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騎在棗馬上的大奴主将,眉眼蹙成了一團。
素素:“柏舟,肉幹都哭了……”
“?”虞柏舟不懂她的意思。
“肉幹被吓哭了!”
虞柏舟不再理素素,繼續觀察前方形勢。由于他們離前軍位置較遠,聽不清雙方主将說了什麽。素素都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雙方厮殺起來。
雙方士兵糾纏在一起,你殺我我殺你,場面一片血腥混亂。素素身邊的士兵大喊一聲“殺”沖了出去。素素死命拽着柏舟,舉着紅纓槍也跟着一起叫“殺!殺!殺!”
不一樣的是,人家是往前沖,素素是拉着柏舟往後退。混亂的厮殺陣營中,若不是服飾不一,素素還真的分不清哪個是敵軍哪個是隊友。
“死人啦死人啦!柏舟死人啦!”素素看着身邊一群人一個又一個倒下,有大奴士兵,也有大齊的士兵。
素素再也顧不得什麽“宏圖大志”,她下定決心要當一個縮頭烏龜,會裝死的那種。
素素一把将虞柏舟拉倒,平躺在地上,随後又抹了一把死人血塗抹在虞柏舟那張俊臉上,接着又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
“柏舟,快閉上眼睛!”她用身體死死壓着柏舟。
她要帶着柏舟一起裝死。
☆、33
戰馬濺起沙塵,周遭飛沙走石一片混沌。将軍們持槍馳馬雄姿勃發,士兵們持械殺敵英勇無敵。戰場上金戈鐵馬,兩軍交戰大有氣吞萬裏虎的氣勢。
素素卻死死壓着柏舟,嘴裏還一個勁兒的碎碎念:“別踩我,別踩我……”戰場上人來人往,時不時就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素素的手腳被來回踩踏了十幾次,疼死她了。
她只奢望不要踩頭,其它地方随便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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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柏舟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死人血,神色嚴肅看着她:“素素,起來。”
“不起。”素素将臉貼在他的胸口,雙手摁住他的手,用雙腿死死壓住他的腿,讓他半分不能動彈。“乖,我們就躺一會,等仗打完了咱們再起來。”
“素素!”虞柏舟一張嘴就被塵沙嗆住,他咳了一聲,語氣明顯有些憤怒,“素素,起來,大牛大狗阿周都還在奮勇殺敵,你我又怎可在這裏裝死?”
虞柏舟一臉正經的看着素素,她卻哼唧一聲:“那有什麽?他們也在裝死啊!”
“老大,俺們在這裏。”
三人正躲在幾尺開外的死人堆裏,若不是聽見聲音,虞柏舟還真當那裏沒有活人。
虞柏舟怒火噌地一聲上來,他們的雄心壯志呢!虞柏舟的個性,要麽不做,要麽就做到最好。他爹還在前軍率兵殺敵,作為兒子以及男人的他,怎可在這裏貪生怕死?
他用勁渾身力氣翻了個身,将素素反壓身下,之後輕巧一躍拿着紅纓槍從地上跳了起來。
雙方軍隊打得如火如潮,虞柏舟身邊飛過一支羽箭,被他側身躲開。
敵軍士兵見虞柏舟裝死,“啊”一聲握着彎刀朝他砍過來。經過一段時間訓練的虞柏舟也不是吃素的,他拿着紅纓槍幾番揮霍将對方給刺死。
當然,他現在也就靠點兒男人的蠻力,以及軍隊裏學來的簡單技巧。跟素素比起來,他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跟素素之間有着雲泥之別。
陣陣戰鼓和厮殺聲混在一起,震耳欲聾,兩軍交纏間不乏有箭雨落下。
虞柏舟看着在地上躺屍的素素,怒不可遏,他很不客氣的踢了踢她的腿:“素素,你再不起來我可生氣了!”
素素躺在地上抱着胳膊,心無旁骛,噘嘴道:“柏舟,你再不躺下我就生氣了!”
