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間幕·血色思念(下)
人界有一種說法,便是犯下十惡不赦的罪過的惡徒,死後将會墜入黑暗混沌的魔界,沉在血河之中,成為那腐爛屍海的一部分。
然而事實上,魔界并非凡人所想象的屍山血海,滿目混沌,它和仙界一樣,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會下雨會起風,也四季分明,走獸遍地。
只是魔界的山上寸草不生,魔界的水面上多有毒瘴,魔界的鮮花越美越危險,魔界的綠草多喜愛血肉。雨水是暗紅色的,吹風宛如刀刃般鋒銳,四季變化極端,在季節變化的那一天溫度會急劇變化,在這裏幾乎不存在溫馴無害的動物,只有會啃食生靈血肉的兇獸。
剛魔堕的修者在春秋時節初次來到魔界,定會驚訝于此地的風景秀麗,甚至會一度懷疑自己并非堕地成魔而是飛升成仙,然而一旦近距離接觸就會發現這裏所潛藏的無盡危機。
無比美麗的存在若不是成為權者手中的珍品,就是成為魔界統領一方至高無上的王者,這是魔界所有生物所信奉的鐵則。
毫無疑問,現任魔皇上官眠棠屬于後者。
這位皇者的上位手段無比殘酷,可以說他一路行來,從魔界到仙界,在從仙界到人界,最後回歸魔界,所行之路皆充滿了血腥與白骨,從他背叛上任魔皇被一路追殺到最後重回魔界血洗魔皇宮,這八百多年的時間只要與他有關的人,無論是敵是友,十之七八全部因他而死。盡管魔界比起任何界層都更加的殘酷和尊奉強權,上官眠棠所走的路途依舊讓這些同族們膽寒。
不,或許那位冷酷的魔皇眼中,無論是神仙還是妖魔,都不過好似蝼蟻,無所謂不同。既然如此,又何來同族一說。
郎舞是魔皇宮內的妃子之一,在這座廣大的宮殿中像她這樣的女子不計其數,風流而俊美的魔皇對所有供奉來的美麗女子均來者不拒,他是一位喜愛美麗事物的人,自然喜歡美人服侍他的一切。這些魔女們的勾心鬥角和争風吃醋是上官眠棠閑暇時的調劑品,他喜歡別人因為各種理由争搶他的心。
——無論這番作為的初衷是好還是壞。
無邊的孤獨與寂寞啃噬着這位魔界最強者的心靈,他無法去相信那些說着愛他的人,因為他曾經因此而付出過慘痛的代價;可是他又無法克制的去渴求別人的愛,因為曾經有人全心全意的愛着他,讓他品嘗到了那絕世的美味,哪怕那人不再,他依舊心心念念的渴求,無法忘懷。
在這些三千佳麗之中,郎舞是特殊的。
她表面上是這些佳人中最美麗也最得寵的後妃,然而誰也不知道的是,她亦是上官眠棠手中鋒銳的刀刃,各路情報都會通過各種渠道被郎舞握進手中,然後去粗取精,全部傳遞到上官眠棠的耳裏。
她站在上官眠棠的書房裏,那是只有她才被允許進入的地方,不知羨慕紅了多少人的眼。她完全不似在外界的張揚跋扈,此時的她垂着頭靜立着,沒有表情的臉顯得有些木讷,一身紅衣好似火焰,然而此時的她卻沒有任何生機可言。
不過片刻,書房的們被用力的打開了。能夠這樣做的人只有一位——喝的醉醺醺的上官眠棠腳步有些踉跄的走了進來,他的雙眸如血,因為功法的原因連頭發都若有若無的微微發紅,白色的華服有些淩亂,上面沾着紅梅一般的血點——在魔界,總是會有學不乖的人,但是這也是上官眠棠閑暇時的娛樂之一。
——又或許他也在渴求着危險,渴求着在自己生死一線的時候,那個人一如曾經,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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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屬下有兩件事彙報。”
喝得臉若飛霞的上官眠棠倒在了上位的禦座上,酒氣沖天。他打了一個酒嗝,眼尾的紅色更讓這位有着風流外表的魔皇顯得更加俊美倜傥,他的眼中充滿了不羁與嘲諷,但是無論何時他的嘴角都含着清淺的微笑,那微笑很淡,淡得幾乎沒有,像極了仙界的那位——
似乎是喝得太多,上官眠棠有些難受的仰起了頭,散漫的攤在禦座上,口齒略有不清:“說吧。”
“屬下已經查明您的後妃‘紅女’墜河而死一事是因為您的另一位後妃‘一妃’所為。”郎舞重讀了後妃的名字提醒着這位看似多情的無情君主:“請問要按照規矩處死一妃嗎?”
