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
晚霞缤紛,夕陽似血,映射着玉斜谷滿山遍野的鮮花,微風輕輕吹過這萬紫千紅,花海中一片波浪起伏,姿态萬方、美不勝收。
非凡又站在了窗前,可窗外那如詩般的美景他卻絲毫沒有看到,他的思緒又飄遠了。
身後的房門被打開了,一個面容溫和的中年男子走進來,劈頭便問道:“為什麽沒有殺他?”
非凡恍如未聞,半晌才緩緩道:“誰?”
中年男子似乎噎了了一下,也察覺了自己過于在意的語氣,緩下語調道:“那個花匠。”
非凡神色淡淡,“他沒有看見我。”
中年男子皺起眉頭,但語氣卻更為溫和輕柔,盡管說出的話沒有半點輕柔,“那個何府的下人當時就在花園中,怎麽會不可能沒看見你?也許沒怎麽看清楚,但你卻不必要為了這樣一個人冒險。”
非凡沈默着,半晌不作聲。
中年男子接道:“我看還是處理幹淨比較妥當,不如今天晚上……”
非凡突得打斷了他的話道:“他沒有看見我。”
中年男子怔在那兒,因為他感到了非凡的不快。非凡從來不笑也從不憤怒,他幾乎沒有人類的喜怒哀樂。可此時,中年男子卻感到了他的不快。
中年男人的心中沒來由地冒起一陣寒氣,掩飾般地輕咳一聲道:“你一定累了,先休息一下吧。我不打擾你了。”
中年男子退出房間,輕輕地拉上門。他無精打采地穿過長廊,長廊的盡頭站着一個男人,他像是恒古時就站在那兒似的,挺立如标槍,深刻而鮮明的五官像是雕刻出來得,看不出他的年齡,因為在他的臉上連皺紋都顯得那樣年輕而有生氣。
中年男子望着長廊盡頭的男子道:“他什麽也不肯說,而且他很不快,不願提這事。”
長廊盡頭的男人道:“他能殺盡天下人,卻始終殺不了他。”
中年男子帶着一絲冷意道:“為什麽不另外找人去做這件事。”
長廊盡頭的男人搖頭道:“若要這麽做,何必要等到今天。”他帶着無比的恨意,一字一字地說道:“我一定要他親手殺死李平。”
夜深了,失去了主人的何氏山莊顯得特別寂靜。由于莊主何濤的意外身亡,山莊上下變得一片混亂,他的那些妻妾們從最初的震驚傷心,很快就變成了財物的争奪,山莊裏的下人們也跟着人心惶惶,不知何去何從。
吵鬧喧嘩了兩天之後,有好幾個妻妾和下人居然襲卷財物逃跑了,而他們的逃跑使得山莊裏的人更是陷入了一片最終崩分離析之前的異樣寂靜,此時的何氏山莊仿佛空無一人般,在無月的深夜中顯得格外凄涼。
在山莊後園的一個破舊小屋前,李平卻如同平常一樣的結束了他一天的工作,慢慢地走進了屋子。屋內很黑,李平點起了油燈,昏暗的燈光下映着他蒼白而憔悴的臉。
他慢慢地、面無表情地在油燈前坐下。
整個山莊裏,大概就只有他一個人是完全沒有半點擔心和不知所措,是的他沒有想過以後,因為他不太在乎以後會怎麽樣,更因為他從很多年起就早已沒有了以後。
外面的天是凄涼寂滅的天,屋中的人也是凄涼寂滅的人。
李平望着小小的油燈,思緒卻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天的後花園中,他的面龐上不知何時竟布滿了淚痕,口中吶吶自語着,“雪兒,雪兒,雪兒……”反反複複地,他只是念着一個名字。
都說往事如煙,可是有些往事卻不會真得像雲煙一樣消失,它會永遠刻在心頭。
李家村是一個很小的村莊,村中不滿百戶人家,村裏的人世代都過着清貧而安寧的生活。李家村最富的便是李員外,李平從祖父三代起,都在幫李員外家做花匠,打短工。當年,李員外為了給他的小公子找個伴讀書童,便讓自幼父母雙亡的李平也跟着進私塾讀了幾年書。因為這幾年私塾,他也成了李家最廉價的長工。
每天,李平總是傍晚從李員外家回去,他要穿過一片很是茂密的樹林,到達村莊的盡頭,那裏是他的家,是他過世的父母留給他的唯一東西,也是他唯一屬于自己的一點天地,所以就算他是李員外的長工,他也總是堅持每天要回到自己的家。
可是今天李平回去得太晚了,已快是二更天了。他匆匆走在樹林裏,心裏盤算着回到家睡不到兩個時辰就要出門了。突然,樹林深處傳來一聲慘叫,李平被吓了一跳,他從小就獨自穿梭在這片樹林中,已經快二十年他幾乎鮮少能碰到什麽人,尤其是在夜晚時分,可是今天……
李平猶豫了好一會,終于還是帶着一絲好奇,向樹林深處,那個慘叫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夜已漆黑,冷風中裹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而走近的李平也立刻被眼前的景像吓呆了,一個中年男子捂着胸口倒在血泊中,他的臉完全扭曲着,那雙眸子中帶着無法言語的恐懼,如果不是滿地鮮血,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被什麽利刃所殺死的,但更像是被什麽厲鬼活活吓死的。
對于一輩子沒走出村莊,最多只見過村裏人殺雞的李平來說,這樣的沖擊完全不是他能承受得,他只覺得自己全身的汗毛全都根根直豎,雙腿僵硬地好象已經快無法控制,終于他拼出自己的最後的勇氣,驚叫一聲,扭頭就跑!
