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回返平州
“這有什麽好哭的。”平王妃靠着圍欄,摟着女兒,她伸手擦去女兒面上的淚水,眼睛卻看着城樓下的人流。
人來人去,各種各樣的背景,各式各樣的瑣事,從高高的城樓上看去,也就是一片一片的螞蟻大小。原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
平王妃靜靜道,“我和你爹不在了,你和阿靜也不必擔心未來,你大哥會為你們安排好一切。他與我有交易利益在,你們和他又沒有利益糾纏,他自然會看護你們。”
宜安公主忘了哭了,揚起臉,驚訝至極地看着平王妃。
公主之前就跟大哥劉既明聯系了,她知道信件傳遞沒有那麽快,她到現在都沒有收到大哥的回信。可是王妃卻說,她和大哥有了交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公主心有所覺,看着平王妃出神:也許在平州的時候,在準備出發去戎州的時候,平王妃和劉既明長談了一次,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事實上,公主猜的八九不離十。
平王妃走之前,就問過劉既明,“若我和你爹都不在了,你能否代為看護兩個妹妹?”
劉既明被平王妃吓住,呆了瞬間後,勉強笑,“母親這是什麽意思?”
“你是願意跟你爹的步伐,争那個皇位,還是打算像以前那樣?”
劉既明愕然看着平王妃,不知道該答什麽。因為無論是哪個答案,都太過大逆不道。況且,劉既明和平王妃并不親近,他不懂平王妃為什麽這樣問他。
雖然不懂,他心裏卻有了預感,沉默地看着平王妃。
平王妃悠然道,“也對,你不必回答我。若你想要皇位,你現在手中就有權勢,你爹不在了,你也有本事收為己用;若你不打算像你爹那樣,這有一封信,你回去邺京去請罪,平王府自然要就此消失,但你将功補過,我又會讓我父親他們為你求情,你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
“無論左右,我背後的勢力,都能幫上你的忙。而我對你的唯一要求,就是無論哪一步,我的兩個女兒,你都得護住她們。”
“……母親,不怕我将今日所言告訴父親?”劉既明問。
平王妃笑一聲,冷淡道,“那你就去說吧。”
她知道劉既明不會說,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兒子,劉既明敢跟平王打這樣的賭嗎?他自信平王會完全相信自己嗎?平王是什麽樣的人,他們心裏都知道,除了那個皇位,有什麽能讓平王在意的?
“這個交易,你做不做?”平王妃問。
劉既明目光低垂,“容我想想。”
想想的意思,就說說可以考慮,并不想拒絕;為了面子好看,打算矜持一矜持。
平王妃心中冷笑:不愧是一家父子。
公主聽平王妃說起約定之事,更為難過。她緊揪着王妃的金紋流雲長袖,腦子裏亂哄哄,各式想法大爆炸一樣,可她知道不能點頭,“娘,不要這樣。你和爹之間,一定有別的法子可以緩解。爹雖然愛皇位,可他心裏也一定有我們的。你不要殺他……他是我爹啊,娘……”
她說得颠三倒四,斷斷續續。
爹很渣,爹野心大,但爹也并沒有萬惡不赦……她不想爹死。
為什麽娘要選擇這麽慘烈的方式,結束一切呢?
公主心中絕望,感覺自己看到一片泥沼,沉浸着最寶貴的東西。她努力跑,努力想撈起,卻眼睜睜地看着它們消失,她無能為力……
為什麽要這樣呢?
公主不管不顧,大聲道,“我不管!你要是殺了我爹,你要是不活了,你前腳跳下去,我後腳跟着你一起跳!我陪你一起死!”
平王妃為她拭淚的手勢停頓,幽幽問她,“你不是還要嫁秦景嗎?”
