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到簡植再度恢複意識,小火爐一樣熱烘烘的黃鼠狼站在自己身旁,捧着一顆顆亮晶晶的紅果子,原是清澈的香氣喚醒了自己。
簡植不由自主地拿起果子,咀嚼、下咽,那看着像野山莓。果子酸酸甜甜涼涼,咬破果皮的那一刻汁水四濺,柔軟的果肉像美夢一樣呵護住舌頭。
等吃了十多顆了,力氣重歸體內,她終于顧及形象地坐了起來,瞧着旁邊巴巴瞅着自己的那小只說:“謝了,這果子,很不錯。但是……這大冬天的,你也沒有多少顆吧?”
黃鼠狼眨巴眨巴眼,往洞外跑去,讓簡植跟過來,又伸出小爪子在雪地裏刨又抛,露出一個圓圓的深坑。
她往坑裏一看:好家夥,得有上百顆上千顆的野山莓。
簡植“哇”了一聲:“你真厲害啊。”
黃鼠狼得意洋洋。它把方才裝過小動物的空袋子扯了過來,示意簡植帶着野果打包走。
簡植感動到極點。她忍着誘惑搖了搖頭:“這肯定是不行的。誰都知道冬天深山上不可能有這麽多新鮮野果,我沒法向家裏人解釋。多一個麻煩不如少一個麻煩,你的心意我領了。”
她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行吧,今天謝謝款待,我該回去了。”
此時,外面的雪越積越厚,現在比星光還要亮,雪光照亮這個寂寂深夜。
簡植看了一下北鬥星的位置,把原主記憶和以往記憶疊加,輕易地辨認出大隊方向,也算出了大概的回程時間。
走着走着,黎明即将到來,蒼茫的天邊被描摹一抹魚肚白,山間小道越來越熟悉,屬于人類的腳印越來越多。
簡植忽然又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定在原處,扭頭看了看,是那一雙車厘子一樣的眼。
“你快走呀!”她道,“一會兒讓人發現了,一鐵鍬子……”
黃鼠狼突然扭了扭身子,拽出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獻寶一樣讓簡植看。
那是一個鳥窩,裏面了齊齊整整擺了一顆顆鳥蛋,每一顆都光潔、圓潤、可愛、飽滿。
“……一鐵鍬子扔地上吧,然後愛死你了。你怎麽這麽厲害,這麽會找吃的?”簡植把上面那句話說完。
簡植蹲下身來,從黃鼠狼手中接過鳥窩。它這才心滿意足地扭身跑掉。
它像雪夜中一道明亮火焰,像古老水墨畫裏的唯一彩色,是靜止虛構裏的閃耀真實。
山峁峁下的狼窩村剛從晨光中醒來,在雪裏很是恬靜。
村口那老井處,隊長的外甥劉民強正在打水,他看見簡直,把桶往邊上一撂,響亮地喊了起來:“簡二妮子,你這才回家?你爹娘正在着急,快回去吧。”
簡植點了點頭,快步往家走去,一邊适應着原主記憶與視線的疊加重合。
原主給她的記憶沒有差錯,狼窩生産大隊人口不多,家家戶戶的院子也建得很大。往往走過一家之後,過了挺長一段距離,才到第二家的地界兒。
許多人家正在掃院,裏面傳來鏟雪的撲簌聲。
拐過幾道彎,原主生活14年的院落映入眼簾。那陳舊的木門貼了一張新寫的“福”字,她想起這是大姐簡瑛寫的。
“吱呀”一響推開院子大門,吵鬧聲即刻湧入簡植耳朵。
屋裏女人帶有哭腔:“這冰天雪地,你娘好狠的心,非要她一個人去上山!這不是讓娃兒送死嗎?”
男人忍耐地哄着:“我娘不也是着急嗎,全家斷了頓,她讓簡植想辦法也正常的。”
女人哭出聲來:“正常什麽正常?簡植才14歲啊!她又木,一個人上山,能想出什麽辦法?我跟你說就是你娘故意的,你娘——”
裏面那男人重重嘆一口氣,打斷了她:“行了她娘,現在說什麽都沒用,第一要務是找人!我這就找生産大隊隊長,帶着人,去山上找人!”
