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鐘離幕哭了一陣好不容易止住了,也就不再對着鐘離朔哭了,他望着對面比記憶中要稚嫩許多的少年,細細地問:“阿姐,鎮北侯一家對你好嗎?”
鐘離朔以長者之姿望着他,輕聲回話,“我本是鎮北侯親子,怎麽能不好呢?父母慈愛,長姐關懷,一切都很好。三木,我現在很自在。”
鐘離幕點點頭,說道:“是我糊塗了。”他心中有許多的話要對鐘離朔說,便一股腦地倒了出來,“阿姐,你在奉先殿放火,可是因着身中劇毒,不能北上了?”
鐘離朔聞此言,有些詫異地看着鐘離幕,反問道,“你怎麽知道此事?”
鐘離幕一聽,便知道自己在追查的事情确有其實,心中不禁又為鐘離朔難過了起來,“我去年入冬,被人刺殺,險些中了與阿姐一樣的毒。”他将調查出來的真相與鐘離朔一一說了,言道:“那個小醫工和侍衛如今帶着我受傷的侍衛在南疆療傷,餘毒要清一個夏天才幹淨。”
鐘離朔這才放心了下來,與他說道:“那就好了,你沒事就好。”
“阿姐,你中毒之事為什麽不與我們說?”鐘離幕想到後來得知真相的難過,現在見到真人,又忍不住委屈了一句。
“中毒一事我也是入夏才知。莊子禮大人為了查找病因,一直在為我積極配藥,我便想着應該還有希望。”鐘離朔回想着那些好似有些模糊又遙遠的記憶,看着眼前的鐘離幕,緩緩說道:“你也知,皇後北上,朝廷不穩,暗中窺視之輩許多。我若有恙,深恐宮變,皇後那處再無人可援。”
這就是她拼勁全力瞞住自己的身中劇毒的緣由。
“三木,按理說,若我身逝,理應是你繼承皇位。”她望着眼前的鐘離幕,真摯地問了一句,“可我将位置禪讓給了皇後,你可怪我?”
鐘離幕搖搖頭,說道:“阿姐,我本就無繼承皇位的志願。皇嫂與你帝後一體,你将位置給她這是理所當然的。”
“也不全是。”鐘離朔想着自己的原先的打算,與鐘離幕說道:“皇後與我大婚時,監天司給出了她的批命。她是天命之主,我将位置給她,是天命所歸。”
她解釋了自己的做法,鐘離幕了然地點點頭,“皇嫂在政事上勤勤懇懇,為國為民,的确是一位好帝王。”
“阿姐,你選了皇嫂,選的很對。”鐘離幕說道,由衷地替鐘離朔開心,“如今阿姐你活過來了,皇嫂也不必為了大婚之事煩惱。阿姐,自你走後,大臣們都在盯着皇嫂的中宮之位,還有人打上了我的主意。”
鐘離幕告着狀,在親近之人面前坦誠道:“源州有些貴族遺老不死心,想誘我入中宮,好光複楚國。可他們哪裏是光複楚國,分明就是想在源州多占一席之地。”
鐘離幕雖然本性純良,可是對于政事上的嗅覺卻不會低到哪裏去。鐘離朔心中有數,自然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她點點頭,聽得鐘離幕繼續說道:“阿姐你回來了,我們一起去告訴皇嫂。她那麽喜歡你,你們又有夫妻緣分,你入中宮就什麽都很好了。楚國雖然已經亡了,可是阿姐入中宮身份也是一樣尊貴的。”
他想得很好,巴不得這兩人能再續前緣。
鐘離朔聽到她那麽喜歡你,忍不住心頭一跳,可望着鐘離幕希冀的臉,還是忍不住說道:“若要與皇後相認,哪裏有那麽簡單。”
鐘離幕想得很簡單,“怎麽不行?阿姐,皇嫂為了你的事情,派遣司命四處找尋鐘離程。你不知道,我去求她追查此事時,皇嫂都哭了。”
“皇嫂此前看起來柔則柔矣,卻從來沒有這麽軟弱的時候。”鐘離幕看着眼前稍顯稚嫩的長姐,說道:“阿姐,皇嫂心裏有你。你只要與她說,她會像我一樣什麽都信的。”
“阿姐,皇嫂如今孤身一人,安安說她一個合眼緣的人都沒有,你真不想和她再續前緣嗎?
鐘離幕這麽一說,卻讓鐘離朔又愣住了。原來,她真的為我哭過了嗎?她想着心疼,又有些心酸,好一會才說道:“我想的。可是三木,這件事我不能貿貿然地做。這樣,會吓到她的。”
她想到春日時皇後說的那番話,心中全是皇後不信還魂之事的念頭。如今要與皇後說明,那就只能一步步誘導她。
于是她與鐘離幕說道:“你還記得,我今日給你的曲譜嗎?”
