,過了會也微微一笑。
耳邊有鳥兒明快的歌聲,啁啾悠蕩,“是藍歌”,赫真側耳傾聽,對着一臉莫名的韋離解釋:“一年也難聽到幾次,不過這裏的人都說,聽到了有好運。”
韋離眼睛亮了,抱着兔子,巴着窗口就要找藍歌,“哪呢?”
赫真把人拉回來,“你看不到的,很少有人看得到藍歌”。
“哦……”
“不過你的好運就要來了。”赫真笑呵呵地補充。
(二)久別重逢相思酒
四個月後,腿是好了,不過這走路的姿勢總是怪怪的。韋離常常用随遇而安來安慰自己,但是臨到面前,低頭瞧着自己的這雙腿,韋離皺眉,無端萌生一種自厭的情緒。原本想着傷好了就回去,但是這幅樣子,回去又能做什麽,只會增加韋延慶等人的笑料。
入了春,兩國的互市漸漸開了,赫真每天都會出去看看,有時候會換點銀錢回來。
“你要這些做什麽?”赫真根本用不着錢。韋離趴在桌子上,指尖轉着一枚銅錢,咕嚕嚕咕嚕嚕響,兔子在桌子邊一動不動地瞧着,趁韋離撤開手就走近看看。
“給你做路費。”赫真在一旁收拾一只羊腿,手法娴熟,鋒利的刀口快速劃幾下,露出一大片血紅,毫不費力地剝落,皮子倒完完整整。架子一早就架好了,此刻熏上了味料,香得很。
“路費?”韋離擡頭,聽不懂似的。
“嗯,回家的路費。”赫真低頭仔細翻看皮毛,“你得回家”。這一句說出來,像是長輩苦口婆心地勸說一個固執的孩子。
果然——
“我不回。”韋離扔開銅錢,一下站了起來,“我不會白吃白喝你的,我現在好了,我幫你幹活”。
赫真笑出了聲,淺棕的眸子裏閃着笑意,“你什麽都不會做,你別不愛聽,你就是個公子哥”。
“公子哥有公子哥的去處”,赫真不在意地轉開頭,“反正不是我這”。
“況且你那麽聰明。不想回去,那每年都有的國士選拔,你不想參加?”
說了這麽多,這最後一句算是堵住了韋離積累到嗓子口的長篇大論。韋離整個臉都漲紅了,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末了,只輕聲道:“不用你管。”
赫真了然地笑笑。
第二天,韋離就起了個大早幫赫真幹活。圈羊的栅欄夜裏缺了口,赫真看韋離蹲着琢磨好久,也沒想好從哪裏下手,就忍笑把人拉開,沒好氣:“一邊待着去!”
韋離站一旁讪讪,兩只手交錯地揣在袖管裏,看着赫真支起一根和他大腿一樣粗的木棍,三下兩下就固定得筆直,咬了咬嘴唇,有點洩氣。
“你不是做這個的。”赫真起身認真說道:“我阿娘說你們漢人中讀書人最高,你就應該去做那讀書人。”
韋離不作聲,沒有反對。
“走吧,下午和我去集市看看,你肯定悶壞了。怎麽跟個娘們似的。”赫真毫不留情地嘲笑。
韋離一下擡頭,怒目而視。
赫真哈哈大笑。
出了狼遙灣再往南幾十裏,就是兩國開通的互市點之一。日頭還未高升,大大小小的攤位前已經是人滿為患。皮革的氣味過分重,還有草藥或濃或淺的香氣,一入場子,這些味道倒先把人逼退三步。韋離卻很好奇,跟在赫真身後瞧個不停。
大多是平常的鞑靼百姓,拿出家裏多餘的皮毛和工具來交換,漢人卻大部分是富裕人家的仆人,幫主人來挑選好料子,好刀具。
大家都認得赫真,招呼起來也大大咧咧,只多看了幾眼跟在他身邊的韋離,說話卻毫不顧忌。
“怎麽,赫真你不怕漢人查過來?”一位鞑靼大叔笑呵呵地開玩笑。
韋離轉頭一看,鞑靼大叔身邊站着一位深目高鼻的妙齡女子,正朝着赫真笑吟吟。
赫真有些不大自在,随意應了兩聲,就推着站在人家攤位前看個不停的韋離向前走。
韋離憋着笑,實在憋不住,兩人到了人少些的地方,韋離才仰頭哈哈笑出聲。
“那女孩又不是母夜叉,你這麽怕?人家那麽好看!”
“我才不怕”,聽到最後,笑了笑,“你個漢人,知道我們好不好看?”赫真手中翻轉着一副小巧匕首,刀柄上只纏了一圈墨綠細革,刀鞘卻很精致,有針葉紋飾,無端生出俠士之風,刀出鞘,冷光四溢,鋒利得很。
“我知道啊,你就很好看。”韋離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伸手拿過赫真手裏的匕首,“這個也好看,你什麽時候買的?我剛剛怎麽沒看到?”
赫真看着韋離沒有說話,過了會,遞過去,“前幾天買的”。
韋離拔出又收回,翻來覆去地看,“像我們南邊的手藝”。
“送你的。”
韋離擡頭不解。
“你回去了,他們再欺負你,你就用這個。”赫真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說道:“防身肯定沒問題。”
韋離低頭,煩躁厭棄,“我不會回去的。我都瘸了。”
“你胡說什麽?!”赫真一把拽過韋離,找到了些頭緒,劈頭問道:“你這幾天就為這個不想回去?!”
韋離愣愣擡頭,吓着了點,“不是……”
“你的腳只是沒有适應,任誰躺了四個月一開始都不會走路!你腦子裏都想些什麽!你給我回去!”赫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生氣。只是适才韋離一瞬間流露出的自我厭棄讓他不是很舒服。
韋離看着赫真,赫真一臉怒容,說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挽留的樣子……韋離深吸一口氣,猛地掙開赫真,點了點頭,他很少有賭氣的時候,但是這個時候卻只聽到自己的冷聲:“好,我回去,我明天就回去。”說完掉頭就走。
赫真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他也一肚子氣,兩個人就這麽誰也不理誰,一路走回去。
開門的動作太大,倒把打盹的兔子吓得蹦了起來。韋離看也不看,走到床邊想收拾東西,但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赫真的,更加喪氣,索性躺床上閉目養神,毫不理人。
赫真都要被氣笑了,他救回來的難不成是祖宗?赫真沒當回事,幾個月下來,兩人之間的關系已沒有初見時的磕磕碰碰。韋離寄人籬下,一開始還有些低聲下氣,這兩個月,脾氣卻是越來越大。
還說自己不是公子哥。赫真搖搖頭,去做自己的事了。
韋離不會在他這裏呆太久,這是赫真一早就知道的。越相處就發現這人胸中有天地,不是他這個幾尺見方的茅草屋所能容納得下的。他應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