公主理所當然道,“秦景也陪我一起死啊。我死了,他當然也不獨活。”
秦景……
公主心口驀地一頓,有靈光啪的打開,将她驚起。但她眼下顧着娘,沒心思多想秦景。
“……”就因為公主這不講道理的一句話,平王妃默然無語,額角微抽。
公主一臉倔強地看着平王妃,她也不勸王妃,自說出“一起死”這樣的話,公主覺得這真是一個絕妙的主意。死比活着容易多了,死了一了百了,多幹淨!誰也不用害怕未來,誰也不用糾結了!
公主心裏開始變得輕松,面上也挂上了笑。她挽着王妃的手臂,表情幾乎是在催促王妃,問王妃“我們什麽時候死啊”。
死亡在後面等着,像一個退路。每當宜安公主覺得活得太辛苦,一想想後面那個退路,就會一下子輕松,重新對未來有了無限勇氣。
她有什麽可怕的?
大不了一死。
死,她又不是沒死過。
生死之外無大事,她都不怕死亡,又害怕什麽呢?
公主的執拗扭曲,源于她前世的經歷,并不是由平王妃遺傳給她的。現在,平王妃就被公主詭異的思路給弄得無語。
平王妃心中嘆氣,撫弄女兒被風吹散的臉頰發絲,幾分無力地想:阿離性格,還是有些像她的丈夫平王。這種不講道理的思路,也就平王能想出來。
“娘,你還要死嗎?”公主眨着眼。
頭被平王妃敲了一下。
“在你到來,在我知道你爹沒死,在那個時候,我就不打算死了。”平王妃淡聲,計劃被打亂,她沒打算一根筋下去。
平王沒死,死的是她,她是發了什麽瘋,去給程嫣讓路?做夢。
公主舒口氣,微微笑起來,“娘!”她撒嬌般的,更緊地歪入平王妃懷裏。
理智漸漸回籠,公主也想明白了。沒錯,平王妃若真打算死,是沒必要跟她說那麽多的廢話。按照平王妃的決然脾氣,她根本不屑于死前唠叨。她肯說,那一定是有了別的打算。
公主懶得想那些,只要娘不死,她就有辦法挽回局面。公主熱情地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娘,“……所以啊,您根本不用這樣啊。秦景就快回來了,他特別厲害,肯定能打破程大人的聯盟勢力……”
平王妃目光幽若,不置可否。她知道女兒在刻意給秦景說好話,讓她對秦景印象好。她這個女兒,真是時刻不放松,讓她無可奈何。這種秉性,又不像她。
又像那個人。
所以,怎麽能斷?
根本斷不了。
她和丈夫的命運時刻纏在一起,方方面面都有影子。愛啊,恨啊,怨啊,兩人都是分不開的。分是分不開,但關系的冷暖,靠的是自己為維護。
平王妃之前是懶得維護。
但現在,公主已經知道了她的打算,她自然要找後路。她怎麽能讓女兒時刻擔心,自己的娘親要殺自己的父親,呢?
母女二人說着話,公主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未近而到的通報聲,“王、王妃,不得了啦!”
來通報的小厮看到公主,也顧不上請安,趕緊把自己的話說完,“王爺遭到圍擁刺殺,從馬上摔下去了!大出血!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平王妃嘴角勾了勾,很快淡下去。
在聽到通報的第一時間,宜安公主白着臉,回頭看向平王妃。
平王妃不冷不熱道,“看,這是天意。天不饒他,我也沒辦法!”
小厮一臉糊塗,沒聽懂平王妃這話的意思。但他不需要聽懂,因為下一刻,平王妃臉上就挂上了正常妻子該有的焦慮擔憂之情,果斷道,“怎麽回事?!王爺怎麽會出事?帶路!”
宜安公主站在平王妃身後,看平王妃強作鎮定,在衆侍從的引路下,急忙下城樓。她一心憂慮,又氣又驚又怒,要去看望自己那生死不明的夫君。
可是在上一刻,公主明明知道,平王妃有殺平王之意。
愛恨都在一瞬間,真假難辨。
有個大膽的想法,在公主腦海裏生成。一旦産生,分明不敢置信,這個念頭卻怎麽也下不去。會不會,爹的出事,還是娘的一手策劃?