李大狗莊牛縮在死人堆裏,虛着眼豎着耳朵探聽二人。李大狗悄悄對莊牛說:“老大和素爺可真牛啊,這種情況都敢談情說愛。”
莊牛感嘆:“爺們跟爺們可真是與衆不同獨一無二啊。”
素來話少的蘇周也跟着來了一句:“這要是再親一口,可真就是戰場上的曠世絕戀了。”
莊牛:“……”阿周悶騷。
李大狗:“……”阿周絕對悶騷。
就在虞柏舟跟素素對話間,大奴一隊士兵提着彎刀朝虞柏舟圍攻而來。敵軍已經殺紅了眼,但凡見到不是自己人就砍。不砍胳膊不砍腿,專砍腦袋。
但凡那隊人提着彎刀行過之處,便是一大片血跟一大片人腦袋。好在素素沒有閑工夫去看周遭的情景,否則她一定會将早上吃的肉幹都給吐出來。
那隊敵兵砍着腦袋一路殺過來,泡腳小分隊躲在死人堆裏看得驚心動魄,三人齊齊大喊一聲:“老大小心!”就這麽一喊,他們成功為虞柏舟分擔了一點危險。
十名大奴士兵遂分成兩隊,直奔他們而去。
泡腳小分隊後悔不已,無奈之下只好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提着大砍刀繼續跟敵兵厮殺。莊牛一胳膊将人輪開,李大狗蘇周緊跟其後拿着砍刀上前砍,左右一刀,砍完一小隊敵兵,莊牛抹了一把臉上的死人血:“奶奶的,比殺豬容易。”
三人為保命殺人,渾身上下都是血漬。他們現在腦子裏想的已經不是逃命了,而是保命。刀口的血越濃,他們就越痛快。
而虞柏舟這邊,看着那隊敵兵襲近,無奈之下叉腰踢了踢素素的腰,“常素素!你不是說我要護着我?趕緊起來給我擋箭!你要再不起來,我可就變成刺猬了!”虞柏舟為了刺激素素起來殺敵,“铛”一聲扔掉自己手中的紅纓槍,“也罷,與其丢人丢死,不如被敵軍一刀戳死,好歹能落個英烈的名頭。”
素素一聽他要被射成刺猬,提着自己的紅纓槍“嗖”地一聲跳起來。她一臉委屈看着虞柏舟,“柏舟,我覺得你變了,你以前從來不打我,可是你剛才拿腳踢我!”
她滿腹委屈,完全沒有沒有注意身後有支羽箭射來,好在虞柏舟反應快,抱着她躲開。
羽箭從虞柏舟手臂擦過,鋒利的箭镞刺得他皮肉綻開,猩紅的血液湧出,很快他的袖子被浸紅一片。
看見他流了這麽多血,素素吓得一張小臉慘白。他見虞柏舟受傷,心疼得就像是自己身上掉了塊肉。
素素憤怒的雙眸血紅,她将柏舟護在身後,死死瞪着朝他們圍攻而來的敵兵,柔和的目光變得狠戾,她蹙着眉頭“啊”一聲,握着紅纓槍便沖了出去。
素素以一敵六,氣勢銳利不可擋,她此刻就如一只脫了缰的野狗,握着紅纓槍撒了歡兒似得往前沖,一發不可收拾。
素素不想殺人,她也不敢,她一個掃堂腿,一個側旋連環踢将六名士兵撂倒在地。期間也湧過來幾撥敵兵小分隊,都被素素給踹開老遠。
素素下腳有個特點,只對着敵兵的膝蓋、手肘踢,她那一腳踢過去,那些敵兵的四肢就跟骨頭碎裂一般,疼如抽筋挫骨。敵兵們躺在地上雖還留着口氣,但卻無力再起來殺人了。
敵兵蠻子雖勇猛,但看見素素以一敵數十人,吓得一一退散,或轉身逃跑,或轉移陣地去殺比自己弱的士兵。所以素素明白一個道理,這些人都是欺軟怕硬的。
素素解決完一堆麻煩,肚子餓得咕隆隆直叫喚,連着雙腿也有些發軟。她揉着肚子望着虞柏舟,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裹住虞柏舟的傷口。素素看着柏舟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湧,心尖跟被針刺似得,陣陣兒的疼。
她看着自己滿手的血,眼淚也跟着往下流,她嘴裏嘟嘟囔囔:“柏舟,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裝死人了。我以後好好打敵人,你的胳膊不要斷好不好。”
說話間又有一個不要命的敵兵握着彎刀沖過來,素素一腳将人踹開。“柏舟你是不是好疼?我給你吹吹。”
素素擡起他的胳膊,對着他傷口小心翼翼的吹。
虞柏舟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麽重的傷,也沒流過這麽多的血,素素真的是被吓壞了。失去柏舟的恐懼感讓她驚慌失措,她這會害怕的直發抖。戰場場面混亂,虞柏舟很無奈,一個勁兒告訴她自己沒事,素素偏是不聽,心無旁骛的幫他吹傷口。
若有不怕死的上來,素素便一腳把人踢出去踹暈。
“柏舟你別怕,我說了要保護你一定會保護你。”素素小心翼翼給他包紮,“誰敢欺負你,我就揍誰!”
