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

第2章

超市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明明住的地方隔着大半個城市，你越是不希望此時此刻遇見的人，越容易在超市裏遇見。

距離兩個貨架的地方，童涵一眼就認出了董翰。

想裝作沒看到也确實不容易，明明自己在餐具區，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卻出現在了杯具區，這種詭異感任誰一時半會都難以忽略。就好像相隔的貨架變成了一面鏡子，對面就是不同時空的平行宇宙。

剛才的祈禱完全沒起作用，童涵低頭推動購物車，打算悄無聲息地離開。

童芬芳正站在貨架前對着一排水果刀研究，一扭頭發現童涵已經跑遠了，尚未平息的怒火立刻蹭蹭蹭往上湧：“童涵你怎麽回事兒啊？你媽我在這兒正看水果刀呢，你怎麽一聲不吭就跑了呀？你見鬼了啊？跑什麽跑啊？趕緊給我回來！”

她的聲音壓過了超市鬧哄哄的嘈雜聲，壓過了挑選商品的人們的聊天聲，在餐廚區上空形成了一片閃電雲，正正好好劈在童涵頭上。童涵尴尬地停下來，瞥見遠處的董翰晃了晃手裏的手機，對着他們露出了笑容。

童芬芳像見鬼一樣噤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雞，瞪圓了眼睛，滿身的毛都立了起來。

董翰走到她面前，微笑着叫她：“媽。”

童芬芳沒有回應。她深吸了幾口氣，伸手捋了捋耳畔的頭發，趁擡手的遮掩，慌張地低頭四處亂瞟。

董翰注意到她的動作：“爸爸沒來。”

童芬芳一頓，讪讪地放下手：“哦。”

童涵在不遠處站着，沒有靠近。董翰穿着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圍了條格子圍巾，在超市的燈光下，笑容顯得很模糊。

童涵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董翰圍巾上的格子形狀歪歪扭扭，像是手工織出來的。他知道董翰家裏沒人會給他織圍巾，難道董翰有了新的女朋友？想到這裏，童涵也笑不出來了。

趁他發愣的時間，董翰低聲說了什麽，童芬芳一臉勉強地點了點頭。董翰笑了笑，指了指貨架一角：“謝謝。還有，那種陶瓷刀挺好用。”說完，他推着購物車，朝童涵走過來。

童涵瞬間緊繃，細小的顫栗從脊椎骨一點點上爬，渾身難受。他幹脆靠在購物車上，斜着眼瞪着董翰走近。

“弟弟。”

聽到這個稱呼，童涵的臉扭曲了：“別那樣叫我。”

董翰挺溫柔地笑了一下：“好吧，涵涵。”

“……你故意惡心我？”

“那你想讓我怎麽叫？”

“你想怎麽叫怎麽叫，別叫那倆惡心的稱呼就行。”

“還生我氣呢？就因為沒及時回你短信？”

童涵不說話，繼續斜眼看他。

“下次你早點說你們要來，我就不來了。”董翰把購物車和童涵的并排停好，彎腰翻看着童涵購物車裏的貨物，圍巾從他肩上滑下來，又被他不耐煩地甩上去。童芬芳早就躲遠了，剩下童涵獨自面對超市裏指指點點的目光。

一模一樣的購物車。一模一樣的長相。他和董翰的臉型都像童芬芳，而眉眼則像另一個人。并肩站在一起時還有微弱的身高差距，而像這樣湊在一起，若不是穿的衣服不同，恐怕童芬芳自己也認不出來哪個才是跟他一起生活的兒子。童涵想起小時候人們對董翰和他的稱呼：天才兒童和他弟。也許根本沒有什麽鏡子的對立面，有的只是天才，和他腳下的影子。

“泡面……薯片……可樂……又是一堆垃圾食品，你在學校就不能好好去食堂吃飯？”董翰說了幾句得不到回應，低頭湊近了童涵，“涵涵，你在聽嗎？”

“我吃得挺好的！”童涵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從購物車裏拿了幾樣塞到董翰鼻子下面，“喏，黑胡椒牛肉、魚香肉絲、紅燒牛肉……還有這個！我的最愛——老、壇、酸、菜！”

董翰哭笑不得地從他手裏接過泡面盒子扔回購物車，拿薯片桶輕輕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不聽話。你把這些都放回去吧，平時到我家來吃飯。”

童涵搶過薯片塞回購物車，上身伏在購物車上，像是小狗護食一樣：“你一個人我就去。”

董翰皺了皺眉：“我最近可能一個人的時間很少。”

“那我還是吃老壇酸菜吧。”童涵低着頭，用腳尖踢着購物車的滑輪。

“你真是……”董翰苦笑了一下，重新推起購物車，經過童涵身邊的時候，伸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周一放學來找我。”

“日！”童涵急忙捋順自己的發型，等他回頭，董翰已經走遠，只來得及遠遠沖着他的背影比個中指。

挑完了自己想要的，童涵走到童芬芳身邊，輕輕地推了她一把：“媽，水果刀你還買不買了？”

“啊？買！買！”童芬芳如同大夢初醒，走到刀具貨架，看也不看拿了一把就扔進購物車裏，“結賬去吧！”

“收銀臺在那邊啦！”

“哦、哦。”

童涵撇了撇嘴，推着購物車拐了個彎，往食品區走：“你先去排隊吧，我等會兒就來！”

周末超市的人實在太多，童芬芳在結賬隊伍中一邊排着隊，一邊不時地回頭尋找童涵的身影。說了叫她先排隊的話之後，童涵就跑得沒影兒了。童芬芳說着“不好意思”往後讓了幾個人，在一片抱怨聲中，終于等到了童涵出現

童芬芳難以置信地瞪着空空蕩蕩的購物車：“怎麽就一把水果刀？你逛了半天買的東西呢？你來超市是來看風景的嗎！”

“你不是也只買了把陶瓷刀嗎？再說了，少吃垃圾食品啊，你不是一直這麽教育我的嗎？”童涵退開兩步，雙手插在褲兜裏，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兒，“買單吧媽媽，後面的人都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