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潑酒
新戲年後就要開工,除了準備準備需要學的口音,也沒什麽其他的事兒。
昨天是統一的放年假的日子,街上倒是空得很,在外打工的這個光景也都差不多回去了,本地人就那麽一點,連地鐵都空得有些吓人。
往年這個時候,如果喬含音沒有在劇組,她們多半是在袁家過年的。
每年過年的時候各大衛視都因為小年夜春晚緊張彩排,節目嘉賓都是半年多就定好了的,早些年的時候喬含音也參加過娛樂很出名的地方電視臺的小年夜春晚,根本沒得喘口氣,從彩排到正演,忙到要斷氣,還要提心吊膽出什麽岔子。
幕後真的不太好做,觀衆在享受節目效果的時候,後臺各個項目組都緊盯着,生怕哪個環節不對,跟齒輪似的,對不上的話都會崩盤。
明星過年很少有會在外跑的,結了婚的帶着老婆兒子拍張團圓照,沒結婚的若是收工的早,不用受壓迫,能跟父母過年顯然是相當好的事兒了,還在外面跑的,要麽就是上正兒八經的央視春晚,要麽就是為了活兒趕工的,發張和劇組工作人員的照片,照例吃個稍微豐盛點的盒飯,也就完事了。
說到底還是讨生活,沒什麽可選的。
袁奕辰的媽胡女士還是給應昭打過電話的,女人說話的聲音一向很溫柔,也沒有提小輩們的事兒,反而一如既往地邀請應昭去過年。
「今年我就不去了,」應昭坐在沙發上,一只手在給她家大王穿衣服,對象顯然相當不配合,一直在伸爪以示反抗。
「年後我再來看看您,」她又頓了頓,問道:「含音和奕辰還好麽?」
「我不知道。」
電話那頭的長輩口吻不是很好,應昭知道對喬含音跟袁奕辰的事,對方其實是不太高興的,但胡女士的性格卻不是那種控制欲很強的人,她甚至随和過頭,對袁奕辰的要求也只不過是過的舒心,大概是她這種心态,以至于教出的兒子是相當紳士,但在為人處事上有點心軟。
應昭笑了笑,「那我年後再來和您喝酒。」
之前她跟肖文琦釀了點酒,沒想到胡女士也挺喜歡喝的,偶爾去袁家吃飯的時候,都會喝兩盅。
第二天應昭去了離她原來住的地兒不算很遠的一家療養院,療養院條件還是挺好的,最開始的時候她繼父并不是在這兒,而是鄰市的一家費用相對低一點的療養院。
但那個第二實在太偏了,開車或者坐車都不太方便,賺的錢多了之後她就把對方轉到了現在這個地兒。
病房裏的男人看着就像油盡燈枯的樣子,他這樣閉着眼已經十五六年了,喬含音都成了大姑娘了,他卻一直不肯睜開眼看一看。
這個地方很安靜,确實很适合休養。
站在窗邊看,能看到被雪覆蓋的遠山,天兒太冷,京郊覆雪,年年都這樣,景色一成不變,人也是。
應昭每半年來一次,如果有時候忙的不可開交,大概也只有擠出時間來看看了。
付了高昂的療養費,倒是不用擔心再出現醫院強制要求你走人的情況。
雪白的牆,緊閉的窗。
床上躺着的男人鬓邊有些白,太多年了,應昭都有些記不清他多少歲了,可能要看身份證才記得起來。
她跟這個男人也沒有多熟,頂多是她媽後來找的男人,當了她一年多繼父的人而已。
男人左手少了一根食指,應昭每次來看到,都還是會覺得內疚。
很多事情真的說不清楚,說是因果報應吧,但也不能這麽篤定。
她讀初二那年皮的很,喜歡到處跑,惡作劇也是常有的事兒,喬含音不喜歡她們,就自己待在家裏,應昭就跟肖文琦一幫人四處溜達,開誰家家長的摩托車,要麽就是去溜冰場玩,或者是偷摸溜到電影院,沒錢買電影票,跟着工作人員混進去。