他一口氣奔回家,重重地緊緊地把門鎖上,他靠着門板,喘着粗氣,一動不動。過了半晌,李平才撫着仍然“呯呯”直跳的胸口,找了張椅子坐下。
忽然,他那破舊小屋的一扇窗口出現了一個黑影,這讓才有些平複的李平再一次驚跳起來,輕輕叫道:“誰?”
他遲疑了好一會,而那窗口上的黑影也始終一動不動,兩兩僵持中,李平還是鼓起勇氣推開了窗檔。
一剎那,李平完全愣住了,臉上原本的驚恐也在瞬間消散如風。
窗外,寂靜深夜、月如彎鈎,皓潔的月光正照在那人臉上,竟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一身白衣似雪,一頭烏發垂肩,眸如星辰、唇若桃紅、嬌小玲珑、楚楚動人。
她那雙黑亮的大眼睛正默默地凝望着李平,眼神冷漠而怪異。
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的李平,就這樣與這個神秘出現的少女默默對視半晌,才甚為不知所措地喃喃問道:“你,你是誰?”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的神情居然和李平如初一褶般地不知所措,而後她慢慢低下頭,仿佛在思考着什麽,卻始終沉默着一言不發。
面對這樣看似香豔,卻又詭怪的情景,李平完全茫然了,只是吶吶地又問道:“你迷路了?要進來坐一下嗎?”
少女仍然沉默着,片刻她擡起了頭,眼中的神色仿佛有些迷茫,有些怯怕,更多是一份無法描述的怪異。
晚風吹過,少女的衣衫被輕輕帶起,忽得她再次低下了頭,轉身飄然而去。李平望着她那弱不禁風、卻又如仙谪般的背影竟有些癡了。
午後的陽光分外美麗燦爛,李宅的花園中,李平提着水壺細心地為每棵花澆水。身後一個粗壯的農夫走來,他拍拍李平的肩道:“你聽說了沒有,前幾天村邊的那片樹林裏死了個外地人。”
李平一怔,下意識搖搖頭,“沒聽說,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下竟識就拒絕回避着那一晚的怪事。
那農夫奇怪地問道:“你不就住那兒附近嗎?”
李平仍然搖搖頭,沒有再說話,他也說不清那天的心情和奇特的遭遇。
農夫見他沒什麽反應,便獨自走開了。而在他看不見的背後,是李平完全呈現出神游天外的呆愣。
半晌,花園中又走來一個中年男子,他捧着胖胖的肚子,手中托着一個漂亮的小茶壺,慢悠悠地踱着方步,當他看到李平正提着水壺在花園中發呆時,忍不住擰起了眉頭,走到他身後,冷冷地咳了一聲。李平猛然一驚,轉過身,忙問道:“老爺,有事麽?”
中年男子—李員外很不悅道:“我沒事,有事的是你。”
李平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李員外接道:“這幾天你怎麽回事?不是做錯事,就是站着發呆,如果不想幹了,我不會勉強你。但是,那些年的私塾費用,還有……”
李平急忙笨嘴拙舌地試圖解釋着,“不不不,不是的,我,我只是……”
李員外打斷了他的話,不耐煩地搖搖手道:“好了,好了,想做就用點心。廚房的柴火快沒了,你再去砍些來吧。”
李平忙點頭答應着,立刻丢下了自己的胡思亂想,背起柴刀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