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呂淮低眼一看,桌上多了個包裝雞腿。
雞腿就手掌大小,被塞在劣質包裝袋裏,袋裏空氣被抽光,黏膩密集的油脂緊貼在包裝袋裏,是最近超市暢銷的課間小食。
呂淮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雞腿,只一眼,就被惡心地別開了視線。
謝安已經坐在位置上,呂淮盯着他挺直的後背看了幾秒,又低眼看看桌上的雞腿,皺着眉猶豫好一會兒,才伸手把東西放進包裏。
李憐穎突然轉頭看他一眼,接着又轉回去,将自己的英語書放到他桌上。
她一句話沒說,給完書後回身坐正,将謝安剛攤開的書往兩人中間扯了一些,一邊往後翻一邊嫌棄道:“你怎麽一點筆記都沒有?”
謝安知道她把書給呂淮了,任她吐槽,只随口說了句:“愛看不看,不看拉倒。”
呂淮盯着英語書封面看了幾秒,接着伸手,悄悄把遮擋了一大半視線的劉海往上撩起一些,将面前兩人的背影真正在腦中印過一遍,才将劉海放下。
……
謝安到班裏時,七點都還沒到。
看見呂淮已經坐在位置上記英語單詞,走過去,剛想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想到昨天呂淮抗拒的表現,又收回手,問:“你不是走讀的嗎?怎麽來這麽早?”
校內的學生分兩種,走讀和住宿。
走讀的那類,幾乎是都踩着早自習響鈴的點來的,像呂淮這麽早就到的走讀生,着實少見。
謝安問完,轉手将椅子一拉,坐了下去。
沒兩秒,又馬上轉過身,沖呂淮道:“你劉海這麽長,沒被教導主任抓到嗎?”
學校在學生形象這一塊,抓得不比學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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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沒強制要求男生剃寸頭,但有劉海的,劉海一概不準超過額頭的三分之一。
呂淮這頭發,謝安敢肯定要是被教導主任抓到,絕對黑着臉直接一把砍了。
昨天呂淮來的時候臨近放學,沒跟教導主任撞上也不是沒可能,至于今天麽,教導主任天天在校園裏晃,碰不上的幾率,幾乎為零。
謝安的話,呂淮從沒給過回應,他知道呂淮不會說話,也沒想着他會回答。
但這一次,呂淮破天荒搖了搖頭。
意識到這是對方把自己往新的領域拉近一步,謝安體內頓時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他滿臉寫着高興,但語氣又顯得認真:“要不我先幫你把劉海剪了吧?你留這麽長肯定不行的,要是被教導主任抓到,後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他說這話是有理由的。
教導主任那把使了多年的剪刀早就鈍了,一旦被抓到要剪頭發,發型毀了是一回事,剪發過程讓你要死要活才是致命的事。
謝安有幸體驗過一回,從此安安分分理發,再也不敢把腦袋不知死活地往教導主任面前湊。
呂淮瞧着細皮嫩肉的,估計教導主任還沒下重手就能被吓哭,更別說真正動手了。
呂淮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聞言有些驚慌地把脖子縮了縮,像是很抵觸他說的話,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劉海。
那手白的,比謝安今早在食堂吃過的熱乎乎的饅頭還要誘人幾分。
謝安在心裏感嘆一聲,也不再繼續讨論這個問題:“行吧,反正也沒被碰到,也就一年了,萬一你運氣好,真沒被抓到,那也沒事,你繼續記單詞吧。”
他轉回身子,習慣性地伸手往抽屜裏一摸,碰到一個陌生的方形盒子。
掏出來一看,是盒包裝精致的糖。
對于自己抽屜裏隔三差五地就能翻出各種小零食這件事,謝安早已習以為常。