虞柏舟心裏很感動,素素為了保護他願意當縮頭烏龜,為他也願意不顧生死逞英雄。她從頭至尾都沒有考慮過自己,從頭至尾都記挂着他的安危。
素素替他裹住傷口,打了個結,嘟着嘴喃喃道:“我死可以,但是柏舟你不能死。你死了就沒有人娶我了,你要是不在了,我一個人會好難過好難過。但是如果我死呢,我閉上眼就啥也不知道了,那樣我也不會傷心,不會難過……柏舟你是不是很疼啊?你看你,眼睛紅紅的都要哭了,柏舟你別怕,素素在!你的素素永遠都在!”
“……”虞柏舟感動的無以複加,但他現在卻不知該如何接素素的話。
這個傻姑娘……
素素平時打人很少用全力,這會她在戰場上所有力氣都彙聚在了腳上,誰妨礙她給柏舟吹傷口她就踹誰。戰場上厮殺的隊伍零零散散并不集中,加上他們所在的位置并不是戰場重災區,相對比較安全。
軍陣分五個部分,前、後、左、右、中軍,其中屬虞仲所在的前軍那一片區域最亂。大奴那邊有鐵騎的優勢,大齊步兵素質也不差。
雙方主将在馬上鬥狠,周遭步兵糾纏在一起,刀劍器械難舍難分。雙方軍陣早已混亂,柏舟蹙眉望着浩蕩厮殺的戰場,心裏百感交集。
這種軍陣,早已過時,竟然還拿出來用?
虞柏舟看見他爹的戰馬突然擡起前蹄一陣嘶鳴,敵将乘虞仲不備将他打落戰馬。因為距離隔得太遠,虞柏舟看不清楚那方是如何情況,跌下戰馬的虞仲很快被大軍厮殺的人潮淹沒,消失在了柏舟視線。
雙方軍陣提前被打亂,這已經有些不同尋常,加上他爹馳騁沙場數十載頭一次落馬,虞柏舟不得不懷疑剛才有自己人在他爹的戰馬上動了手腳。随着虞仲落馬,前軍的士氣也跟着低落不少。
虞柏舟擔心父親有意外,拾起地上的彎刀朝主軍所在方向沖了過去。
素素跟在他身後急得直跳腳,提着小彎刀踏過屍體,在戰場上一蹦一跳,大喊:“柏舟你慢點!柏舟你小心點!”素素一路跑一路踹,但凡素素經過的地方,身後都整整齊齊躺着一溜被踹倒的敵兵。
那些士兵被素素踹得根本站不起來,他們腿部的疼痛比起斷腿骨碎,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一旁奮力厮殺的泡腳小分隊看得眼睛發呆。
“素爺這分筋斷骨腿可真棒……”
“素爺以一敵百好牛氣……”
“素爺不是人……”
素素一路踹一路跑,根本追不上一路砍一路跑的虞柏舟。她為了不讓敵兵傷到虞柏舟,索性在敵兵手中搶了把弓箭,抓起一把羽箭夾在腋下跑。于是她從一路跑一路踹,變成了邊踹邊跑邊射箭……
泡腳小分隊望着素素的方向,看見素素那架勢一腔熱血瞬間被點燃。但見素素騰空而起,踩在士兵頭上,單腿站立,神色炯炯,在空中一派威嚴,氣勢銳不可擋。她将三只箭搭在弓上,用手臂将弓弦撐了個滿月,對着虞柏舟的方向射出去一發三連箭。
那三連箭剛好替柏舟清除身邊的障礙。見虞柏舟毫無損傷,素素開心得在人家腦袋上蹦了蹦。
泡腳小分隊差點沒給素素跪下:素爺太帥了!
