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手術室的燈終于滅掉。
謝安渾身麻木, 手腳冰涼地癱坐在地上。
聽見門開的聲音,他猛地擡頭。
想起身, 一絲力氣也使不上來。
醫生摘下口罩,臉上帶着一絲遺憾。
“抱歉, 我們盡力了, 你現在可以進去看他。”
死亡這種事, 在醫院裏是最常見的。
醫生嘆了口氣, 離開前在他肩上輕拍兩下, 以示安慰。
謝安聽完他說的那句話,耳朵裏突然就聽不見周圍其他的聲音了。
整個世界像是橫空被割開成兩個空間,他所在之處, 餘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他怔怔地呆滞了好一會兒,趔趄着站起來, 直直往裏沖。
病房裏只有他一個人,剛湊到章遇邊上, 就啪一聲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屋子裏響起籠中受盡折磨的野獸一般的低吼聲,聽得人耳膜一震,再也不敢去聽第二聲。
……
謝安擡起頭, 神色溫柔地在閉着眼的少年腦袋上輕輕撫摸了下。
“安哥知道,遇遇最怕孤單了, 現在讓遇遇一個人走,安哥不太放心,所以啊,安哥現在幫遇遇找個朋友, 一起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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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遇不說話,安哥就當遇遇是同意了,遇遇乖乖在這裏等安哥,安哥現在就去幫你找他。”
謝安扶着手術床,慢慢地站起來,灰敗的臉上,揚起一絲詭異的笑。
他往外走,腳步緩慢,出了門時,臉上的神情已恢複得與平日無異。
但又少了生氣,像是戴上了一副沒有靈魂的□□。
路過前臺,值班的護士還認得他,心裏有些唏噓,但還是盡職地叫住他:“不好意思,手術的費用,還要麻煩你去繳納一下。”
雖然人沒能救回來,但為此所耗費的人力和物力,也無法因此而免去。
謝安轉頭,聲音異常冷靜:“我忘了帶錢包,現在回家取,可以嗎?”
他臉上空洞得沒有任何表情,護士被他淡眼一掃,從心底無端生出一股寒意,她不自覺偏開視線,不敢被他這樣看着。
“不好意思,院裏有規定,我們沒辦法——”
“謝安?”
醫院離家比診所近,呂堯這兩天睡眠質量不太好,躺家裏半天沒睡着,索性出門打算買點安眠藥。
他沒料到會在這兒碰到謝安,叫了他一聲。
謝安下意識扭過了頭,呂堯一手提着藥,朝沉默的少年靠近,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對方的大半個後腦勺。
小孩今晚似乎有點不對勁,他沒有細想,伸手拍了下謝安的肩膀:“怎麽這麽晚還來醫院?是不是感冒了?”
謝安沒有叫他堯叔,也沒有回頭,他依然保持着剛才的姿勢。
“先生。”
小護士從他靠近開始就紅起了臉,她溫柔地叫他一聲,等他看向自己,才盡力保持鎮定,主動替謝安回答:“他好像沒有帶錢包,剛才想問我能不能先讓他回去拿錢,但是醫院有這方面的規定,所以……”
沒說出來的話,呂堯明白。
他掏出錢包:“那我幫他付了,一共多少?”
小護士的嗓音更加輕柔:“錢在挂號窗口那裏交,我這裏查不到。”
“也對,麻煩你了。”
呂堯轉身要去交錢,卻發現身邊的人,早在他和小護士聊天時就走了。
這樣的謝安實在不正常,他順口問了小護士一聲:“對了,他是來檢查什麽?”
這個時間點入院的病人沒幾個,更何況還是這種大型緊急突發事件。
小護士自然還記得剛才引起的騷動,呂堯一邊聽她講,一邊理了理自己的袖口。
“出事的好像是他弟弟,剛才動過手術,可惜人還是沒能救回來——”
呂堯手上的動作頓住,他擡頭,眼睛直直看向對方:“你說,他弟弟怎麽了?”
小護士以為他是沒聽清,又溫聲重複了一遍,末了想到兩人是認識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關心和不安:“他剛才來的時候狀态不太好,現在突然這麽冷靜,不會是要去做什麽傻事吧?”