鐘離幕點點頭,聽着鐘離朔繼續說道:“我如今還活着,你也不必給我上香了。八月十五,陛下要在西山行宮大宴群臣與溯北使者。那麽前一日,你将譜曲獻給陛下吧,就說是我的遺作。”
“八月十五,月圓之夜,适合團圓。”鐘離朔将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含笑問道:“三木,你還記得王妃教我們的雲歌嗎?”
鐘離幕點點頭,“我當然記得,我雲州男女,又有哪一個不會跳雲歌。”
這是一首十分古老的雲州歌曲,纏綿又大氣,也是一首表達愛慕之情的歌舞。
鐘離朔不僅是要與皇後相認,她還要和她傾訴自己從未吐露過的情意。于是她開口,與鐘離幕說道:“那三木,八月十五那一日,陪我獻給陛下一曲雲歌吧。”
鐘離幕的雙眼霎時間亮了起來,望着眼前稚嫩的長姐,用力地點點頭。
兩人将事情敲定,鐘離幕又拉着姐姐說了好一會話。鐘離幕将自己近年的打算說了一遍,他原本歲末之際會向禤景宸求娶禤景安,回到雲州一起安穩地過日子。
可是如今得知鐘離朔還活着,便說要等她和禤景宸大婚之後再求娶。無論怎樣,鐘離朔在他心裏永遠都是最好的姐姐。他語氣裏對未來美好的憧憬,令鐘離朔心思波動,不由得跟着他一起想了起來。
“阿姐,你既然還活着,又還這麽年輕,以後要好好過快活日子。”鐘離幕想着她以前勤勉的模樣,忍不住勸道:“別那麽辛苦,已經不需要你這麽辛苦了。阿姐,皇嫂将國家治理得很好,你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對了,我聽說你身體不太好,如今怎樣了?比以前那個還好點嗎?”
鐘離幕的語氣裏充滿了無限地好奇和擔憂,鐘離朔全都一一回答了他,“生龍活虎,身強體壯。還在長身體,醒來這一年長得比我以前還高了。”
鐘離幕點點頭,“那就好,年輕力強,你也不用總被皇嫂欺負了。”
鐘離朔哭笑不得,說道:“她從來沒有欺負過我。”
“沒有嗎?”鐘離幕面色古怪,看着燈火中姐姐那張稚嫩的小臉,驚訝道:“阿姐竟然這麽厲害,一直都是你欺負的皇嫂嗎?”
鐘離朔一聽到這,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搖頭無奈地看了鐘離幕一眼,“你這小子……好了,我都與你說完了,世子還在等我們,其他的事,我們以後再說吧。”
鐘離幕張開手臂,又将鐘離朔抱了個滿懷,好一會才松開,認真地問道:“阿姐,我以後應該喊你什麽?”他已經接受了鐘離朔的新身份,自然要為以後多做打算。
鐘離幕知道,他的姐姐從此以後就是樂正溯了。他們沒辦法回到以前各自的身份,卻因為難以割舍的親情又重逢在一起。那麽就只好念着過去,前往将來。
鐘離朔溫聲一笑,“和你小時候一樣,喊我名字吧。”
鐘離幕從善如流,喚了一聲,“溯。”
兩人并肩,一起前往蘇合那處。
河畔燈影幢幢,照着岸邊的行人身影恍惚如鬼魅。這一夜,來到涼水岸邊放送河燈的人有很多。禤景宸處理完政務之後,與往年一般,在暗衛的保衛下來到城中一個河畔,将自己的河燈放入水中。
她站在岸邊,靜靜地望着自己的河燈融進了萬千燈火裏,順着河水向東流去。這四年裏,她所有的思念都靠着這一盞小小的河燈載着,希冀能傳達給鐘離朔。
與天下的黎明百姓一般,她也有着獨屬于自己的思念。
做完這一切,禤景宸返身折回宮中。就在這時,一縷尺八幽幽地穿過稀疏的岸林蕩入了她的耳中。
她的腳步頓下,只在剎那間便更改了步伐,毫不猶豫地朝着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像是急于追尋什麽一般,她踏着登雲步,很快地接近了曲聲,眸光鎖住了正在吹奏尺八之人。
昏暗的河岸邊,一個身穿長衫,玉冠高束的男人立在樹下,吹奏着尺八。尺八幽幽,在夏日溫涼的夜風中帶着融融地溫暖。
這是一首禤景宸多年未曾聽過,卻一直刻在心中的曲子。與記憶中稍有出入,這首曲子沒有藏着哀傷,而是全然的歡欣與追思。
曲聲漸息,男人放下了手裏的尺八,望着河面寬闊的燈帶,悠悠說道:“昭明太子,你留下的這首曲子,衆人皆知。如今國泰民安,不知你在流水盡頭,可否知曉呢?”
禤景宸聽完了他的話,邁出了一步,看向了男人,問道:“林先生,你這首曲子,是從哪裏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