素素耗費了太多力氣,她現在她真的好餓。她落地之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布兜兜,可裏面的肉幹在她剛才打鬥時全部丢了。
素素揉着咕嚕嚕直叫的肚子,渾身發軟。她這輩子沒用過這麽多力氣,這輩子也沒這麽餓過。
另一邊,虞仲的情況有些不太理想。他方才摔下馬後,被人從身後狠狠踹了一腳,身後的人不知用了什麽重物砸在了他後腿上。虞仲受力不住,雙腿一陣劇痛跪倒在地。
即便如此,虞仲也寧死不屈,他跪在地上提着寶劍跟周遭的敵兵拼殺。
離他不遠的李意、衛成二人分明有機會幫他,卻選擇對他視而不見。虞仲看着自己現在的窘境,有點心涼。
他原以為李意衛成二位将軍雖暗中幫小皇帝監視他,但至少在戰場上跟他是一條心。不想他們竟如此……不顧大局,置他生死于不顧。
虞仲雙腿劇痛難忍,無法再繼續起身。他本以為自己會死在戰場,快要絕望時兒子虞柏舟殺進了重圍。
頭頂的陽光折射在兒子的甲胄上,銀光爍爍,煜煜生輝,有一瞬間他覺得兒子就是握着砍刀,從天而降的谪仙……
兒子真是英姿潇灑呀,跟他年輕時一樣一樣的。虞仲很欣慰。
虞柏舟殺開一條血路沖了進去,與此同時荊副将也帶人趕了過來。
“爹,你怎麽樣?”虞柏舟蹲下身挽住他爹的胳膊。
“兒子,爹的腿好像斷了……”這些年虞仲沒少受過傷,但從未有過一刻同現在這般,雙腿腿骨似乎被砸碎了。
柏舟蹙眉看着他,低聲問他:“是誰?”
“不是敵軍。”虞仲說:“是自己人。”
虞仲雙腿被重物擊打時,他用餘光瞥見那人穿着大齊兵甲。故此他斷定,他一雙腿是自己人剛才趁他不備砸的。“兒子,爹現在上不了馬,你跟荊副将先離開!爹的雙腿廢了,怕是日後再不能上戰場,回去也是個廢物,你跟荊副将先走!”
四周戰馬嘶鳴,大奴主将帶着一支精銳圍剿而來,勢必要活捉虞仲。沒了大将軍虞仲的指揮,大齊軍隊亂成一團,原先布置好的軍陣也徹底散開。虞仲、虞柏舟、荊副将等數十人被鐵騎圍在圈內,難以突圍。
大奴精銳鐵騎手持長/槍,騎着戰馬圍着他們打圈兒,現在即使虞柏舟想走也再難走出去。
荊副将抹了一把臉上的人血,扭過身問虞仲:“大将軍!現在怎麽辦?”
“硬拼!”
為首的大奴主将看着虞仲,笑道:“看來單于說得不錯!大齊的将軍果真是個孬種!”
虞柏舟扶着他爹的胳膊,瞪着那位穿金色铠甲的大奴主将:“卑鄙無恥,趁人之危實辱大将之威!”