呂堯已經轉身沖了出去,走之前留下一句——
“錢我放這裏,得麻煩你幫我交一下了,謝謝。”
小護士低頭一看,桌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幾張紅色大鈔。
……
呂堯連安全帶都來不及系,踩下油門時直接把速度往上提,他第一次把車開得這麽快,路上無人,他連闖數個紅燈,趕到最後一條十字路口時,正好同一輛出租擦肩而過。
他不敢遲疑,匆匆停好車,推開鐵門走進院裏。
四周很安靜,他一進去,就清楚地聞到一股血腥味,夾在泥土的氣息中,突兀得很。
視線往那邊一掃,月光下,一塊不規則的鋒利石頭上,沾染着暗黑色的血跡。
石頭四周,血色恍如潑墨畫,暈成不規則的一圈。
心底的那股猜測因此被肯定,他不敢再多停留,走廊裏沒有燈,黑暗将周圍的一切籠罩得更加森郁。
他停下腳步,仔細一聽,終于聽見走廊盡頭的房間裏傳出來的異樣聲音。
是個陌生的少年聲,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講話的聲音一頓一頓的。
還活着。
呂堯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一些,他走過去,伸手推開虛掩着的門。
屋裏只有兩個人,被壓在底下的男生,額頭被人用東西敲出了血,雖不致命,但随着血液的流失,那人臉上的血色也在一點點失去。
聽見響動,掐着下方人脖子的謝安回頭看了一眼,明明看見了他,眼神卻絲毫沒有變化,他再度轉回頭,神情冷漠得像是什麽也沒看見一般。
呂堯被他瞥過來的那一眼驚到,那幾乎算不上是一雙眼,更像是兩顆透明的玻璃球,裏面空得什麽也沒有。
李楠上一次被謝安這麽對待,是他領着幾個人欺負那個剛來的傻子時。
謝安那時看着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怒火,下手的動作幹脆利落,他被那樣的謝安吓到,從此再也不敢招惹。
可是現在——
就算是被扼住喉嚨,身上的人也一副真的要将他弄死的模樣,李楠卻絲毫不害怕,反而笑得異樣開心。
他沒有掙紮,看着上方的謝安低聲誘惑道:“謝安,動手啊,來,再用點力,把我殺了吧,把我殺了,你的氣就能消了。你不是章遇的狗腿子嗎?現在他死了,你不想替他報仇嗎?你不殺了我,怎麽給章遇報仇啊。
“你知道的,法律會保護我的,我會沒事的,就算殺了人,我也什麽事都不會有的。所以,你想報仇的話,就把我殺了,我不反抗,來,你再用點力。啊,對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怎麽把他騙到院子裏去的嗎?你再用點力,你再用點力我就告訴你。”
感覺對方真的因他的話而加大力氣,他臉上反常的笑卻是越發燦爛。
“對,就是這樣。謝安啊,你知道嗎?其實我真他媽讨厭你,不,應該是恨你才對。你明明是個正常人,不像章遇一樣是個傻子,也不像我,從小能聽到的東西就比別人少一半。你說,你這樣的人,留在我們這裏幹什麽呢?她那樣一個愛錢的人,怎麽就瞎了眼把你當成寶了呢?
“你只不過是有一張她喜歡的臉,就能讓她心甘情願照顧這麽多年。你為她做了什麽啊?你他媽什麽也沒為她做過!我呢!我這麽喜歡她,什麽事我沒給她做過啊!結果呢,我像條狗一樣地跟了她這麽多年,得到什麽了?我他媽最後什麽也沒得到!
“我真他媽希望死的是你啊,但是不行,我答應過她,我答應她我不會碰你的,不然的話,她那天怎麽還願意繼續抱我啊。她犯賤,你這麽對她了,還舍不得讓我碰你一下!我呢?我更他媽犯賤,不就是随口答應的一句話嗎,明明她什麽都不會知道,但是我他媽為什麽就是不敢動你了啊!
“可是啊,沒關系,我不能動你,我也不能讓你好過啊。她的下半輩子被你毀了,我見不到她了!我什麽都沒有了,既然什麽都沒有了,那殺個人,也沒有關系的,對吧?
“啊,我還沒告訴你,我是怎麽弄死那傻子的吧?”李楠重重吐出一口氣,“那傻子,脾氣随你,倔。我好話壞話說盡,他都死活不肯跟我出來。他不出來怎麽行啊?不出來的話,我準備的一切,不是都白費心思了嗎?所以呢,我就拿刀威脅他,我跟他說,你要是不跟我出來,等下謝安一回來,我這把刀就會直接往他身上捅,傻子就是傻子,記性也差,他估計早就忘了,當初被我壓着打的時候,是誰救的他吧?
“果然啊,他怕了,他真以為我能動得了你,乖乖地就跟我出來了。你知道我為什麽不直接在屋裏動他嗎?多沒意思啊,就這樣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幾分鐘的事情,太無聊了。你知道折磨一個人是什麽樣的嗎?就是把他最看重的東西毀了,這樣,才會快樂啊。
“你最心疼的人死在他最心心念念的秋千上,怎麽樣,這麽一想,是不是渾身都疼啊?以後做夢,是不是都會夢到那一幕啊?現在,你總該想殺了我吧?別這樣,別光想不做啊,來,現在就把我殺了,我不反抗,你再用點力!
“相信我,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替章遇報仇了。你今天放過我,以後可就沒有機會再動我了。這麽好的機會就擺在你面前,你知道該怎麽做的吧?殺了我!謝安,把我殺了!章遇他在天上,就會感謝你的!”
謝安突然魔怔地紅了眼,像是受到了他的蠱惑,另一只手也搭上他的喉嚨,兩只手按住他細瘦的長脖,漸漸加大了力氣。
李楠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謝安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手腕處的青筋卻根根暴起。
一只手從身旁伸過來,用力将他環住對方的兩只手掰開。
“謝安,你知道你現在是在殺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在此先特別感謝一下“成渝”小可愛,新換的封面是她寫的!!!我第一次收到小可愛送的封面!感動哭了!
遇遇的死不是偶然,就算這一次不動手,李楠這種心理變态的,也不可能放過他。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劉玲的戀/童引發的一切。生活有喜有悲,世事太過無常,誰也不知道下一秒真的會發生什麽,所以在此衷心希望,小可愛們都能夠安穩度過這一生!
我知道大家都想李楠死,他殺了人,命償命才是最痛快的,但是就像他說的,法律會保護他。(這種事情真的很可悲,現實裏那些做出慘絕人寰的事卻還能全身而退的孩子,太多了)所以李楠死不了,謝安如果真殺了,一輩子都會有污點。還是那四個字,偏現實向,金手指文裏的那種虐渣的視覺爽快的處理辦法不可能在這本文裏适用,沒法殺他,但是,他也不可能會好過就對了。
想看甜甜的,很快了!這個坎過去,都是甜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