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修】
那位大人身上熟悉的丁香,還有似曾相識的眼神,以及曾陪伴自己多年的溫柔語調,令鐘離朔恍然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個人。
她已經見到自己的皇後了。
反應過來的一瞬,鐘離朔心中湧起了萬分欣喜,卻又在剎那之間泛起了無限的遺憾。她終于再一次見到皇後了,遺憾的卻是沒有在剎那之間就将她認出來。
裝扮成金袍衛裏的侍衛,想來也是那個人能做出來的事情。身體的反應比腦子要更快,待反應過來之後,鐘離朔已經拔腿朝着與皇後分開的地方奔去。
“溯,你又去哪裏?”
去哪裏,那當然是去找她的皇後啊。她穿越了火海,她從死亡中新生,她從遙遠的瀾州跋涉而來,是不是就為了再見皇後一眼?
“我等你回來。”這句話鐘離朔說了,而且并沒有食言。
穿着紅衣的少年穿梭在魚龍閣中,那莽撞的身影看起來像一只輕盈的燕子。被幼弟沒頭沒腦的動作鬧得發愣的樂正颍,看了看左右,顧不上其他,也跟在鐘離朔的身後追了上去。
“溯,溯……”樂正颍快步跟着鐘離朔,低聲地呼喚着她的名字。
鐘離朔什麽都聽不見一樣,只顧一個勁的往前。就好像在那場大火裏,被火光包圍窒息而死的時刻一樣,朝着只能回想的過去伸出了手。
“‘天子守國門,君王守社稷。’ 這句話,是梓潼與我說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鎮守皇城,保君後方安然無恙。”
“臣定不辜負陛下期望。”
……
“你覺得我會是個好君王嗎?”
“只要殿下用功,以殿下體恤萬民的心,一定會成為千古明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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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的櫻花開得真好,我想這個時節皇城外的景色會更加美。大将軍若是嫁給我,這輩子能看的就只有這一園的櫻花。将軍,就算是這樣,也願意嫁給我嗎?”
“太子殿下多慮了,殿下在我眼裏,是個良人。”
……
一幕一幕的過往在腦海裏掠過,最後定格在腦海裏的,是她們在雲州破廟初見的模樣。衣衫褴褛的見鹿公子托着一個黑瓷藥碗,背對着一廟的受傷士兵和難民看向了身前騎着越崎黑馬穿着銀甲的年輕将軍,問:
“閣下何人?”
馬上的将軍在看到她的時候利落地翻身下馬,半伏在她身前行禮:“臣禤景宸,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垂首,将軍擡眸,四目相觸的瞬間,鐘離朔覺得自己見到了此生除了尺八之外唯一能令她追逐的光芒。
鐘離朔跑到了之前到的那個欄杆旁,急慌慌地左顧右看,眼睛裏閃着希冀的光芒。
梓潼……
梓潼……
她的目光四下搜尋,卻半點沒有見到那人的痕跡。彼時樂正颍恰好趕來,看着幼弟慌張搜尋地模樣,一把扯過她的手臂,“溯,你在找什麽?找方才那位大人?”
鐘離朔惶惶然點頭,渾然沒有反應過來,樂正颍惦記着她打娘胎時就不好的身體,心下有些着急起來,拉着她耐心細致溫聲勸道:“姐姐回去就給你打聽那位大人,阿溯不要着急。告訴姐姐,你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樂正颍在父母親的信裏,隐約知道樂正溯發病時的症狀。前幾年還躺在床上的樂正溯會莫名地起來,朝外面跑。她此刻十分擔心樂正溯是否是發病了,焦急萬分。
醫工們都說樂正溯需要靜養,不能思慮過重。方才是不是就是惦記着給人回禮,所以起了擔憂。是了是了,溯都沒怎麽和人有過接觸,乍然遇到一個對她示好的人,心裏一定存了好好報答人家的意思。
畢竟母親說,溯是如此的單純善良,有着一顆熱忱的赤子之心。
這麽想着,樂正穎不禁多勸了幾句,抱着她說道:“好了溯,別想了,別想了。”
身體被人抱緊,扯回了鐘離朔的注意力。她擡眸,便看見長姐抱着自己一臉擔憂的模樣,一股歉意湧上了心頭。她做事向來随性了些,卻不想令人擔憂了。
她垂首,低低地說了聲:“溯沒事,溯錯了,又讓長姐替我擔心了。”心下不免一嘆,收起了再見一面的心思。鐘離朔慶幸地想,好歹今晚還和皇後說了好幾句話呢。
樂正颍看着她終于回神,免不了松了一口氣。正欲啓唇說些什麽,一聲鐘鳴落地,奏樂聲消失,一道溫溫柔柔地聲音傳入耳際。