敵将一臉好笑的看着虞柏舟,“你們這些漢人,只會耍嘴皮子!一群孬種!”敵将用并不标準的大齊話說道。
被敵将言語侮辱,虞柏舟怒不可遏,他攥緊手裏的短刃想沖上去給父親讨個公道。
于是素素一趕過來就聽見敵将辱罵虞柏舟是孬種,她踩着地上的屍體縱身而起,敵軍主将坐在棗馬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素素一腳給踹下了馬。
素素身輕如燕款款落地,一腳踩在大奴主将臉上,用大奴語言反罵他:“你才是孬種,你全家都是孬種!你們全大奴都是孬種!”素素氣昏了頭,也餓昏了頭,她還在猶豫要不要打死腳下這個孬種,便聽見莊牛大喊“柏舟!柏舟被砍死了!”
之後又聽見李大狗吼:“柏舟被砍死啦!”
蘇周也跟着弱弱的吼:“柏舟被砍死啦!”
連荊副将都跟着吼了一聲:“柏舟被……砍死了!”
虞仲想起素素曾說過的話,也跟着吼了聲:“我兒被砍……”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素素舉起手中的劍,戳進了大奴主将的胸口。
大奴鐵騎精銳正驚訝于素素會說“大奴語”,等他們反應過來時,他們的大将軍已經被素素給戳死了。
虞柏舟趁着亂勢,模仿着大奴士兵的語氣,用大奴語吼了一聲:“大将軍陣亡!撤!”他此舉是為動搖大奴軍心。
虞柏舟這一聲消息很快在戰場上如瘟疫般傳播開去,大奴副将聽見主将戰死,看見平日不可一世的威猛主将被一個小兵踩在腳下,立時慌了神,即刻下令:“鳴金收兵!”
等敵軍撤退後,素素看了眼被自己踩在腳下的屍體,他在恐懼跟疲憊的包裹下,重重朝後倒去,失去了意識。
☆、34
虞柏舟見素素踩着敵将猶豫不決,知道她是在糾結到底殺還是不殺。
在那般緊張的情況下,若素素不動手,很有可能被對方反噬。情急之下,虞柏舟吩咐随後趕來的莊牛,讓他對着素素喊了聲“柏舟被砍死了”。
素素向來維護他,從小時候起論他被誰欺負,素素都會出手收拾對方。
果然,此方法對素素很奏效,素素聽見“柏舟被人砍死了”,明顯受了刺激。她無閑工夫去辨別此消息的真假,她聽那聲音是莊牛的,便天真的信了。
她心底的憤怒徹底被失去柏舟的恐懼激發而起,拔劍直直戳入敵将心髒。
頓時血花四濺,她看着對方咽了氣,雙腿一軟,眼前一黑,松開手中的劍朝後倒去。
素素的飒飒英姿落入荊副将等人眼中,皆嘆此兵勇猛。
荊副将總算明白,為何在近一萬的新兵中,虞大将軍偏偏看重他。這小子的爆發力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怖。如他這般勇猛之士,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不過他都還沒在心裏贊嘆完,就見素素丢了手中的劍,暈厥過去。
這人啊,不能誇,不能誇,瞧,一誇就慫。
在素素昏厥之後,虞仲當即下令封鎖素素斬殺敵将的消息,是以素素斬殺敵将的英雄事跡知曉的人并不多。李意、衛成二位主将都以為敵軍主将是虞仲所殺。
回營之後,二人确認虞仲腿骨已碎,後半生将無法再征戰沙場,大勢已去,二人便在營中耀武揚威起來。這二人已經被喜悅感沖昏了頭,也沒再去追求斷腿的虞仲到底是如何将敵方主将給殺死的。
加上他二人的主子是皇帝,對着殘廢的虞仲愈發肆無忌憚。李意從虞仲手中奪過兵符後,便命人守住虞仲營帳,不讓任何人見他。就連荊副将要入營見虞仲,都得經過他的同意。
虞仲被迫退出戰場,大将軍之位落在了品階相對較高的李意頭上。
虞仲隐瞞素素立功的消息絕無搶素素軍功的意思,他只是怕素素出頭太早,被李、衛二人迫害。想他征戰沙場數十載,不一樣栽在了這二人手裏?