她有兩步棋。
上前一步,平王死,她死。
後退一步,平王生死不明,她扮演挂念夫君的妻子。
會不會,娘在一開始,就算到了這一步?
公主面色雪白,唇角顫抖。她心有那樣的猜測,卻連問的勇氣都沒有。那是她爹娘,手心手背,她……不想做選擇題啊。
公主渾渾噩噩地随着平王妃一起回了府邸。
衆醫者已經全都請了進來,進進出出,一起救治平王。但因為主事者不在,衆人失去主心骨,皆不知該做什麽。一群謀士在前廳坐立不安地等候,以程大人為首,臉色極其難看,嘴裏不停輕聲祈禱,祈禱王爺平安無事。
他當然着急,當然是真心希望平王安康。畢竟,平王是在戎州出的事,是在他的地盤出的事!若王爺有個萬一……程大人頭暈眼花,搖搖欲倒,覺得自己經受不起這個刺激。
氣氛低壓若黑雲壓境,紛沓而來的腳步聲許多,都讓人提不起勁。
平王妃冷靜的聲音從廳外傳來,“從現在開始,立即封鎖府邸,封鎖王爺的一切消息。若有一個字傳出去,提頭來見我。”
衆人擡頭,門扇大開,高貴雍容的平王妃從外進來,她一邊走,一邊吩咐,身上披着的鬥篷被侍女褪下,一道道傳到後頭。她一步步走來,用撫平一切的聲音,用生來帶有的威壓,把廳中一切陰郁掃除。
她眸子冷冷掃過廳中諸人,“各位,王爺出事時,你們與他在一處。從這一刻此,你們吃穿用度都得在這裏,不能離開一步。等王爺平安,自會解禁。現在,先委屈諸位大人了。”
“不委屈不委屈……”衆人連忙表示,大家都知道自己身上現在有莫大嫌疑,王妃這樣的安排,反而是保護他們。
真是奇怪,之前這些人明明看平王妃不順眼,認為是平王妃絆住了平王的腳步,讓王爺不能徹底打壓名門,束手束腳。但現在,平王妃一來,大家竟齊齊松了口氣,又心有慚愧。
平王妃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麽,她根本不和這些人多話。
“大夫是從哪裏請來的?以我的名義,向戎州陸家、謝家、陳家……發帖子,請他們相助請名醫,不管成否,本王妃日後都感激不盡。”陸家、謝家、陳家,都是戎州有聲望的大家族,大豪門。平時,都是被平王冷着處理的。
“還有刺客,是從哪裏沖出來的?戍衛軍首領來見我!那刺客有沒有自盡?自盡後有無同伴?查!給我一步步查!”
……
“是!”
“遵命!”
命令一道道頒布下去,六神無主的諸人都找到了自己該做的事。
宜安公主站在門後,看娘熟練地處理這些事。爹打壓名門,娘在提拔名門。爹昏迷不醒,娘在幫忙理事……所處位置不一樣,平王妃卻沒有什麽不正常,她是真的在查這件事。
可是,真的要查?
那刺客……真的不是平王妃安排的?
公主咬着唇,沉默看着平王妃。
“姐姐!爹怎麽了?”清脆如鈴的聲音一疊聲響起,公主被身後人撞一下。
小郡主焦急萬分,“爹呢爹呢爹呢?”
公主看了妹妹一眼,再看眼被人圍着的平王妃,終于明白哪裏不對勁了:阿靜的樣子,才是擔心親人的真正模樣。平王妃太冷靜,她要麽是對爹徹底寒了心,要麽是早知此事。
公主跟小郡主一起守在屋外,不安地等着消息。到晚上,裏面仍然沒傳出好消息。平王妃處理完前面的事,一臉疲憊地過來,并吩咐兩個女兒下去休息。
“尤其是阿離,這裏環境不好,你不能守在這裏。等你爹醒了,娘會派人去通知你們的,都下去吧。”
小郡主不想讓娘在這個時候還為自己頭疼,點點頭,乖乖下去,淚眼汪汪,一步三回頭。
平王妃揉着額角,聽到背後幽幽似鬼魂的聲音,“爹還會醒來嗎?”