上官眠棠挑眉道:“孤會讓你查這件小事?”
郎舞緩緩道:“因為您很喜愛紅女釀的梅花酒。”
“……孤想起來了,那個紅女釀的酒總讓孤懷念起在仙界的時光,好酒,以後喝不到了有點可惜。”上官眠棠還有點不太清醒:“落河死的?沒人去救嗎。”
郎舞回答:“她掉進了羅因河。”
那被萬千魔氣與瘴毒充斥的可怖河流,像紅女這樣弱小的低等魔族只要喝了一點瞬間就會死去。
郎舞又問:“要處死一妃嗎?”
上官眠棠無趣道:“這個也要來問孤嗎。”
郎舞淡淡道:“一妃是左魔尊的妹妹。”
上官眠棠無所謂道:“那就趕出去吧。”
郎舞點頭應是,上官眠棠腦袋昏昏,随口道:“一妃為什麽要這麽做,以她的身份,沒必要如此。”
郎舞緩緩道:“因為嫉妒。”
“嫉妒啊……”上官眠棠睜開了半閉的眼睛,淡淡道:“嫉妒是個很有意思的感情,它能成就一些人,也能毀滅一些人。”
郎舞道:“比如玲珑仙尊夏安寧?”
上官眠棠厭惡的皺了皺眉,興趣缺缺:“你知道的太多了。”
郎舞低頭認錯。
上官眠棠換了一個姿勢,讓自己舒服一點:“第二個呢。”
“您的計劃成功了。”郎舞低聲道:“星耀真人已經堕落。”
上官眠棠豁然睜開了眼睛。
所謂“堕落”即是由仙轉魔,或者由魔轉仙的過程。這個過程無比沉長和痛苦,但是一旦成功都将是宛如洗經易髓般的功效,甚至比之九天雷劫對身體更有好處,但是它同樣比九天雷劫更加的危險和恐怖,沒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永遠無法想象那種讓人絕望的戰栗和對天道怖畏的恐懼。成功堕落的仙魔很少很少,而唯一堕落過兩次還活着的,只有上官眠棠。
——由魔化仙,由仙化魔。
甚至可以說,他能夠擁有推翻上任魔皇統治,問鼎魔界至尊之位的根本原因,便是他成功經歷了兩次堕落。
“星耀真人……”上官眠棠淡淡道:“郎舞,你覺得這位號稱能蔔算萬事的仙人經過堕落之後,能力足以提升到能夠找到師尊轉世的地步嗎?”
“屬下不知。”郎舞淡淡道:“但是您擁有清濯仙帝最重要的‘頭顱’部分,成功的幾率會大很多。”
上官眠棠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表情無比冰冷——冰冷的完全不能相信這個人前一秒鐘是微笑着的:“若非孤當時能力低微,又怎會讓師尊身首分離。若有整個身軀,定能更好的找尋師尊的蹤跡。”
郎舞淡淡道:“但是您與靈隐仙尊安遺音都不會相互妥協。”
上官眠棠嗤笑一聲,冷意漸漸消失,他的面上又帶上了風流潇灑的淡然微笑:“先去試試那個星耀真人的能力是否強于之前的蔔師,是的話,便好好保護他,別讓他被旁人吞了去。”
郎舞應道:“屬下遵命。”
上官眠棠想起一件事:“陰陽輪回盤大概還有一兩年就能攢滿魂力了。”
郎舞回道:“自從三年前靈隐仙尊安遺音每年打開中大陸戰場結界三日,這三年來成仙入魔的凡人多了數個。而每年開戰的時候多死那麽幾個,陰陽輪回盤積攢的速度自然快了許多,只怕明年開戰之後,魂力就足夠了。”
“還有一年……”上官眠棠嗤笑道:“安遺音還是老樣子,婦人之仁。”
郎舞淡淡道:“屬下認為如此也未嘗不好,若是大量有凡人飛升入魔,清濯仙帝的轉世尚未找到,仙魔兩界就先內亂了。”
本土魔族與後天入魔的修者之間的矛盾比起仙界來只多不少。
上官眠棠厭煩的應了一聲,算是認同了下屬的話:“對了,那條孽龍的蹤跡還沒找到嗎?”