虞仲搖搖頭,滿腔無奈。
素素暈倒前,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人頭,那些人頭或驚恐,或痛苦,浸染在鮮血裏可怖瘆人。
她閉着眼睛做了好些噩夢。
她夢見柏舟往她的布兜兜裏放了好些肉幹,她愛吃甜,柏舟就往肉幹裏加了些糖。她抿着嘴裏甜絲絲的肉幹,看着眼前穿着白色衣衫,溫潤儒雅的虞柏舟,連心尖尖上都帶着一絲甜甜蜜蜜。
身邊白茫茫一片,她除了柏舟,誰也看不見。
她忽然想起什麽,問他:“柏舟,你胳膊受傷了,現在好點了嗎?”她伸過手拽住柏舟的胳膊,撩開他的袖子看。柏舟的胳膊上爛了一大塊,素素心疼的給他吹。
可她吹着吹着,柏舟的胳膊就如嫩藕一般斷了。她吓壞了,她邊哭邊将虞柏舟的斷臂往他肩膀上接,許是她太用力,一不小心就把柏舟的胳膊給捏得粉碎。
一片白色迷霧席卷而來,她眨了眨眼,柏舟不見了,眼前一片血色彌漫。
遍地是殘肢斷臂,遍地是堆積成山的死屍,頓時間無限的恐懼朝着她席卷而來,此番場景讓她感覺自己是下了地獄。她走了一步,腳下不小心踢到一顆人頭。那人頭的眼睛死死瞪着她,似乎在對她咆哮對她怒吼,又甚至在嘲笑她。
待她看清那顆人頭的樣貌時,素素吓得“啊”了一聲,那人頭不是別人,正是被她親手殺死的敵方主将。
素素捂着臉,在死屍堆裏邊哭便跑,害怕地大喊柏舟。她被腳下的人頭絆倒,踉跄跌倒在地。她害怕的大哭大喊,可嗓子喊冒煙兒了都沒人應她。
素素已經昏迷了三日,這幾日柏舟遵從軍醫程老頭的吩咐,一到飯點就給素素喂藥膳肉羹。
軍醫程老頭說素素是餓暈的,是因為素素運動量過大而進食較少所致。聽了程老頭的話,莊牛感嘆:“俺的神!那天出戰前素爺背了滿當當一包肉幹啊,一路上她嘴巴就沒停過,就這樣還進食過少?軍醫,你不是在逗俺吧?”
程老頭一臉嚴肅,撇過頭看莊牛:“你覺得我像是在逗你?阿素這丫……咳,這小子天生力氣大,她進食量自然也大。”
李大狗戳了戳柏舟,悄聲說:“老大,這素爺這麽能吃,你以後咋養得起?不如考慮考慮我,我乖巧又可愛,吃得也少!”
“呵呵。”蘇周皮笑肉不笑,一本正經道:“不要臉,素爺還躺着呢,你竟然趁人之危。”
他一本正經看着軍塌上昏迷不醒的素素,瞥了眼“勾引”柏舟的李大狗,心裏念了李大狗數十次“不要臉”。他特別鄙視趁人之危奪去別人摯愛的卑鄙小人,鄙視跟男人搶男人的男人,更鄙視跟素爺搶男人的男人。
“臭小子,我只是開個玩笑,你這麽認真做什麽?我可是有翠翠的人。”李大狗伸手擰了一把蘇周的胳膊,蘇周伸手就給擰了回去。就在二人相互打鬧時,素素突然側身起來,趴在塌邊一陣幹嘔,愣是将剛才吃下去的藥膳肉羹給吐了個幹淨。
素素吐完後昏昏沉沉躺了回去,閉着眼睛嚎啕大哭。嘴裏一個勁兒的喊“柏舟”、“柏舟”。
這個帳子裏沒外人,虞柏舟索性坐過去握住素素的手,俯下身,用自己的臉貼了貼素素的額頭,感覺到她額頭滾燙,覺着不妙。他在她耳邊溫聲道:“素素別怕,柏舟在,你的柏舟在。”他聲音和熙溫暖,低沉裏透着如沐春風的清澈。
半昏半醒的素素安靜下來,底下的枕頭濕了大片。虞柏舟用手巾替她擦了擦臉頰,遂讓老軍醫過來給她把脈。