她後爹雖然開着五金店,但還是會去切割場上班,做金屬切割賺點外快,跟應昭媽在一塊之後,應昭有事也會去找他幫忙。
有天跟肖文琦吵起來了,因為肖文琦交了個特社會的男朋友,流裏流氣,應昭之前見過他偷東西,不歡而散之後幹脆就去切割場找後爹,打算跟對方一塊回家。
誰知道肖文琦這丫氣得頭頂冒煙,傍晚還是來找應昭了,沒想到還是開着她媽的摩托來了。
轟轟轟的,平時都是應昭開這玩意,因為肖文琦個兒沒應昭高,每次得踮着腳,今個兒腦子抽了,居然還給她開了一路,切割場廠房很大,門都是敞開的,她橫沖直撞地進來,蹲在一邊自己搗鼓玩意的應昭被她吓了一跳。
「你神經病啊,開進來幹嘛!!」
肖文琦苦着一張臉,「我吓死了啊昭,我來找你啊!!」
她是嚎着的,這會兒廠裏人少,不過平常也有人把車開進來,倒也沒人注意,切個金屬的聲兒很響,應昭後爹專注的很,也沒注意。
應昭伸手想拔了肖文琦的車鑰匙,對方速度慢了下來,照理說是可以拔下來的,她還搭上了對方的手,想讓她下來。
但肖文琦這貨手腳不聽腦子使喚,轟的一聲,油門一轉,車往前沖了去,應昭被甩到地上,那邊的後爹瞧見了,丢下機器來扶她,結果應昭手底下的機器沒關,在她肩那邊,這麽一扶,小拇指擦到,切割機鋒利得很,馬上就切掉了。
應昭繼父是個脾氣很好的男人,他長得很普通,還有點太瘦,麻杆似的,跟應昭那個風韻猶存的媽其實不太配。
但住在一塊後還挺好,應昭媽是個暴脾氣,街坊沒幾個沒跟她吵過的,搭夥之後擺脫了寡婦的名,脾氣也好點了,起碼不會成天拎着應昭數落她沒個女孩樣,猴似的,成天就知道按着男孩打。
那天晚上應昭第一次被他媽用掃把抽了一頓。
她媽一邊哭一邊抽她。
「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她還有點撕心裂肺的。
再找的男人少了跟拇指,算是殘了,找小工的話很多活做不了,況且還是她女兒給搞出來的事兒,雖然這事不能全怪應昭,但原因還是有的。
肖文琦也被她自個兒的親媽揍了一頓,被按着拎到了應昭媽的面前。
她要是沒開着摩托跟飛車似的,估計也沒這茬。
如果她倆今天沒吵架,可能肖文琦這貨就不會開摩托車進廠了,可能應昭她後爹也不會斷了個手指。
可因果這種東西能無限推論,卻沒辦法改變結果。
從那天之後肖文琦失去了開摩托的資格,誰也沒想到多年後她當起了駕校教練,她是走出了這段算是少不更事的過往,但應昭走不出來。一年後,她媽跟後爹開車去隔壁市五金城進貨,因為後爹少了根手指,是沒辦法開車了,她媽開的車,路上出了事,一個沒了,一個成了植物人。
她媽駕照剛出了實習期,一個早年喪夫的女人,為了以後的日子,學了駕照,戰戰兢兢地開,旁邊坐着的她第二任丈夫,企圖開出條算是幸福的道,可惜她的命也不太好,前頭貨車突然失控,然後天昏地暗,她再也沒能睜開眼。
喬含音本來就不喜歡應昭,親爹因為救應昭而斷了手指她更是對應昭冷臉。
她理所當然地認為父親變成植物人也能算在應昭頭上。
應昭不否認這樣的因果,她承擔起喬含音的以後,算是報答,也算是讓自己沒那麽內疚。
但現在她覺得的她的報答也到頭了。
她看了眼病床男人緊閉雙眼的面容,想起自己記憶裏不會老去的親媽。
那是一個鮮活的身影,盤靓條順,年紀輕輕從老家過來打工嫁了個本地人,也沒過什麽好日子男人就死了,成了個漂亮的寡婦。