“……!”平王妃驚怒回頭,被公主吓住,她撫着胸口,眉目冷厲,“宜安,你要死麽?!這樣吓唬自己的娘?你爹當然會醒來!他肯定會醒來!”
公主專注地與平王妃對視,默默點了點頭,被平王妃派人送了出去。
她一腳深一腳淺,被侍女們送回自己的院落。她走得跌跌撞撞,思維渾渾噩噩,又累又怕,全身發抖,可又沒人敢說。
進了自己的房屋,宜安公主将侍女都趕下去,反手關上房門。她頭抵在門上半天,忽覺得不對勁。猛地回頭,便撞入青年清冷的懷抱。
“秦景!”公主驚道。
青年低頭看她的眼睛,“嗯。”
公主頓覺委屈萬分,眼淚開始掉,“你走了這麽久,把我一人丢下。我就知道你沒良心,可沒想到你這麽沒良心……”
秦景無話可說,他不是被公主派出去的嗎?公主倒打一耙的技能,越來越無下限了。不過秦景沒說什麽,他伸手将哭哭啼啼的公主抱入懷中。一入熟悉的懷抱,公主哭得更慘。
人就是這樣,知道有人疼自己,那是無論如何都要哭一哭的。
“你都走了十二天了,你不知道我一個人遇到了多少事。我天天想你回來,可你總不回來。秦景,別再走了好不好?”
秦景将公主抱在膝上坐下,從她袖口取帕子,擡起她的下巴,讓她仰着臉,方便自己為她擦眼淚。這番動作,秦景做的極為熟練。
十二天四個時辰。
他心裏記得很清楚。
這段時間的難捱,也超乎他的想象。心裏牽挂着人,和以前的獨身一人完全不同。他開始猶豫,開始踟蹰,開始留後路。
秦景知道,從此以後,他大約再沒辦法像以前那麽灑脫了。
不過,他甘之如饴。
“出什麽事了?”秦景問公主。
公主抽抽搭搭,把這些日子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她對別人不敢說,也面對秦景,卻把自己對娘的懷疑也說了出來。
“秦景,我覺得娘有兩步路。第一步是毀滅性的,爹死,她也死。第二步,是好死不如賴活着。她要翻牌,要給爹一個教訓。我懷疑……那什麽刺客,都是娘派出去的。”
秦景問,“公主要屬下殺了王妃嗎?”
“當然不是!”
“那公主是要屬下幫王妃,再次刺殺王爺嗎?”
“當然更不是!”公主瞪直眼,看着一臉嚴肅的侍衛大人,“你怎麽能有這麽可怕的念頭?”
秦景沒解釋——看,效果多麽好。剛才還一臉愁苦傷心的公主,在他兩句話後,就恢複了生氣,眼眸亮燦,火光跳躍。
公主生氣打他肩,“我是真的為難,你怎麽這樣開玩笑?”
秦景點頭,“屬下知道該怎麽做了。”
“……”公主狐疑地看着秦景,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做,秦景就知道了?
她沒有從秦景口中問出話,因秦景說,她該歇息了。
哎,侍衛大人在這點上從來很堅持。
公主被安頓好,卻發現秦景打算走。她扯着他袖子不放行,幽怨無比地看着他,“你都不想我嘛?!”
秦景将她的手移開,委婉道,“屬下剛趕回來,要去洗漱。”
公主從來聽不懂秦景的拒絕。
她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迅猛的動作,讓秦景都愣了一愣。公主抓着秦景的衣襟,擡下巴,“洗漱?就是洗浴吧。你看你趕了那麽多天路,身上多髒啊,一股味兒,很該去洗洗。”
秦景有些羞愧,點頭。
他起身時,發現公主也要起來。他靜默片刻,疑問地看着公主。
公主催促他,“怎麽不走?愣着幹什麽?”