此情此景讓泡腳小分隊感動的眼淚汪汪,李大狗靠在莊牛肩膀上,莊牛靠在蘇周肩膀上。
莊牛道:“哎呦俺的小心肝兒,甜死俺了,俺也想跟媳婦兒說這話。”
李大狗:“等回了家,我也跟翠翠說這句話。”
蘇周并不能理解兩個男人為什麽會有這麽深厚的感情,但他很羨慕素素。素爺為了老大殺人,老大為了素爺不眠不休好幾日,若有個男人待他有這般感情……那他也斷袖。
軍醫程老頭給素素紮了幾針,通了她幾個穴位,又吩咐柏舟去煮完青菜粥來給她吃。他說:“這丫頭沒事了,只是夢魇了,等她醒了給她喂點青菜粥,也就沒事了。”
柏舟對着程老頭拱手做禮:“有勞了程先生了。”
程老頭笑道:“你跟我還客氣,我拿阿素當親孫……子看待,再者,給她治病也是我職責所在。”他差點就嘴快說成了“孫女”,不過還好他收嘴收得快。
程老頭提着醫藥箱剛走,荊副将便掀開帳子走了進來。
荊副将觑了眼軍塌上的素素,神色沉重。
大将軍虞仲受傷,李意暫代大将軍一職。是以虞仲營帳外遍布李意的眼線,虞柏舟無法再出入大将軍營帳。荊副将此來有話要說,他打量了一眼泡腳小分隊,虞柏舟意會,說道:“無妨,自己人。”
荊副将嗯了一聲,遂道:“大将軍腿骨碎了,得回帝都治療。最近李意那厮接了大将軍一職,在軍中橫行霸道的很,短短幾日便找了我幾處麻煩,否則我也不會現在才過來見你。”
虞柏舟蹙眉道:“現在軍中局勢如何?”
“我軍損失較大,元氣大傷,加上大将軍受傷,軍中士氣低落的很。”荊副将嘆了一聲,又道:“不過大奴那邊情況比我們好不了多少,大将軍吩咐人切了大奴主将的頭顱,給他們單于送了過去。他們現在士氣消沉不說,還失去了一員猛将。”
莊牛聞言,大着膽子說:“将軍,俺們素爺立了這麽大的功,是不是要給她封個将軍當當啊?”
荊副将瞥了莊牛一眼:“蘇素斬殺敵将之事,你們且不可當着旁人說起。李、衛二人如今在軍中一手遮天,若是蘇素搶了他們的風頭,你們覺着,他們會放過蘇素嗎?”
三人面面相觑,蘇周疑惑道:“難不成還不準士兵立功了?”
“立功可以,但不能一來就斬殺敵軍主将,若一個新兵都能輕易斬殺敵方主将,如此,你讓幾位将軍的面子往哪裏擱?”荊副将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你們現在要做的是韬光養晦,等在軍中養足了勢力,李将軍也不敢拿你們怎麽着。想要做将軍,就得拿出做将軍的氣勢,若在軍中沒點勢力,就算當了将軍,有誰能服氣?”
三人齊齊點頭,都覺得荊副将說得在理。
荊副将無奈嘆了聲氣,看着虞柏舟道:“柏舟,夜裏子時大将軍營帳守衛最弱,屆時你過來,我帶你進去見大将軍。他現在受了重傷,情緒低沉的很,躺在榻上酗酒度日。大将軍現在,很需要你的安慰。”
這話聽得泡腳小分隊不明白了,莊牛問:“虞将軍受傷,怎麽叫俺們老大去安慰?”
荊副将聞言瞥了莊牛一眼,回過頭問柏舟:“你沒告訴他們,你的身份?”
柏舟搖頭,遂抱着拳頭扭過身,對着三人解釋說:“實不相瞞,虞仲便是家父。”
三人一臉震驚,他們怎麽也沒想到,平日裏待人和氣的虞柏舟竟是大将軍的兒子。
莊牛一臉雀躍,激動地搓搓手:“老大,俺能抱抱你的腿麽?”
