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等身抱枕
何子殊把那個頭像來回看了不下五遍。
熟悉的黑色背景,熟悉的“陸”字。
還順手點進了朋友圈。
最新一條還是小半月前的“新年快樂”。
确定沒有人頂着陸瑾沉的頭像惡作劇,何子殊耳朵漸漸染上一層緋色。
現在只要他開個直播,滿屏閃過的彈幕都是“小哥哥”。
五彩斑斓,什麽顏色都有。
原先是因為“Blood”,粉絲鬧着喊他“小哥哥”。
後來的這把火,是陸瑾沉添的。
何子殊本來以為自己都免疫了。
“叮咚”,又一聲響。
何子殊回神,從陸瑾沉朋友圈退出來。
界面上是陸瑾沉的第二條消息。
和上面那小作文截然不同的畫風。
只有一句話,幹淨利落。
【還要我繼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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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什麽,何子殊自然知道。
因為陸瑾沉那一大段話就是故意的。
怕他人在這,心思在劇本上。
效果也顯著,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小哥哥”了。
何子殊都能想象陸瑾沉發這句話時候,用的是什麽表情。
他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鍵盤。
【不了。】
那頭幾乎是秒回。
【所以現在該做什麽。】
何子殊抿嘴。
【睡覺。】
那頭沒了動靜。
就在何子殊想要發晚安的時候,消息又彈了出來。
【不方便就挂斷。】
幾秒後,手機響起了“視頻邀請”的提示音。
何子殊還有些怔神,頓了幾秒,最終按下了“接聽”。
那頭的陸瑾沉頭發濕着。
半幹未幹,順着發梢正往下滴水,落在肩膀上的白色毛巾上。
可能是沒想到何子殊會接,所以剛接通的瞬間,神色還有點淡。
直到看見人,嘴角才有了笑意。
陸瑾沉先開了口:“怎麽還不睡?”
“在看劇本。”何子殊實話實說,默了默,有些心虛地補充:“要睡了。”
陸瑾沉:“明天再看,把燈關了,睡覺。”
何子殊想也沒想,輕輕皺了皺眉,脫口而出:“那就看不見了。”
尾音落下,何子殊才驚覺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那就看不見了……
撒嬌一樣的口吻……
就好像…他多舍不得一樣。
何子殊:“…………”
何子殊臉上有點燒,手起刀落,把手機一蓋。
界面一片黑色,卻傳來陸瑾沉一聲輕笑。
那聲輕笑隔着屏幕,顯得愈加低沉,卻分毫不差落進耳朵裏。
就跟貼在他耳側說的一樣。
陸瑾沉語氣中笑意更甚:“回來慢慢看。”
何子殊:“……”
怕這人燒得通紅,陸瑾沉轉移話題,準備再聊幾句。
陸瑾沉:“劇本看完了?”
何子殊好半晌,才慢悠悠拿起手機:“看了一半。”
陸瑾沉:“不好演?”
何子殊:“嗯,要演一個小啞巴。”
何子殊偏頭,看了眼窗外。
冬天的早晨來得晚,所以哪怕現在離日出,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個小時,仍舊沉得沒有一丁點天亮的痕跡。
何子殊輕聲開口:“你那邊幾點?”
陸瑾沉:“九點。”
何子殊:“活動結束了?”
陸瑾沉:“剛到酒店,後天回去。”
“嗯。”何子殊眨了眨眼睛,乖覺道:“那我睡了?”
陸瑾沉:“開着視頻,放床邊,我不吵你。”
何子殊動作一頓。
陸瑾沉又道:“把燈關了,等你睡了我再挂斷。”
陸瑾沉就是怕何子殊又折騰自己,等挂了視頻又爬起來,畢竟在某些方面,這人還真不算“聽話”。
只有看着燈關了,他才放心。
至于頂頭那盞光線昏暗稀薄的夜燈,除了安撫作用外,連看清個臉都費勁,更別說看劇本了。
何子殊明明知道手機放在一旁,燈一關,那人什麽都看不到。
可這個念頭由不得他,卷着呼吸泛上來,漣漪似的,一圈一圈漾開。
就好像隔着時間、空間的距離,陸瑾沉在陪他。
何子殊帶着鼻音,輕聲回了句:“嗯。”
陸瑾沉本來沒想多,可何子殊這聲挾着點水汽的“嗯”,讓他呼吸有點緊。
自作孽了。
那人折騰的哪是自己,明明是他。
何子殊一晚上就沒閑下來過。
先是劇本,後是陸瑾沉。
那時候也不覺冷,現在倦意襲上來了,才發現身上冰涼。
地暖、空調,好像都沒什麽沒動靜。
陸瑾沉見人不說話,也不關燈,問道:“怎麽了?”