第一次發現有人往自己抽屜裏偷偷塞零食,是初一下的事。
他第一反應是有人塞錯了,将裝着零食的購物袋往外一扯,底下壓着的一張紙條也被一并帶出來。
紙條打開,上頭寫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謝安同學,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所以我随便買了一些。如果你不喜歡,分給別人也沒有關系,今天是我喜歡上你的第十天,因為不敢當面告訴你,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向你表達。”
謝安大概可以猜出對方在塞進這些東西時,心情應該是緊張又有點期待的。
——緊張會被人發現,又期待暗戀的人看見這些小東西時會露出什麽神情。
他可以理解,但不會因此而坦然接受。
沒怎麽猶豫,謝安順手把東西送給邊上的人。
——既然給不了對方所期待的,不如一開始就把希望親手打破。
後來對方總會隔三差五就送來東西,每次都夾着紙條,紙條上寫着不同的話。
謝安一次都沒收過,也沒法還回去———他并不清楚對方是誰。
更沒法扔掉——那樣似乎很容易對那個人造成無形的傷害。
喜歡上一個人是沒錯的,而默默地為喜歡的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大概也是青春裏最美好的回憶。
謝安沒法給她回應,只能用這種間接拒絕的方式告訴她:我不喜歡你,所以我不會收你的東西,也因為你說了可以給別人,所以我照你的話做。你的行為沒有影響到我,我才沒有阻止你繼續這麽做,但這并不代表我對你有其他任何的一絲想法。
本以為對方最多堅持一個月,卻沒料到,一直到現在,對方的東西也沒落過。
這種堅持,換作其他任何一種場合,謝安絕對會感到欽佩,正因為自己是另一個當事人,他才覺得很是無奈。
這次對方拿來的糖明顯不是一般貨,甚至可以說,是少見的“零食中的奢侈品”。
李憐穎還沒來,謝安之前都是直接把東西給她,一想到身後多了一人,他沒遲疑,轉身把糖放到呂淮桌上。
“你吃糖嗎?別人給我的。”
呂淮搖搖頭,垂在一側的手卻因他的話緊了緊。
“應該挺好吃的,你真不吃嗎?”
呂淮這回連頭幹脆也不搖了,他埋着頭,擡手在草稿本上寫下一個新單詞。
謝安便不再問,剛轉回身,李憐穎恰好從上方走下來,她一手拿着瓶沒喝光的早餐奶,靠在他桌子旁邊拍了下他的肩:“把我水杯拿一下,我去接水。”
李憐穎的保溫杯就放在桌角,謝安身高手長,簡單一伸手,就能輕松夠到。
少女啧啧稱羨:“我要是有這麽長的手就好了。”
“下輩子吧,這輩子你最多找個手長的男朋友了。”
李憐穎笑着推搡他一下,謝安把糖盒遞給她:“吃糖嗎?”
她第一眼就被畫着粉色海洋的包裝驚豔到了:“哇,這糖也太高檔了吧!吃吃吃!等我接完水!”
李憐穎回來得很快,謝安已經把糖盒放在了她桌上,她小心翼翼拆開,嘴巴也沒停:“這應該又是那個不知名小姐姐給你送的吧?我長的也不難看啊,怎麽就沒能碰上這種不求回報的追求者呢?都多久了?這一天天的,送你的東西都能裝一卡車了吧?你說她做這種幕後雷鋒,到底圖啥?圖你好看嗎?圖你身高175嗎?你是好看,但好看能當飯吃嗎?既然不能當飯吃,還需要自己把零花錢省下來給你買吃的,重點是!這些東西你還一點都沒吃,她到底圖啥?”
謝安自然無法回答。
李憐穎也不是真要問他,她取了其中一顆,三兩下拆開包裝,一把塞進嘴裏。
“卧槽!這糖也太好吃了!”
謝安看她那副就要升仙的模樣,有些好笑:“不過是糖,能有多好吃?”
李憐穎伸出食指搖了搖:“我跟你保證,這糖,絕對不是一顆簡單的糖。”
見她這般着迷,謝安也不由被勾起了興趣,他掀開蓋上的盒子,取出一顆,盯着看了幾秒,重新塞回去:“真這麽好吃?”
李憐穎拼命點頭,糖是夾心硬糖,她一口咬破外面的硬殼,裏面甜而不膩的夾心流出來,甜蜜的滋味瞬間充斥着整個口腔。
是一種能讓人全身都被軟化的味道。
“你真不吃嗎?”