長得太好看其實也不是很好,因為身處淤泥,還是因為身處淤泥。
應昭記得她聽過很多人說過她媽,說她風騷勾引男人,胡同多少戶人家,路過總會瞧上幾眼。
等她真正改嫁了,又說她指不定趁人家老婆沒咽氣就勾搭上了。
應昭原本從來不相信這種話。
但有一天她不小心聽到她媽和繼父的夜話,突然發現大人的世界好像也沒那麽黑白分明。
也難怪喬含音讨厭她,也從來不正眼看她媽。
她都有些無言,更何況作為還沒咽氣那位的女兒,到底作何所想。
喬含音人小但心眼其實挺多的,想的也挺多,不太像個小孩,或許小時候父母不雙全的孩子可能都這樣,有點早熟。
應昭親爹死的早,她性格外向,但還是跟親媽生活的拮據,總會懂事點。
喬含音的早熟全展現她的性格裏,過多的憎恨灑在白紙上,占了太多,其他方面的成熟反而沒辦法跟上。
她嘆了口氣,又站在病床邊站了會,一肚子想交代的話也沒能說出來,就離開了。
第二天是小年夜,她這兩天沒跟孔一棠聯系,只不過是偶爾刷社交軟件的時候看到過對方的動态。
照例跟普通粉絲一樣感嘆棠總家的財力。
吃的都是嘩啦啦的錢,還吃不完,得倒掉,穿的衣服搜一搜都是好幾位數,買同款都覺得肉疼。
年二十九這天應昭自己燙了點酒,燒了幾盤菜,給大王也做了點吃的,一邊看着電視一邊吃。
她的口音學的還算容易,還特意請教了劇院幾位滬籍的老師,有時候對着對着突然會笑起來。
地方衛視的小年夜晚會還是辦的不錯的,只不過搶人有點厲害,咖位分布的不太均勻,應昭看到有個衛視還邀請了去年爆紅順利上升為流量一哥的程天海,鏡頭掃到的觀衆席燈牌一片的應援色。
程天海原來是雙人男子組合裏的一個,他聲音條件比另外一個成員魏泉好點,魏泉長得有點嫩,聲音也偏少年音,長得還不程天海長得帥,就是跳舞跳得厲害點。
組合裏一向就是程天海人氣高點,解散後程天海演了個偶像劇一夜爆紅,網上倒是有不少說他背後有金主的。
應昭知道這個組合還是因為很多年前的跨年晚會,在後臺碰到過,那時候這倆還是嫩得可怕的小男孩,挨個地打招呼,姐姐姐的喊得可甜。
她喝了口酒,看了眼電視裏唱歌的程天海。
手機裏的帖子還沒看完。
她一邊聽歌一邊看,是講當紅C姓小生的離奇上位的,裏頭的「雙人男子組合」「相貌出挑」「演偶像劇」就足夠鎖定目标了。
金主據推測是昕照的孔一棠。
沒有圖,高糊的都沒有,但說的有鼻子有眼,行程扒出來一架飛機去國外的都有。
還有程天海到手的資源,裏頭代言檔次都高了很多,還有匿名用戶說是去過程天海的拍廣告的捧,偶遇過孔一棠。
應昭看的津津有味,結果門鈴響了。
大王豎起耳朵。
她端着酒杯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就是她手機裏正在扒的金主。
現在也算是她的金主。
女人笑了笑,也不驚訝,只說了句:「來了啊。」
孔一棠剛進屋就聽到了電視裏的聲。
有點耳熟,擡頭一看,算是熟人。
她這會腦子突然靈光了,覺得應昭剛才的笑有點意味深長。
她馬上轉身。
結果跟應昭撞了個正着。
拐棍掉了,應昭手裏的酒也潑在了孔一棠臉上。
應昭眼睜睜地看着她家被溫酒澆了一頭的金主居然濕着頭發濕着臉,舔了一圈嘴唇,沖她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