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凜風呼嘯，茫茫雪夜。
這場事故中，車身的頭尾幾乎粉碎，司機當場死亡，周格森受安全氣囊救了一命，雙腿粉碎性骨折，現在還昏迷不醒。許璨的助理，萬鷹以及程栀的司機不同程度輕傷，只有程栀毫發無傷，而許璨，已經被趕來的救護車送至醫院緊急手術。
淩晨四點，宋成玉從片場匆忙趕至醫院，見到了守在手術室門外的程栀。
她坐在長椅上，血跡斑斑的手緊握于膝頭，低垂着頭，蒼白的臉被淩亂的發絲蓋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橙汁兒……你還好嗎？”宋成玉緩步走過去，扶住她顫抖的肩膀，仿佛怕驚擾了她似的，聲音極輕。
程栀閉了閉眼，長舒一口氣，擡起頭。
“我沒事。”
“那就好，我聽到消息趕了過來，現在外面圍了一圈記者，我好不容易才進來的，你這兩天最好先不要出去，免得被拍到…對了，許璨傷得怎麽樣？”
“在做手術。左臂骨折，肋骨斷了三根，器官多處出血。”她頓了頓，努力地說：“下了兩次病危通知，醫生說要切除三分之一的胃。”
宋成玉愣了好久才吶吶道：“唔，那、那就好，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這種意外誰都不想發生的嘛，你——”宋成玉絞盡腦汁想着安慰的話，程栀突然站了起來，綿軟的腿在地上定了定才勉強站穩，宋成玉連忙扶住她的胳膊，又被程栀輕輕別開。
“別擔心，我出去抽根煙……你先回去吧。”
宋成玉望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悄悄跟上去。
程栀站在消防通道的角落裏好一會，直到耳邊嗡嗡的聲響散去，才摸索出一盒煙來，抽出一根點燃。
尼古丁安撫焦躁人心。
大腦逐漸平靜，才能勉強壓抑住身體的戰栗。
一支煙燃到盡頭時，天際最後一絲黑暗被天光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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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玉終于找到程栀。
“手術結束了。”
長長的煙灰掉在地上，程栀回神，反應是罕見的遲鈍。
“嗯？”
宋成玉心疼地望着她，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個雨夜中，血跡斑斑的衣服，失魂落魄的表情，仿佛行屍走肉。
不一樣的是，許璨還活着。
“手術很成功。”宋成玉笑了笑，重複道：“很成功。”
程栀終于扯出一抹笑來，這時才感受到煙頭灼傷指尖的痛。
許璨手術結束後，公司第一時間放了通告，有消息渠道的粉絲和媒體迅速趕到醫院，試圖獲得第一手消息，被保镖和醫護人員擋在醫院大門外。
宋成玉讓助理送來兩套衣服給程栀換上。
程栀在醫院洗了澡，幾乎用了一瓶沐浴露才蓋住了身體的血腥味，換好衣服準備出去時，不經意間看到指縫裏殘留的一點血漬，胸口發悶胃裏翻湧，忍不住趴在洗臉臺幹嘔起來。
這時宋成玉的助理小跑着過來，隔着門喊：“程總！許璨、許璨醒了！”
程栀慢慢直起身，洗了把臉，與鏡子裏的人對視良久，翻找出大衣裏的口紅，細心描繪出一張精致紅唇。
兩只手指合并，将唇上的口紅拍在臉頰渲染，最後綻開一抹笑。
蒼白憔悴的臉頓時變成與平時無二的明豔。
最後把頭發抓散，蓬松，對鏡檢查妝容。
仿佛是戴面具的儀式，一絲不茍。
宋成玉的助理在外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出來，想到宋成玉臨行前嚴肅的囑托，剛要咬牙沖進去時，程栀打開門走了出來。
“程，程總？”
“不好意思，等着急了吧？”程栀朝助理笑了笑，先行一步朝病房走去。
宋成玉的助理被程栀那張突然變得嬌豔欲滴，氣色上佳的臉一時晃了眼，在原地呆了片刻，才急忙追上去。
大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天空湛藍，熹微陽光照在少年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
護士和醫生擠滿了他的病房，不知詢問了什麽又開始擺弄儀器檢查。
程栀站在病房外隔着一層玻璃窗看他。
混沌初醒，神志飄散，漆黑的眸子掃過一一病房裏的人，似乎在尋找什麽。
在他即将看向門外時，程栀下意識地側身掩在門邊。
等她再出現時，許璨已經閉上了眼，神色疲倦，仿佛又睡了過去。
程栀腳跟動了動，那雙緊閉的眸又突然睜開，準确地，直直地，望向她。
呼吸在剎那間停頓住，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重重推了一把，在她胸腔裏節奏失衡地跳動。
病房裏的醫護人員齊刷刷地看過來。
程栀迅速揚起公式化的笑，推開門走到許璨床前。
不近不遠的距離，居高臨下的角度，一如既往溫柔淺笑。
“怎麽樣了？傷口還很疼嗎？”
他還帶着呼吸機，不能夠開口說話，只是平靜地看着她。
程栀早就習慣了他的啞巴屬性，自顧自點頭，“那就好，你好好休息。”腳擡到一半，許璨朝她伸出手。
即使幅度很小，但程栀還是察覺到了。
醫生見狀朝程栀和許璨欠了欠身，帶着護士們魚貫而出。
人都走了，病房裏突然安靜了下來，程栀有點無法言喻的不自在，上下唇連碰了幾次才轉過身面對他。
“……小屁孩兒一個，逞什麽強？知道當時有多危險嗎？居然還敢救人？要是救護車再晚來一點，你就因為失血過多……”
程栀的眼睫顫了顫，喉嚨裏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這輩子，她最不願意提起的，莫過于“死”這個字了。
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程栀心裏有氣，抱臂而站，微擡下颌勾出一抹笑來。
“不過幸好臉上只有一點小傷，我會讓醫生給你開最好的除疤藥膏……算了，反正你也不能說話，後面的工作我會安排好的，你好好——”
他拽了拽她的衣角。力道輕得可以忽視。
程栀的話戛然而止，低頭看他。
鬼使神差的，她在他的注視下，遲疑地，慢吞吞地，朝他攤開手心。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手心裏寫——
“你沒事 就好 ”
程栀迅速把手收回，那微妙的癢意卻久久不散。
她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啞道：“你身上很多處骨折，胳膊粉碎性骨折，肋骨斷了三根，胃也被切除了三分之一，以後可能不可以劇烈運動，飲食上也要多注意，不然很容易就會營養不良，你知道你還在長身體吧，所以出院以後我會給你請營養師，專門負責你的日常飲食，還有那個……”
她說來說去，怎麽也說不到那個“謝”字。
她深吸一口氣，想着怎麽才能最自然說出道謝的話，結果發現許璨已經睡着了。
眉眼柔順，睫毛低垂，像一個整日玩鬧後最終疲倦酣睡的孩子。
這次是真的睡着了。
程栀盯着他的睡顏看了一會兒，嘴唇動了動，仍是沒發出聲音。像終于放棄了似的，她卸了一口氣，眼睛透過窗外看着湛藍的天空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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