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程栀的視線穿過周遭的紅燈綠酒, 輕而易舉地注意到對面咖啡廳裏臨窗而坐的少年。
白色衛衣, 灰藍色牛仔褲以及白色板鞋, 明明該是朝氣蓬勃的打扮卻在這深夜裏顯得有幾分陰郁。
他目不轉睛看着她走過來, 直到程栀坐到他對面。
“等多久了?”
“沒多久。”
他垂眸,漆黑的眼睫毛在他眼睑處落下一排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生氣了?”程栀觀察着他的表情, 随意說:“我跟他沒什麽的,別想太多。”她伸出手指摸了摸咖啡杯,已經涼透了。
“走吧,很晚了。”
她起身往回走,許璨一言不發跟在她身後。
司機在ktv外等着,見到程栀和許璨從咖啡廳出來忙打開車門,許璨和程栀一左一右坐在後排。
中間隔了很遠,各自看向窗外。
司機偷偷打量明顯不對勁兒的倆人,放輕了動作開車回公寓。
司機行駛到一半,突然聽到後面傳來的鳴笛聲,他往後看一眼, 救護車和警車先後變道從他旁邊疾馳開過去。
“出車禍了?”司機嘟囔着,開了一會兒才看到事發地點,醫生和護士剛擡起了擔架朝救護車走去, 從擔架上垂着的纖細手臂,依稀可鑒是個年輕女人。青年警|察抱着一個嚎啕大哭的孩子跟在後面上了車,地上還有大片的血跡,司機嘆息着搖了搖頭, 看這出血量,怕是兇多吉少了。
他加快了油門,那一聲聲“媽媽、媽媽。”的哭喊越來越遠,最後再也聽不見。
許璨靠在車窗邊,慢慢閉上眼睛。
回到公寓時已經淩晨,程栀和許璨先後進了電梯間。
封閉的環境裏,詭異的安靜瞬間放大,程栀看着不斷攀升的數字,決定先開口。
“你到底怎麽了?”
“叮——”18樓到了。
電梯門開,程栀走出來,許璨擡手按了19。
他的沉默讓程栀感覺惱火,她擡腳踩住門縫,電梯門又打開。
“你什麽意思?”
許璨看她一眼,啓唇反問:“你呢?”
你又是什麽意思?
他走出電梯,逼近她。
“你去那種地方喝酒,為什麽不告訴我?”
“什麽叫那種地方?”程栀蹙眉:“這點小事有什麽好說的?”
“這是小事嗎?我說過我不喜歡你去那種地方,也不喜歡你和別人喝酒,晚上我打電話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必須事無巨細地向你報告我的行程?”
在他看來互相報告行蹤和狀态是理所當然且重要的事,但顯然程栀并不這麽想。
電梯門在兩人身後緩緩關閉,空曠安靜的走廊裏,聲控燈光時明時暗。
他不說話了,緊抿着唇,眼眶紅紅的,委屈又固執。
聲控燈暗了下來,走廊窗外的月光傾瀉進來,将他在黑暗中的身影勾勒出了幾分寂寥。
“我跟馮曉航真的沒什麽。我去的時候不知道有他在。”她深吸一口氣,緩了緩語氣,解釋道:“他想轉型進演藝圈,所以托了李琳牽線找我要角色,李琳幫了我很多忙,我不好駁她的面子。”
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程栀突然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她輕輕拍他的後背,聲音低低地哄他,“許璨,我們不要吵架,好嗎?”
“我不想和你吵架。”
他只能和她好好的,一直好好的。可她在包廂裏的那冷漠一瞥卻在始終徘徊在他腦海裏怎麽也揮之不去。
為什麽要那樣看他?好像只是看待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可他們明明那麽要好。
那似曾相識的眼神讓他不安又氣憤,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跟着翻湧而來。
他克制着要回抱她,習慣性地把頭埋進她頸側尋求安慰的欲|望,終于輕輕推開她。
“你幫了他,那他會怎麽報答你?陪你上床嗎?”