“公主你要做什麽?”秦景慢吞吞問。
公主抱胸,任性十分,“本公主也要去洗浴,正好和你順路。快點,不要磨蹭!回來我還要睡覺呢!”
“……不順路吧。”秦景輕聲,遭公主一記白眼。
秦景彎身看她,“會不會順路到跟着我進浴房?”
對方的臉靠近,睫毛密長,排刷一樣,面容俊秀,唇角微緊……怎麽這麽好看呢。
公主紅着臉,強聲,“那我怎麽知道?”她虛虛道,“秦景,你好大的膽子,輪得到你來質問本公主的行蹤嗎?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這裏全是我的!”
“屬下也是你的。”
“對!”
秦景笑了一聲,抱着她的腰,把這個驕橫的人兒提起。公主那點小九九,他心裏一清二楚。随她吧,反正他,也喜歡她的胡鬧。
在見不到她的時候,他無比想念她。現在能見到她,她的一舉一動,都讓他情牽。
公主驚詫,秦景……這麽好說話啊。
“你吃春,藥啦?”公主問他。
“……”秦景臉一下子刷黑,別過了臉。
公主乃破壞氣氛的高手,把秦景的一腔柔意掃了個散,自己還一無所知。當她沒有達成洗鴛鴦浴的目的,沒有照計劃那樣“吃”掉秦景,她左抱怨右抱怨,又是嫌自己力氣小又是怪秦景太難搞,她就是沒想到是此刻的語言,給埋下了伏筆。
秦景回來了。
公主的開心就寫在臉上。
然後她終于承認,她是很膚淺的一個人。
之前擔心這個為難那個,看起來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秦景一回來,她統統忘了個幹淨。
她鎖着門,不許秦景出去。
她要和秦景呆在一起,要和秦景玩!
要秦景用溫柔的目光看着自己,要看秦景的無可奈何。她要聽秦景動情後低啞的“嗯”聲,看他眼下飛起的紅色。
她要舔他,親他,把臉蹭着他的腹肌。要看他出汗,看他冷淡的目中染上欲,色,看他失去控制。要被他箍着腰往上提,要他在她耳邊喘氣。要摟着他脖子,要和他抱成一團,要從他尾椎一寸岑往上摸,要逼着他小聲說喜歡……
她有那麽多工具,那麽多藥,那麽多好玩的把戲等着秦景!
她怎麽舍得把時間浪費在和秦景無關的地方!
……這當然都是想象。
秦景點了她穴道。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呻,吟,秦景淡定地為她揉捏腰部,“公主,不要縱欲。”
公主怒道,“我就該一開始給你下藥!我就不該對你心軟!”
下藥?
秦景眸子閃了閃,暗沉。
他用複雜的眼睛看着她,希望公主只是一時異想天開。
公主病歪歪地在床上躺了幾天,在心裏各種想象秦景。秦景來看她,她都哼一聲不理。秦景無所謂,随她鬧。小郡主來看姐姐,聽完姐姐的抱怨後,用一種看妖怪的眼神看着她。
“大姊,秦侍衛跟着你,真是太可憐了!”小郡主對秦景同情到了極點。
小郡主難以理解,“你這個樣子……你不擔心是你自己先被榨幹啊?”
公主憂郁道,“你不懂,秦景他對這種事特別冷淡。”
“跟我說說!”小郡主興奮道。
公主回頭想跟她說,張了張嘴,嫌棄地推開人,“你又沒經驗,你懂什麽。”
“……”
秦景要進門,被這對姐妹的聊天內容給弄得無語。只能說,不愧是姐妹。
公主依然不理秦景,但等小郡主走後,秦景告訴了公主一個消息,“屬下把那幾個刺客殺了。”
“……啊,”公主愣了片刻,垂下眼,“你沒有問出什麽嗎?”