謝安搖搖頭,盯着盒子上的商标仔細看了一會兒,在心裏默默記了下來。
李憐穎咽下一顆就不再吃了,東西這麽好吃,當然得攢着慢慢吃。
她伸手将糖盒往抽屜裏塞,盒子只塞了一半就被抽屜裏的另一樣東西抵住了,她疑惑地彎身,把擋路的東西拿出來。
李憐穎驚訝:“我這兒怎麽也有?”
謝安偏頭一看,兩盒一模一樣的糖盒,正躺在李憐穎手裏。
兩人對視一眼,李憐穎先開口:“難不成是你抽屜放不下,所以借用了我的位置?”
謝安直覺不是這樣,他蹙眉,沒兩秒,眉頭微松,遺漏的小細節如根細針般紮入他的大腦:“這不是她送的。”
“嗯?”
他把已經拆了的那盒糖打開,盒裏除了糖果外,什麽也沒有。
“今天的東西,沒有紙條。”
那個女孩送的東西,永遠都會塞一張白色紙條,就像是一種獨有的印記一樣。
他看到糖盒的第一秒,就下意識地以為是對方送的,倒是一時忘了還有紙條這件關鍵東西。
“會不會是忘塞了?”
“不會。”
他雖不認識那人,卻是可以肯定。
“那不會是有人送錯了吧?媽呀,我剛才還吃了一顆,這糖一看就死貴,咋辦啊!我得賠多少錢啊?”
謝安一時也說不出話,但很快,便想到了一種低概率的可能。
他拿着糖,再一次轉身。
“這糖是你送的嗎?”
呂淮還在埋頭記英語單詞,聽見聲音,慢慢擡起頭。
兩人的視線,隔着他的劉海,似乎對上了。
等了一會兒,看見他小幅度地點了下頭,謝安正想開口,鈴聲驟響,早自習開始了。
教室裏響起沒有組織的早讀聲,聲音嘈雜又響亮,他就算說些什麽,估計呂淮也聽不清。
謝安只能先坐好,身邊的李憐穎靠過來:“呂淮給的?”
“嗯。”
“這是見面禮嗎?”
謝安沒法回答,這份見面禮,着實顯得貴重了。
……
英語課代表剛拿着英語書上臺準備領讀,門外進來一人,衆人擡頭一看,是教導主任。
寸頭男人一手拿着剪刀,一手背着,從第一組開始,一個個人頭盯過去。
剪刀老鈍的刃上閃着寒光,正如他眼中不明晦澀的暗光,被盯過的人瞬間個個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崽一般,一點聲音也不敢再發出來。
等謝安意識到班裏安靜得有些不尋常時,教導主任已經走到了第四組。
他右眼皮猛地一跳,一陣低緩沙啞的聲音在後側方響起:“出來。”
班裏響起輕輕的唏噓聲,謝安一回頭,同正好起身的呂淮對視上。
這一刻,他仿佛透過那片劉海,看到了對方眼裏的不安和慌亂。
謝安救不了他,或者說,班裏任何一個人,就算是老胡來了,也救不了他。
教導主任很看重學生的個人形象,甚至比學習抓得還緊。
曾有個初一剛入學的毛頭小子膽子大,染了一頭黃毛,無所畏懼地在校園裏晃悠了幾天,終于在某天被教導主任當場捕獲。
謝安後來再沒見過黃毛,聽人說他當場被教導主任抓到辦公室剃了個光頭,黃毛張狂桀骜地進門,鬼哭狼嚎地跑出門,一個早上都沒待住,直接辦了退學。
打那以後,教導主任的名聲大振。
再也沒人敢惹他——畢竟那黃毛,在身手方面,的确是有兩把刷子的。
很快,呂淮就被放回來了。
班裏人已經在英語課代表的帶領下整齊地讀起單詞,呂淮的回來并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謝安是不早讀的,他只是拿書裝裝樣子,聽見身後的響動,他連忙轉過身準備安慰一番。
結果一看見呂淮的模樣,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