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8
萬籁俱靜。
洛非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被身後的高午一把抓住,王絮傻眼一般坐在原位上呆若木雞。
聞訊趕來的領隊和負責人破門而入,給這場鬧劇又添了一把火。
姬辰歪坐在轉椅上,頭偏向一邊,幾個月沒剪的頭發細碎地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有些麻木地用舌頭頂了頂口腔,在舌尖綻開的腥甜味道明明白白告訴他出血了。
接下來的事情其實沒什麽戲劇性。
現實中沒那麽多的狗血。
姬父姬母都是高知分子,平時就很注重顏面,出門在外那矜持架子端的比誰都高。負責人想過潑婦鬧街的場面并沒有出現,姬母是律師,年過四十的臉保養得宜,戴着一副金絲無框眼鏡,一身修身的西裝,腳踩五厘米的高跟鞋把地面跺得咚咚直響。
她很冷靜地把姬辰的身份證戶口本複印件拿出來,鏡面反射出來的目光冷冷的。
負責人很為難,說我們當初都是簽過合同的……
姬母用鼻子哼了一聲,胸有成竹地抱臂,他還沒滿十八,簽什麽合同都沒有法律效應!
負責人汗顏,可是……
沒有可是!姬母疾聲厲色呵斥道,你們這是犯法的!雇傭未滿十八的未成年就是雇傭童工,我可以上法庭告發你們!
負責人現在寧願對付一百個潑婦也不願意面對姬母。
最後負責人妥協了,他擔不起這份責任。
……我去向上級反應一下,您先不要激動,先休息一下好嗎?
姬母倨傲地擡了擡下巴,眼中滿是鄙夷,她看向這件狹小的訓練室,十幾臺電腦後面是她口中的半大孩子,眼中不屑的神色愈濃。
Advertisement
廢物!
一直默不作聲地姬父突然慷慨激昂地怒吼出來,他看上去像是氣急了,臉漲得通紅,他重重地拍在手邊的桌子上,口沫橫飛。
一群廢物!
你們的父母生你們養你們,省吃儉用地供你們上學,你們呢!
你們的父母是要你們成為國家的棟梁!不是國家的蛀蟲!
沒用的米蟲!
大部分人都保持着沉默,卻也有人不服被這樣指着鼻子罵,他大聲反駁,那你兒子不也是廢物嗎?有什麽資格說我們!
姬父嘴唇劇烈地顫抖着,臉變成青灰色,他哆嗦了半天,驟然回罵道,我沒這樣的兒子!
這種……沒用,不懂感恩,自私的……廢物!丢臉!
一生下來我就應該把他掐死!
說着說着他的臉竟然神奇地恢複了正常的顏色,呼吸也平複下來,他像是陷入了魔障,不停喃喃自語,對,對啊……我沒這種兒子,他不是我生的,我的兒子要是這樣我早就打死了……他不是我兒子……
那張老臉上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訓練室裏靜的落針可聞,只有姬父神經質一般的念叨。
打擾了,姬母身姿優雅,我只是想領回自己的兒子。
我想知道姬辰本人的意見。
他沒有意見,姬母不容置喙地打斷他,小孩子有什麽主見,我們做父母的不就是在孩子走入歧途的時候拉他一把,沒什麽好說的。
……既然這樣,姬辰你要退出明天的選拔賽嗎?
……我……
你住嘴!還嫌自己不夠丢人嗎!這位先生,我警告你,你再不知好歹地糾纏下去,就等着法庭上見吧!國家的律法會給你教訓的!
這位女士,稍安勿躁,姬辰,你先跟你的父母回去吧,明天的選拔賽是最後的機會,希望你能說服你的監護人,如果你不能參加,抱歉,我們也有我們的規矩。
姬辰!我們走!姬母像鬥勝的公雞,昂首挺胸。
我不走。
你說什麽!姬母的聲音陡然尖刻起來,劃玻璃一般的刺耳,你有膽再說一遍!
我說,我不走,媽,你沒資格幹涉我的人……
啪!響亮的耳光後是女人尖細的哭聲,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全世界都欠她一個解釋。我怎麽這麽命苦,兒子是個廢物還敢頂撞自己的長輩……早知道就不應該生他下來,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就是一個白眼狼!哎呀!
紛亂冗雜的聲音四起,女人扯着嗓子的哭泣是最大的噪音來源,聽得人心煩意亂,推搡間不知什麽摔了下來,嘩啦一聲清脆得很。
保安!送客!
同一時刻
“是不是你!”
王絮将高午推搡到牆角,眼睛通紅:“是不是你幹的!”
高午慌了手腳,他比王絮高了一個頭,此時卻像是要縮到地底裏。
“不是我!我沒有做!”
“騙,人,”王絮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着說,“我都聽到了,你威脅姬辰,要他放棄這次選拔賽,不然就告訴他父母他的位置。”
“我……我真的沒有!”高午近乎崩潰地大喊,“我只是一時沖動!冷靜下來就後悔了!可是我并沒有聯系他父母!他們怎麽找到的我也不知道!”
“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怎麽聯系他父母!你還想抵賴給誰!”
“我……”
“他在說什麽,高午,我怎麽聽不明白?”洛非茫然的聲音從牆後傳出來,他不解地望向糾纏的兩人,“姬辰父母……跟你有關系?”
“小非你聽我解釋!”
王絮冷笑一聲:“別他媽裝無辜,高午這樣做還不是你指使得?你沒有膽子和姬辰正面剛,就要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來達到目的,事後還要裝白蓮裝無辜……你這種人真惡心。”
“你他媽閉嘴!不許這樣說小非!”