幾句話,簡植大概确信了自己的判斷。
這世的爹娘都老實質樸,娘還算有點主見,但在家裏說不上什麽話,爹雖然是一家之主,然而又愚孝得厲害。
至于這個還沒見面的奶奶……當前的原主也不知道是逃避她,還是不敢想她,幾乎沒有記憶。
等她爹簡大梁走過一道歪了吧唧的影壁牆,恰好看到杵在那裏聽動靜的簡二妮子。
姑娘正亭亭玉立地站着,穿着那身走之前穿的紫棉襖綠棉褲,但上面有很多破洞,又沾了泥土和雪水,不知道她這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簡植開口道:“爹,我回來了。”
一臉愁雲的簡大梁又驚又喜,懷抱住女兒:“可急壞我們了,你一晚上不回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到了後來,才聽說是你奶奶讓你上山去了。”
簡植這會有點兒不好意思。
前世時,她別說抱爸爸了,連個電話都打不通,這種樸實的親昵,得逐漸習慣才行。
她松開簡大躍的懷抱,跟着他進了屋門,這才把懷裏護着的東西往炕上一放:“家裏不是斷頓了麽,所以我才得上山啊。”
簡植的娘叫做胡圓,坐在門口土炕邊上,正在用指節粗大的手抹眼淚。看到簡植進來,哭聲居然更大了:“簡二妮子,你怎麽就這麽木,讓你上山你就上山,你可把娘操心死了啊啊啊……”
簡植也不太習慣有人對着自己這麽哭。
她想要把大家對她的關注轉移到食物上,于是戳了戳炕上的玩意兒:“別哭了別哭了,我這不回來了嗎,沒事兒,我還帶了一窩鳥蛋呢。”
爹娘喜出望外。尤其是她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簡二妮子,你一宿沒睡,好歹眯一會兒,把衣裳拾掇拾掇。她娘,把鳥蛋拿一部分煮了,一會兒簡瑛喂豬回來了,咱們吃鳥蛋。”
說罷,就推着她娘去了廚房。
這會兒,簡植才趕緊溜到卧房,憑着原主記憶,輕車熟路地打開抽屜,拿出一面小巧的塑料鏡子,好好看看自己長什麽樣。
原主不怎麽照鏡子,所以簡植也不太能想起來自己的模樣,她方才還盤算着,看他爹相貌還算端正,他娘模樣一般,如果按照遺傳的話——
“喲,我長得可真漂亮。”
簡植拿起鏡子後情不自禁地笑了,覺得這結果超乎想象啊:
雖然原主的性格木木的,但外表的遺傳學還是挺善待她的。
這世的簡植膚白可人,眸色清淡明亮,纖長的睫毛眨下來時宛若兩片小森林。高挺的鼻梁中段,還有一處性感的隆起,在旁邊落下淡淡的青色的影。薄薄的嘴唇呈現淡粉色的水嫩模樣,牙齒如珍珠一樣潔白。
難得難得。
簡植左照又照,終于聽到床上一聲哼唧:“姐你這是幹啥呢?”
6歲的弟弟簡友來從炕上坐了起來,揉了揉自己鳥窩一樣的毛躁頭發,推開灰撲撲的大棉被。“一大早的,吵死了。”
簡植瞄他一眼,指着自己的臉,捏出嗲嗲的聲音:“對這麽漂亮的大姐姐說話,要一點溫柔好嗎?”
弟弟:???我怎麽覺得我姐有點奇怪。
撲到床上休息沒多一會兒,簡瑛回來了,家裏也開飯了。
一鍋冒着蒸汽的稀粥被端上桌來,大家圍坐在一邊。按照慣例,大姐簡瑛先利索地挽了袖子,給大家一碗碗盛上粥來。
簡植覺得這粥應該能照見自己。探了探頭,果真看到自己的臉。用筷子巴拉巴拉,裏面只有三五粒小米。
稀粥是常态食物,在斷糧的這幾天,小米的粒數只會越來越少。現在,大家都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着另一小碟東西:白嫩嫩的鳥蛋。
狼窩生産大隊的家家戶戶雖然養雞,但雞蛋屬于奢侈品,又能換錢,還能換孩子的文具。在簡植的印象中,似乎只有爹和弟弟吃過整蛋,爹是為了上工有力氣,弟弟是為了長身體,至于娘和姐妹三人,只有吃雞蛋切絲兒。
所以,這鳥蛋,不僅屬于上乘的營養品,又是金貴的價值等同物,在斷糧了的簡植家,分外珍貴。
弟弟簡友來看到鳥蛋,眼睛冒出渴望的光芒,趕緊伸手去拿。
然而,她爹“啪”得用筷子打住他:“今天,簡二妮兒吃三顆鳥蛋,其他人,一人吃半顆。”
弟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是男娃,又是老幺,已經被寵慣了,現在待遇一落千丈,兩只眼睛立馬淚汪汪的。
簡大梁跟簡友來解釋:“這鳥蛋,是你姐忙了一宿,幾乎拿命換來的。所以,簡二妮兒要多吃!”
一家之主說完這句,大家都齊刷刷瞅着簡植,簡二妮兒也就是簡植有點心虛。
她想,雖然确實是拿命換來的吧,但主要功臣是一只黃鼠狼。而且,其實她現在也不那麽餓了,畢竟吃了幾十顆野山莓。
她心尖熱烘烘的,道了句:“我吃一顆,你們吃其他的就好。”為了怕大家不同意,她随口補充一句:“每人每天最好只吃一個蛋,否則會膽固醇超标。”
面黃肌瘦的全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膽固醇是個啥。
大家都在深思以往木呆呆的簡植今天說的到底是什麽,身後的屋門就被誰推開了。一個70左右的老太太走了進來,站到桌邊看他們吃什麽,眉眼笑得皺成一團,神态肖似簡大梁。簡植認出來這是自己的奶奶王簡氏,但原主對她的記憶很是淡漠,不知是逃避還是不敢想。
王簡氏道:“喲,有鳥蛋啊。這年月,找到野鳥蛋可太不容易了。可得高興一星期。簡二妮子掏的?咱二妮子可真不錯。”
簡植瞧見娘的臉陰沉地可怕,默不作聲的。至于自己的爹,喏喏地附和着奶奶。
王簡氏繼續說:“剛才你們說啥,我都聽到了,簡植說的沒錯,是這個理兒。少吃點鳥蛋,營養足夠了。但是呢,剩下的鳥蛋,都應該給她小叔簡三峰。”
簡植:???
王簡氏有理有據:“簡三峰身子虛,又在鳴山那頭兒挖水渠,累得要命,吃不飽可不行。前不久,大隊裏趙壯強不還低血糖暈倒在水渠那兒嗎?
她很自然地下任務:“簡二妮兒,你去把剩下的鳥蛋煮了,給你那小叔送去。”
簡植感覺好大一道天雷劈在自己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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