她都沒有問,就知道秦景指的是什麽。
秦景搖頭。
公主悵然片刻,吸吸鼻子,摟住秦景感動開了,“秦景,你真好!”
最好的結果,就是什麽都審不出來。
公主也派自己的人悄悄暗查過,那些刺客出自邺京,是大家族訓練的死士。那當然有可能是哪個大家族不滿平王,派死士來刺殺。但邺京的名門都自持身份,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做這種掉價的事。皇帝還沒急呢,他們急什麽?
所以那是平王妃的人,也有可能。
公主是不可能讓人查到平王妃身上,她自己也不想知道答案。她覺得眼下這樣,就挺好的。刺客死了,死無對證。大家都說是皇帝派來的殺手,不會疑心到王妃身上。
平王依然昏迷不醒,在各種珍貴藥材不要錢地吃了後,一點消息都沒有。
父親出了大事,平王妃已經一道手書,将劉既明召來,替平王理事。現在知道平王出事的,被看押;不知道內情的,只疑惑地看劉既明接手王爺之前的計劃。
只是上上下下,都隐約傳出,是平王出了事。
“是誰洩露的消息?”劉既明沉思。
平王妃坐在丈夫床畔,為丈夫擦拭面孔,聞言勾嘴角,“戎州是誰的地盤,誰現在最害怕,最怕翻臉不認人,最希望鬧起來,最可能有別的想法……那就是誰傳出去的。”
劉既明笑了笑,他知道平王妃的意思了。他點頭,對平王妃投桃報李,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程大人要完了。
劉既明望着父親沉睡的面孔,輕聲問王妃,“爹還會醒嗎?”
“當然,”平王妃淡聲,“他還沒有看到自己的大業将成,還沒有看清奉承自己人的嘴臉,還沒有看明白誰是真正對他好的人,他怎麽能不醒?”
劉既明深深看了平王妃一眼,心中警惕。這個母親,實在是很可怕的一個人。不動聲色地下手,而到現在……劉既明都沒有查出蛛絲馬跡。
他一直記得在平州時,平王妃跟自己的約定。可到了戎州,平王遇到的卻是刺客。
劉既明斂目,随便吧。随便平王妃做什麽,只要她不加害爹,不加害自己,自己并不打算跟王妃鬧開。
各位大夫依然被請去給平王醫治。
莊老神醫也去了一次,回來跟公主彙報,“王爺已經沒什麽大礙,只要好好休息,自會醒來。”
“那就好。”公主放下心。
莊老神醫又皺眉,“公主勸勸王妃吧,王妃恐怕是急糊塗了,根本不聽人說什麽,她非要看到王爺現在就醒。一個大夫救一天,王爺沒醒來,王妃就要把人杖打後送入牢房。醫者不是神仙,王妃未免太為難人。”
公主“呃”一聲,娘原來這麽關心爹嗎?
她去看平王妃時,發現平王妃面色慘白,身子瘦了一圈,嘴裏起了一圈泡,眼眶通紅。平王妃這副憔悴的模樣,與以前高冷的形象判若兩人。
公主産生羞愧感:她應該是想多了,娘都這樣了,一定是很在意爹的。她之前怎麽能認為是娘害的爹呢?
第五日,有個老大夫給出了個昏主意,說古書上有記載,親人喂肉,或許能救活平王。這純粹是胡說八道,莊老神醫知道後,恨不得啐那個老糊塗一口。怎麽能因為平王妃焦急,而胡亂說話呢?醫德在哪裏?
古人卻是真的很迷信。
平王妃六神無主下,堅信這個說法的正确性。兩個女兒都勸她,她也不理。連劉既明都關心地趕來,試圖讓平王妃冷靜,平王妃反而斥責他們,“你們難道不想早點看到你們爹醒來嗎?!”