何子殊坐回床上:“暖氣可能壞了。”
陸瑾沉聞言,眉頭一皺:“去我那邊睡,門沒鎖。”
要是去陸瑾沉那邊,何子殊覺得自己就別想睡了。
他搖了搖頭:“不用,櫃子裏熱毯,我鋪一下。”
說罷,何子殊起身。
手機被他随手一放,恰好立在一旁高枕的邊沿上。
給了陸瑾沉一個“縱覽全場”的視野。
于是陸瑾沉就看着那人朝着櫃子走過去。
看着他打開櫃子。
看着他把毯子拿出來。
也看着一個印着他模樣的等身抱枕。
從空了大半的衣櫃裏,滑了出來。
那個林佳安當時讓何子殊對着,練習說話的,抱枕。
正抱着毯子的何子殊:“………………”
何子殊僵在原地。
倏地反應過來,立刻撿起抱枕,連帶着毯子一起,不管不顧地把它們擰巴成一團,塞進了櫃子裏。
“砰——”的一聲,關上櫃門,下手又狠又重。
窒息。
絕望。
再也不會快樂了。
今天這一切,都是他何子殊,咎由自取。
偏偏,那頭陸瑾沉帶着笑的聲音響起:“藏什麽了。”
何子殊佯裝鎮定:“沒藏什麽。”
“就…一個抱枕。”
陸瑾沉聲音有點啞:“誰的?”
何子殊不知道陸瑾沉這句“誰的”,問的是抱枕上印着誰,還是這抱枕是誰的。
所以他沒答。
因為無論是“你的”,還是“我的”。
似乎都能被解讀出另外一種意思。
何子殊安慰自己。
他動作夠快,陸瑾沉可能沒看見。
可下一秒,不近人情陸瑾沉,把小鴕鳥何子殊埋頭的沙,一把揚了。
何子殊只聽見陸瑾沉笑了下,然後輕飄着說了一句:“藏我了?”
藏、我、了。
何子殊:“………………”
是藏他了。
別人金屋藏嬌。
他,衣櫃藏了陸瑾沉。
何子殊愣了很久,轉過身去,面壁思過似的,背對着鏡頭,聲音微微顫着:“安姐給的。”
不是他藏的。
陸瑾沉莞爾,輕描淡寫重複了一遍:“嗯,安姐給的。”
又道:“就藏了這一個?”
何子殊沒回答。
說了是安姐給的。
不是藏的。
陸瑾沉也沒料到這個意外,要是放在平日,他不會讓何子殊這麽輕松過去。
可今天不幸,他想哄着人快點睡覺。
陸瑾沉斂了斂,輕聲道:“很遲了,先去睡。”
何子殊:“好。”
他現在巴不得趕緊睡覺。
陸瑾沉:“去我那睡,這裏太冷,會感冒。”
本身就體寒,再加上這溫度,睡不睡的安穩先不說,等人睡着,天也差不多亮了。
所以必須騙到他房裏去。
何子殊腦袋糊成一團,勉強掙紮一下:“就在這……”
陸瑾沉打斷他的話:“那把櫃子打開,把熱毯鋪好。”
何子殊:“……”
這櫃子,陸瑾沉的房間。
兩者擇其一的話,何子殊選擇後者。
何子殊神游着披上衣服。
走到陸瑾沉房間的時候,恰好撞上從陸瑾沉房裏出來的謝沐然。
何子殊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然然?”
謝沐然眨了眨眼睛:“哥讓我來給你開空調。”
何子殊見到謝沐然的瞬間,思緒慢慢醒轉。
他原先還在想陸瑾沉怎麽這麽湊巧打來電話。
原來身邊還有一個小間諜。
而且被他當場抓獲。
何子殊掌心冰涼,一抿嘴,一擡手,貼在謝沐然紅彤彤的臉上。
何子殊:“一大早趕飛機,還不睡覺。”
何子殊揉了揉謝沐然的臉:“背着我還做了什麽啊。”
謝沐然被涼的一激靈:“怎麽這麽冰?!”
“我給你暖暖!”