“不能。”虞柏舟毫不猶豫回答。
“小氣鬼。”莊牛學着素素的模樣噘嘴,連語氣也模仿着素素:“人家不喜歡你了!”
衆人:“……”此人多半有病。
素素醒來時已是晚上,她揉着眼睛從軍塌上一起來,便看見莊牛那張大餅臉。她看見莊牛的臉,登時聯想到了梓鄲城東街王大娘燒餅。那個燒餅又大又圓,剛從火爐子裏出來時香噴噴的,咬起來嘎嘣脆。
莊牛見她醒了,忙沖着帳外叫了聲“老大”。這一叫其餘幾人先後都沖了進來,以虞柏舟為首。
虞柏舟也不顧旁人的眼光,伸手捧住了素素小腦袋。他輕柔的替她順了順頭發,柔聲問她:“餓不餓?我剛煮了碗青菜粥,還溫着,吃嗎?”反正他們都當自己的斷袖,那他就斷袖到底呗,無所謂的。
素素愣愣地看着柏舟,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柏舟,你沒死!”
虞柏舟:“不但沒死,整個人精神的很。”
素素心裏空掉的那一塊頓時被補了回來,她蹭着柏舟的肩膀,哭得跟個淚人似得,她将腦袋埋在柏舟臂膀裏,聲音甕甕地:“柏舟,我好想吃王大娘燒餅,她家的燒餅好香好脆。”
“吃燒餅啊,俺去給你烙!”莊牛捋起袖子對着她說:“素爺你等着俺,俺現在就去給你烙燒餅,你先喝碗青菜粥墊墊胃。”
柏舟頗感激的看了莊牛一眼:“有勞了。”
“兄弟之間不說這個。”莊牛走的時候将李大狗蘇周也給拖了出去,給他們二人留了一個單獨相處的空間。
三人走後,素素吸了吸鼻子也不哭了。她見柏舟臉色不大好,似乎不太高興,問他:“柏舟,你怎麽了?”
“父親腿骨碎了。”虞柏舟這幾日提心吊膽,一方面是因為素素,另一方面是因為父親。這幾日兩人都讓他操碎了心。
素素只聽過人腿骨斷,但從未聽過腿骨碎掉,腿骨碎了,應該……很疼吧?
素素站在柏舟的位置思考了一下,心口也跟着揪疼。如果是她的丞相爹斷了腿,她一定會難過好久好久。如此想來,柏舟現在也好難過吧?
素素擡起手,在他胸口撫了撫:“柏舟別太難過。”随後她又伸手捧住他消瘦剛毅的臉,安慰他:“柏舟,我已經殺了那個大奴的将軍,也算為咱們爹報了仇。你別難過,如果你實在難過……我去涼城,殺了他們的單于!”
她嘴上說得輕巧,可實際上她每說一個“殺”字,眼前便浮過夢中血腥的場景。那鋪天蓋地的血腥和遍地的殘屍斷腿,以及那一顆顆瞪着眼的頭顱,都讓她驚駭不已。
她曾經想過戰争的殘酷,但從未想過這種殘酷已經逾越了她的極限。
可即便如此,為了柏舟,她還是願意再殺人的,只要柏舟開心,她做什麽都好。哪怕……她會再做噩夢。
虞柏舟蹙眉望着她,輕聲問她:“素素,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夢見了什麽?”別說是素素,就連莊牛那般八尺有餘的壯漢這幾日也老被噩夢驚醒。
素素一雙眼睛水蒙蒙的,她想說她是做噩夢了,她也想在柏舟懷裏撒嬌,可她又不想讓柏舟擔心,也不想讓柏舟覺得她嬌氣。她緊緊抿着嘴,搖頭,“沒有,我只夢見我吃大雞腿,還夢見了爹,也夢見了娘。”
她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卻憋着跟他說謊。這丫頭,跟他說謊都不會。
柏舟伸手拍了拍素素的頭,“你不想殺人就不殺人,上了戰場保護好自己就成。這次我不該讓他們騙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