“你他媽才給我閉嘴!”洛非上前一步揪住高午的領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告訴我,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你真的要挾姬辰退出比賽?”
“小非……”
“回答我!是還是不是!”洛非近乎咆哮。
“……是……”
抓住他領子的手徒然松開,洛非右手失去力氣一般垂落在一旁,高午低着頭不敢看他的表情,低聲試探着問:“小非?”
“滾。”
“……”
“別幾把喊我,惡心。”
洛非擡起頭,眼睛裏是湧動的淚水,臉上是深惡痛絕的神色,他惡狠狠地看着高午的臉,那樣子像是要生啖其肉,眼裏的決絕讓高午只看了一眼就遍體生寒。
他知道,無論這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他和洛非都回不到從前了。
其實,豈止他們兩人?從姬父姬母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們四個人就都被命運推上了不同的道路,永遠永遠都回不去了。
姬辰呆呆地坐在賓館的床上,他抱膝蜷縮在牆角,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像是要從空氣裏看出一朵花來。他腦子裏意外的空,什麽都想不起來,像是提線木偶般沒有一絲靈氣。從事發到現在,所有情節宛如脫軌的火車轟隆隆駛向未知的原野。
可在父母看來,他這幾個月的生活才是脫軌,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回歸正道。
他其實很平靜,有種“啊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的感覺。
從小學習練棋,一路順風順水,繼承了父母優秀的大腦和外貌,姬辰在現實中如魚得水,是別人家孩子口中的別人家孩子。逢年過節,他總要被帶出去面無表情的接受來自四面八方或真心或假意的稱贊,耳邊是父母得意又故作謙虛的客套。
他機械地過着乏善可陳的每一天。
他沒有未來,他的未來由父母一手操辦。
他要是選理,就讀父親的母校,一所著名的理工大學,出來子承父業成為一名大學教師;他要是選文,就讀母親的母校,一所知名的政法大學,連畢業了進什麽事務所,待幾年,要不要走政途,都有詳細的規劃。
別人的未來都是一團迷霧,只有他清晰到絕望的地步。
他不是沒聽過別人的抱怨和羨慕,有時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感激父母,感激他們給他鋪就一條光明坦途,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順順當當的走完一生。
可是不是。
從他接觸到英雄聯盟開始,原來生活裏不止有學習和圍棋,每一盤每一局,都充滿了不可預料的刺激——那是不能掌握的怦然心動。未知的世界是那樣迷人,它不能一眼望到頭,你能聽見精靈缥缈的歌聲,也可能是人魚塞壬的誘惑,那裏或許鮮花遍地,也可能荊棘叢生。
他像是着魔一般往裏走,像是初生的嬰孩,所見之處都是新奇的美好。
可是父母聽不見他聽見的歌聲,他們只覺得那是深淵。
他們眼裏只有那條被衆人踩禿的黃土和懸挂在頭頂的烈日。
那是光明坦途。
“火車票已經訂好了,”姬母臉上俱是疲憊,她走到姬辰跟前用命令的口吻說道,“收拾一下,明天早晨出發。”
“我不走。”姬辰只說了三個字便緊緊閉上嘴,少年單薄的身子弓成倔強地弧度。
姬母置若罔聞:“我們已經幫你辦好休學手續,今年九月你就回去讀高三,這兩個月你必須把你落下的課程全部補起來,我的孩子不能留級。”
“……”姬辰閉着眼睛靠在床頭,不去看面前這個給予他生命卻又剝奪他人生的女人。
可是哪怕我反抗到底,又有什麽用呢?他有些悲哀地想着。
天色昏暗,明明才是傍晚就已經完全暗下去,蕭瑟的風堂而皇之地穿過未關的窗戶在屋裏肆虐。而在裏面的人卻全無反應,像是喪失了感覺。
房門被人敲了兩下,有人尖着嗓子道:“客房服務。”
姬辰累極,也就沒想去理會。
誰知門外的人不依不饒地喊:“小哥,需要特殊服務嗎?”
這一次他沒有變音,那一把清脆的少年嗓音讓姬辰猛然意識到門外的人是誰。
他匆匆下床,三步并做兩步地打開房門,映入眼中的就是王絮的臉。
王絮激動地抱住他,在他耳邊壓抑地小聲說:
“我們已經跟負責人商量過了,他們同意把選拔賽從明天上午十點延遲到明天下午五點,你一定要在這之前說服你父母!”
姬辰原本死寂的眼睛突然爆發出奪目的光亮,像是将死之人抓住最後一塊浮板,又像是小女孩看向手中最後一根火柴,那瞬間迸發的希望讓他本來認命的心又重新活了過來。他聽見心髒在胸腔裏劇烈的跳動,血液的快速流動讓他目眩神迷。
死灰複燃的意志永遠更加堅強,得而複失失而複得的刺激令他疼痛難忍,那一刻,他全然發了瘋。
作者有話要說:
先什麽都不說,我來給你們表演一段切腹自盡
hasaki!
作者君躺在血泊裏聲嘶力竭——我!再!也!不!立!Flag!了!
媽耶還有......章(我不說了嗚嗚嗚嗚)
by the way ,姨媽真的是宇宙大殺器,我幾乎睡了兩天,還是困得不行——大概上天賜予我從來不痛經的同時也要求我必須一天睡二十個小時作為回報不然就會昏古七吧。
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