“今夜阖家團圓的日子,諸位應邀前來,朕很開心。方才在魚龍閣走了一遭,見到許多大慶的青年才俊,倍感欣慰。”已經回到自己位置上的女皇四平八穩的坐在至高的王座上,以一雙溫潤的眼眸看着自己的臣子,溫聲細語道:“今夜的舞樂也很好看,平安,你做的很好。”
平安長公主乃是樞密院院長,率領樞密院一幹臣工,負責給陛下起草政策。但同時,長公主還身兼數職,比如這次宮廷大宴都交由長公主與禮部來安排。這原本應該是皇後或者皇夫的職責,可鑒于今上後位空懸,就交給了長公主。
平安長公主聞言,微微躬身行了一禮,言道:“陛下謬贊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魚龍閣三樓最顯眼的位置上,鐘離朔也沒有例外。她掙開了長姐,趴在了欄杆上,看着出現在斜上方尊位上的女子,目露欣喜。
那是她的皇後,她的梓潼。
與前楚所有女帝都束冠穿紅黑兩色的正統龍袍不一樣,身為帝王的禤景宸今夜穿着繡金龍的大紅長裙,那張清冷的臉透着豔壓群芳的高貴疏離。
隔了好遠的距離,鐘離朔辨認着皇後的眉目,看着她翳動的唇瓣,熟悉的眉眼,看着她未曾有過變化的容顏,倍感滿足。
她什麽都沒有變,還是和以前一樣透着令人追尋的光彩。鐘離朔開心得想放聲大笑,又想開口喊她的皇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萬人齊聲高呼陛下的時刻淹沒在唇齒間。
最終的最終,她只想能和對方輕輕說一句——
孤等到你了,梓潼。
少年的異樣被樂正穎注意到,她順着少年的視線看着高座上的女皇,扭頭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光彩,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她知道年少成名,百戰百勝的女帝在所有少男少女眼中,是神祇一樣的信仰。
難不成她的妹妹,也被陛下俘虜了嗎?
心裏想到這一點,樂正颍皺緊了眉頭。伸手扯住了妹妹,又喚了一聲:“溯。”
“嗯?”鐘離朔回頭,那黑白分明的眼眸裏分明寫着欣喜和崇拜。樂正颍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心想算了算了,可能只是沒見過世面的弟弟對陛下的崇拜。而且就算是情意,那也要看陛下能不能回應這個孩子啊。
許是自己的欣喜太過明顯,怕被長姐察覺出什麽的鐘離朔思索了一瞬,扭頭亮晶晶地望着樂正穎,“長姐,陛下長得和傳說裏一點都不一樣,但是果然很好看。”
果然還是小孩子的心思。樂正颍這麽想着,回複道:“阿溯,不可拿陛下随意說笑。”
“可陛下的确很好看,姐姐。我能在這裏待到宴會散盡嗎?”她希冀地看着樂正颍,努力裝出了一副好奇少年的樣子。
樂正穎無法拒絕她的請求,于是接下來,她陪着鐘離朔在這裏站了一整晚。
這是上天給她眷顧,讓她能夠再看見皇後一眼。她短暫的一生裏,幾乎沒有什麽明亮的色彩。生她的刺帝,在她出生之後殺掉了她的父親,滅了她的父族楊家滿門,接着把她抛在了冷宮,與那個溫柔的養母為伴。
後來養母去世,刺帝将她丢給了老雲中王撫養。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幾年中州叛亂,禍及雲州,老雲中王戰死,她在逃難的時候走丢,流落太一道觀。直至被禤景宸找到,回到源州入主東宮。
在她如枯枝落葉般被人抛棄的一生裏,只有皇後從來沒有離開過她,陪伴着她從少年成長到青年。皇後是她見過的最為鮮活,最為中正,最為憂國憂民的一個人。
皇後是她此生最為尊崇的英雄。
或許是上輩子東皇陛下覺得對她虧欠太多,所以給了她再一次見到皇後的機會。如果是這樣,她一定會更加用力地活着,然後鮮亮地走到皇後面前。
不管會不會有結果,也想将一個一直不敢問出來的問題說出來。
你是否願意,和我就這樣走過一生呢?梓潼。
趴在欄杆上的少年閃着憧憬的光,坐在王座上的女皇專心地看着底下的歌舞,偶有一次扭頭,一眼撞上了異常俊美的少年。
少年在望着她,專注而又認真。女皇心頭一跳,一股丢失已久的情緒忽而漫上了心頭。
女皇知道少年是誰,她們實在太像了,想到會讓女皇分神。
她忽而想起了那個人的模樣,從十六歲到二十一歲,好像一層不變的模樣。永遠透着蒼白之色的病容,瘦弱高挑而挺拔的身軀,以及那一雙無論如何都閃爍着光芒的黑亮雙眸。
女皇挪開了視線,思緒開始漸漸飄遠。一股若有似無的冷環繞着周身,她不禁捏緊了王座扶手上鋪設的毯子,希冀能抓住一點溫暖。
有些冷了,女皇這麽想。
她開始想念皇城之中永遠燒得很暖的朝晖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