說完把何子殊的手捂在掌心,擡眸,義正言辭:“沒有背着你,我說了會打報告的,是你不信。”
何子殊指尖回溫,心頭也軟了下來,輕笑:“天都快亮了,怎麽還不睡覺。”
“我都睡了一覺,醒了,沒睡的是你。”謝沐然搓了搓何子殊冷透的手,說道:“要不去我那裏睡吧,被窩應該還暖着。”
話音剛落,謝沐然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很輕,沒什麽起伏地喊了聲他的名字。
吓得謝沐然差點當場去世。
何子殊也有些懵,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還在通話中。
何子殊眨了眨眼睛。
謝沐然也眨了眨眼睛。
他竟然當着隊長的面,說要和子殊一起睡。
活脫脫一個綠茶diao。
他有罪。
謝沐然求生欲爆棚:“子殊晚安,空調開好了,樓下熱着包子,你起來就可以吃,我去睡個回籠覺。”
說完,跑着回了房間。
還把房門砸得格外響亮,手動再見。
好告訴大洋彼岸的陸瑾沉,他只是一時糊塗,挑戰了他的尊嚴。
現在已經懸崖勒了馬。
何子殊失笑,頓了頓,低頭,看着手機:“哥…晚安。”
那頭的陸瑾沉語氣格外溫柔。
“晚安。”
何子殊一覺睡得很沉。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小周帶了飯,在樓下等他。
看見何子殊從陸瑾沉房裏出來的時候,心如止水。
何子殊吃了幾口,坐在沙發上,仔仔細細把劇本看完了。
他這才知道,白英口中的“難骨頭”,指的不是林秋這個“啞巴”的人物設定,而是後來的心境轉變。
因着電線老化,巷裏起了一場火,火不大,可燒得很快。
林秋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一根斷了的石杆斜着塌下來,橫在門和窗上,封死了他的路。
門打不開,窗打不開。
巷子裏各種尖叫聲,所有人都在呼救。
可是林秋不會說話。
他拍着門,希望有人能聽見,可是沒有。
在他們那裏,門口的三輪車、院子裏散養的雞、甚至是未收的衣服,都比他起眼。
是原本已經跑出去的楊美珠,不放心,帶着消防員折返了回來,救了他。
那天晚上,楊美珠給林秋做了碗餃子,說她兒子最喜歡吃餃子。
吃餃子的時候,是他最安靜的時候。
林秋也是那時候,才知道楊美珠的事。
原來,她帶着兒子是來這邊看醫生的。
因為聽別人說,這裏的醫生很好,能治好她兒子的病。
要治病,就必須賺錢,而且數額不小。
林秋很感激楊美珠,于是,在楊美珠出去工作的時候,他會幫着照看。
楊美珠的兒子也姓林,叫林陽陽。
林陽陽很喜歡林秋。
可就在這段時間,楊美珠的人生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後,她的兒子,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楊美珠把兒子丢給了林秋,走了。
當林秋還沒出現的時候,為了上班,楊美珠會把兒子綁在床上。
哪怕用的繩子是用一種特殊材料織的,還加了絨,努力不傷到她兒子。
可林秋不喜歡,他覺得是繩子,都會疼的。
他總是很耐心,帶着他兒子看花、曬太陽。
可當楊美珠把兒子抛給他的時候,慢慢的,一切都變了。
林秋學着楊美珠,把孩子綁到了床上。
小孩子又開始聲嘶力竭的喊叫。
他也跟着整宿整宿的失眠。
巷子裏的人勸他把孩子送到福利機構,可這需要手續,需要各種證明。
他拿不出來。
而且這會驚動警方。
意味着,他會親手把救了她一命的楊美珠送到了牢裏。
他不信楊美珠會這麽狠心,所以他想再等等。
他不會說話,火場裏,是楊美珠救了他,就像他第二個母親。
林陽陽也不會說話。
可這次,他母親沒有救自己的親兒子。
兩個月過去,楊美珠音訊全無。
心力交瘁中,林秋甚至分不清,楊美珠究竟是救了他,還是害了他。
只知道窗臺的花枯了,枯了很久了。
最後,林秋做了碗餃子,看着那個孩子吃完。
松了繩子,開了門……。
這兩個月裏,他變成了第二個林陽陽。
會砸東西,不願和人接觸。
也在最後,變成了第二個楊美珠。
走出巷口的瞬間,林秋回頭看了一眼。
對他來說,對楊美珠來說,對巷子裏很多人來說。
這個“天盡頭”,其實是沒有盡頭的。
何子殊合上劇本,神情都有些恍惚。
林秋的戲份,在最後那一眼中結束。
他只是《天盡頭》衆多故事線中的一條支線。
就像白英說的,故事線滿,不代表戲份就多。
在電影裏,很多事情甚至會精簡成幾個鏡頭。
所以說王野口中的“眼神”,就是這個意思。
在何子殊想翻第二遍的時候,小周把劇本沒收了。
何子殊這才知道,小周是陸瑾沉派來的第二個小間諜。
因為第一個已經坐飛機走了。
何子殊沒轍,比起謝沐然來,他反倒更怕小周。
因為這個小間諜,滴水不漏。
那人想知道什麽,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也好,他得緩一緩。
從林秋那邊,緩一緩。
何子殊一連五天都泡在劇本裏,從梁也到白英,沒有一絲喘息的餘地。
直到《天盡頭》,正式試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