程栀啞然,馮曉航确實是這麽想的,可程栀沒打算接受,她答應把馮曉航安排進劇組,僅僅是因為李琳所托罷了。
“不是你想的這樣,我沒打算答應他。”
“那為什麽還要讓他坐你旁邊?”
“……”他好似審問的語氣讓程栀頓了頓,“說到底,我解釋了那麽多你根本不信我,是麽?那你說吧,讓我怎麽做?難道你想要讓我每天在家守着你,哪裏也不去才行?”她冷冷逼問,心底的煩躁讓她無意識提高了聲音。
程栀想要将這段戀情繼續下去,能走到哪兒算哪兒,直到熱情消耗殆盡為止,但許璨要的沒這麽簡單。
他孤獨,但又抗拒着別人的靠近。當程栀走進他的世界,他就會死死抓住她,撒嬌扮乖的癡纏,想盡辦法獨占她。因為擁有的東西太少了,所以只能緊緊抓住已得到的不肯松手。
過了許久,許璨搖了搖頭,啞聲否認:“我要的不是這個。”
“那你要什麽?要我證明非你不可還是海誓山盟?”她定定看着他,聲音沉了下去:“許璨,你知道,這些東西我從一開始就給不了你。”
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只有被甜膩的戀情沖昏了頭腦的男女才會相信。
誰能斷言後半生呢?感情再多真摯熾烈,在嚴苛的現實和喜新厭舊的人性面前依舊處處碰壁,就算在教堂起誓不離不棄,恩愛一生的夫妻也會互相作孽,反目成仇。
聲控燈亮起,他們互相注視着。
“公開,我要向媒體公開我們的關系。”他終于說出了醞釀已久的想法,盯着她的眼睛,不放過她的任何情緒。
程栀愣住,感覺荒謬極了。
沒有幾個正處于事業上升的藝人會愚蠢地選擇公開交情,有的甚至會隐瞞到偷偷結婚生子,更何況他的戀愛對象是大他八歲的老板,到那時候誰會衷心祝福他?
生活物欲橫流的社會,人們總會被輿論影響,不憚以惡意揣測他人,按照自己的喜好歸類他人,強加概念,貼上标簽,對待他人仿佛一件器物,一切都覺得理所當然。一旦許璨公開和她的戀情,那些媒體只會把他所有的努力都簡單歸于靠爬床上位,這個“污點”将跟随他一輩子。
公開,等同于自毀前程。
她的眼神已經明确告訴了他答案,可他還是不死心,急急道:“只要你願意公開,我——”
“許璨。”連日工作的疲勞在這陌生的對峙中緩慢地傾襲四肢百骸,她的太陽穴一陣一陣地抽痛,越來越沉重的眼皮和混沌的大腦讓她煩躁又無力。
她擡手打斷他,敷衍道:“許璨,這件事我不會答應你的,你最好打消這個想法。而且我今天真的很累,不想陪你鬧別扭,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好不好?我先去睡了。”
她轉身朝房門走去,站在門邊解鎖。
他低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就算只有一點……你喜歡過我嗎?”
烏托邦崩塌離析,再如何自欺欺人也總有一天必須面對現實。
指紋解鎖的細微聲音響起,她頭也不擡,随口反問:“你覺得呢?”
你覺得呢?
她可從來不肯說一句:我喜歡你。
他心底微弱的火苗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撲滅,茲拉一聲,飄起一縷白煙,仿佛在嘲諷他那片地久天長的真心。
良久,他點頭,再點頭。
“我知道了。”
其實他和馮曉航之流并沒有什麽不同,不過都是她拿來消遣的東西罷了,怎麽配談“喜歡”?
她推開門走進去,一路走進卧室,看到被鋪疊平整的床被和排列整齊的化妝桌,呆立半晌,逞口舌之快的懊惱終于湧上心頭,理智也跟着回籠。
她快步返回去,而走廊空無一人,只餘下一片寒冷月光。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由于一個嘴硬心軟一個沒有安全感導致的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