上官眠棠說的是一條金色魔龍,能力之強在魔界也算的中流,曾經是西北荒域的統治者。名字叫做什麽他已經不記得了,便随口以“孽龍”二字代替。上官眠棠向來是一個睚眦必報的人,在他登上皇位之後論功行賞,當然也不忘記将自己曾經的敵人打入深淵。
孽龍就是其中之一。
而就在三年前,這個狡猾的魔龍趁守衛不備奪了鑰匙打開了衆多牢房的大門引起混亂,待到混亂平息,那條孽龍已經不見蹤影。
郎舞低頭道:“請您原諒,屬下尚未尋到孽龍蹤跡。”
上官眠棠還不至于為這點小事為難自己的得力下屬,他不過也是突然想到罷了。魔界的烈酒後勁十足,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些疲敝的呼出一口氣。
郎舞明白對方的意思,無聲行禮之後悄無聲息的退出了獨屬于魔皇的書房。天已經黑了,燭火照亮了她火爆的胴體,更讓紅裙豔麗無比,她擡起了頭,眼中的死氣不在,木讷的神情消失,整個人宛如火焰之花一般明麗張揚,似火焰般奪目,如魔花般嬌豔,神情嚣張跋扈。她的嗓音尖銳穿透力也極強,魔族本就耳目清明,她一聲嬌斥能讓方圓四百米內的活物聽的清清楚楚:“陛下聖明,他已經查明害死紅女之人乃是左魔尊之妹一妃,陛下仁慈,趕緊讓一妃那小浪蹄子滾出魔皇宮!”
書房關閉的門阻隔了一切聲音,但是這并不妨礙上官眠棠對外界的感知。他略有好笑,醉意已經消失了七分。他緩緩站起身朝着書房內部的寝室走去,那裏是連郎舞也不曾到訪過的地方,裏面的事物均由上官眠棠一人親手打掃,最內側放着一張白玉石床,周圍的擺設多是以淡色為主,式樣精致,做工華美。這是按照清濯仙帝的喜好布置的,也是按照血棠魔皇上官眠棠的喜好布置的。
猶帶三分醉意的上官眠棠脫了衣服,光着身體躺在了白玉床上——不同于其他仙魔的盤坐,這般也是清濯仙帝曾經喜愛的睡法。
曾經,曾經,上官眠棠曾經是距離清濯仙帝最近的人,近的食同桌寝同眠,親密的即使是安遺音也比不過。對于上官眠棠而言,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美的時光,在找到清濯仙帝轉世之前,這段時光是他最珍愛的回憶,沒有之一。
上官眠棠側過身,他的枕頭旁邊放着一張月白色的帕子,帕子的上方,放置着一個雙目緊閉的頭顱。
頭顱很冷,冷的甚至可以看到它周圍散發的寒氣。這個頭顱面容蒼白且沉靜,它的表情很淡,似乎這個世間沒有什麽足以讓他動容——包括生離,包括死別。
曾經再多的糾結與怨怼,在經過三百年時光的流逝之後,剩下的只有希求。
“師尊,眠棠頭疼……”
“師尊,是眠棠的錯,下次不喝這麽多了……”
“師尊……這次喝的酒有點像師尊喜歡的味道……所以有點情不自禁……”
“師尊……”
“師尊……”
“師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