這話說的,幾個人再不敢多言。
平王妃切了自己腕上的肉,親自去煮食,喂平王吃下。
也不知道是真的起了作用,還是平王到了醒來的時辰。在吃下肉後一個時辰,平王就醒了過來。
他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幾個兒女,還有神色蕭索卻眼含淚光的妻子。
這是自己的家人。
當自己遇難時,只有他們會陪着自己。
平王妃舍身割肉的行為,自然有神醫們一五一十地說去跟平王邀功。平王握住妻子的手,看着她手腕上的白紗布,感動無比,“辛苦你了。”
平王妃搖搖頭,側臉時,眼圈隐有發紅。
可誰也不能否認平王妃的功績。
在平王昏迷的數日,是平王妃撐着一切。她所作所為,大家都看在眼裏。最後,更是她救了平王一命。平王妃都能平王的恩人了。
至于平王醒來之前的納妾一事,再沒有人敢提了。
還納什麽妾?
程家都快沒了。
劉既明認為程家和刺客脫不了關系,審問,再審問。重刑下,沒幾個人受得了。消瘦蒼白的小白花程嫣哭到了劉既明跟前,沒有用,劉既明要大公無私。
程嫣被逼得沒辦法,跟劉既明暗示,只要他肯網開一面,自己願意做奴做妾,服侍劉既明一輩子。劉既明剛正不阿,冷笑一聲,将此事捅了出去。
轟。
程大人的臉被打得火熱!
自己的女兒前跟父親糾纏不清,後轉去勾引人家兒子。
這……他頹然,察覺到自己是被算計,被過河拆橋了。
為了保住程家的家業,程大人最後撞死在獄中,寫書道冤。人一死,劉既明就開始懷柔:哎,程大人太小心了,我也沒說是他幹的啊。
該收的收,該放的放。
平王醒來的時候,程嫣還跑到他跟前哭泣,卻被平王揮手拉了下去。
牽扯越來越大,能收手就該收手。
大家認為戎州不祥,平王醒後,大家便建議平王回平州養病。平王确實覺得精力不如以往,常日萎靡。他在平王妃的陪伴下,打算回平州。這邊的事,交給了劉既明處理。
公主等人自然也跟随爹娘一起回去。
小郡主想起季章,央求姐姐暫時把季章收編到姐姐那裏,給自己另派一個侍衛。小郡主仍打算能瞞一時算一時,公主被她纏得煩,點了頭。
期間,小郡主和霍青吵來吵去,鬧了好幾個輪回。到小郡主回平州的時候,小郡主居然奇跡地跟霍青又和好了。
大家感嘆,“這一對兒,就是天地良配,早就知道他們不可能分開了。”
知道內情的公主扯嘴角:“天地良配”的其中一方,小郡主才跟她說,“看到霍青就來氣”。
小郡主才跟霍青演完戲,便高興地去找季章,通知他一起回平州。
季章已經能下地,聞言,卻對小郡主說,“屬下想跟郡主告辭,不再回平州了。”
“為什麽?!”小姑娘大驚失措。
青年答,“屬下已是廢人一個,不能再保護郡主,屬下不想自己成為累贅負擔。請郡主為屬下留些尊嚴,放屬下還鄉。”
“你怎麽會是廢人呢?你可以陪我說話陪我聊天陪我玩啊,”小郡主淚水盈睫,泫然欲泣,“季章,你不要我了麽?”
“咳、咳咳!”季章咳嗽不止,指責地看小姑娘一眼。不要說那麽讓人誤會的話!
公主早等得不耐煩,走了過來,“你們這是打算十八裏相送嗎?”
小郡主嗚嗚向姐姐告狀,公主挑眉看季章。青年比以前,瘦了很多,卻一排豁然樣。他再次向公主重申自己欲離開的理由,斬釘截鐵,大義凜然。
公主眉頭擡得高高的,看看小郡主,再看看季章。她摸下巴,覺得這個事情吧,有點意思。
秦景旁觀許久,公主看出的,他也能看出來。他不光看出來,還想起了季章當日跟他說過的話。
他的大意說,“若我手下人有誰敢勾引郡主,我定杖殺了他。”
秦景若有所思地看着季章:這位季侍衛,是打算杖殺自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