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再次相遇
夜裏空氣驟涼,一輪明月挂在天邊,層雲散去,月輝照着大地,四面阒寂。
一間破舊的屋宅,床上沉睡的青年突地驚坐起,身體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咬着牙才沒有倒下去。
一只素白的手捧着藥碗,送到他面前。
青年沉默半天,才接了藥,“多謝白姑娘。”
“不必謝我,表哥要殺你,你能死裏逃生,靠的是你的本事。正巧碰上我,只能說是你的運氣。”坐在床邊的妙齡佳人幽聲答。
一時間,周圍重新靜下,誰也沒開口。
這兩人是秦景和白鸾歌。
幾日前,秦景為救公主而落水。當晚城裏大火,山賊入城搶劫。一直在找陳昭的白鸾歌發現了不對勁,她不相信會有這種巧合。
白鸾歌打聽中,原是宜安公主和她的侍衛秦景一起失蹤,公主的人報了官,要求抓住那些山賊,并找到公主。
白鸾歌确信,以表哥的手段,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她決定出城,跟着幾個好心的路人,去打探下消息,說不得能直接碰上表哥。
她沒有遇到陳昭,卻遇到了城外曲水下游地段、被水沖過來昏迷不醒的秦景。白鸾歌認得秦景,她找到秦景時,青年身下的水已被血染紅,他身上衣袍濕透,也沾着血。白鸾歌給了同路人一些錢財封口,救下了秦景。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就算是太平盛世,想到處行走尋找表哥,也有很多不方便。如果有一個男子陪同,更何況是一個武功高強的男子,她會自在許多。況且,白鸾歌心知,秦景傷得這樣重,和表哥一定脫不了關系。
之後幾天,白鸾歌一直悄悄地照顧秦景。她不敢去城裏的藥鋪買藥,只能跟好心的山裏采藥人買一些,還得喬裝好自己。很快等來了封城,要全城搜索宜安公主和秦景。
白鸾歌得知封城後,就知道表哥一定已經離開了。他心機深沉,是不會給自己留下麻煩。公主失蹤一事,大約是推到山賊身上去了。
過得幾日,秦景醒來,白鸾歌從他口中得知了更多的真相。她極為不可置信:表哥竟然狠心殺害公主嗎?他不是最喜歡公主嗎?
白鸾歌問,“那你現在要去哪裏?去找官府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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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景沒說話。
白鸾歌說自己的建議,“再等等看吧,我怕表哥的人還留在這裏,一旦你出去,他們就會殺你。”
秦景聲音冷淡,“我中了毒,聽不到白姑娘說什麽,白姑娘不用費心跟我說話。暫時先不要與官府的人接觸,看看陳昭是否有後手。”
白鸾歌心驚于他中了毒,又聽他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便點了點頭同意。
如今,他們二人倒是相同的目的:秦景想找到公主,白鸾歌想找到陳昭。而公主和陳昭,大約是在一起的。
接下來幾日,秦景都在想辦法逼出體內毒素。他曾經執行過很多艱險任務,中毒也不是第一次。他自行上山,尋找解毒的藥材。白鸾歌則憑借女子的優勢,去跟人打聽近日的官府動向。
這日,秦景回來,發現白姑娘已經在等着他了。
她看到他回來,心中焦慮,直接道,“公主找到了,跟我走!”
經過幾日相處,秦景體內毒素在減輕,也已經能看懂一些簡單的字句。他看到白鸾歌的口型出現“公主”二字,心中一跳,便跟随而去。
離城橋極近的曲水河畔,已經被官府封道,但仍有好事百姓站得遠遠的圍觀。秦景和白鸾歌藏身于人群,看到公主手下的侍女和侍衛,上前去驗明身份。
他目力極佳,一眼便看到被人圍住的女子身形。一身青翠長裙,烏發散開披落,露出的側臉白如紙……他看到木蘭面容凄哀,抱着女子便哭道,“公主,公主……你讓奴婢怎麽跟王爺王妃交代?”
那一瞬間,清寂無聲了好久的耳邊忽然變得嘈雜,各種各樣的聲音争先恐後地響起,聲音越來越大,他的頭開始一陣陣抽痛。
秦景在那時,聽着耳邊漸大的聲音,看着被抱起來的女子……
他心中漾過被竹簽紮進鹽水澆過的血肉般的痛意,他所有的思緒,被一層層凍住。他像是冰河裏的尖銳紅血,被凍穿,欲掙紮而出,欲沉入水底,兩般皆不能。
秦景上前,手腕被白鸾歌抓住。她聲音極輕,怕被旁人聽到,“你不能過去,萬一他們要拿你問罪呢?你要想見她,等夜裏無人看守,你再偷偷去。你武功那麽好,沒人會發現你。但是現在青天白日,這麽多的人看着,你不能過去尋死。”
秦景停住步子,他的思緒,随着白鸾歌的說話聲,而重新活過來。他沒有再想過去,只隔着一段距離,看着被人帶走的落水者。
他聽到錦蘭的哭泣聲,“公主的身體都被泡腫了,怎麽認得出?其中一定有隐情,我們不能就這樣放下不管!”
木蘭駁斥道,“能有什麽隐情?連屍體都找到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回禀王爺王妃……”
“讓開讓開!”小孩兒的聲音在一群大人中突兀響起。
秦景看到莊宴從人群中擠進去,怒氣沖沖地推了一把木蘭,“公主才不會死!那肯定不是公主!要讓我爺爺看過,才知道是不是……”
木蘭蹲下來哄他,“小宴,屍體都泡成了那個樣子,老神醫又不是仵作,怎麽認得出?姐姐知道你和公主感情好,但你也不能不講理啊。現在得找到秦侍衛,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錦蘭在一邊恨聲,“秦景嗎?出事時他不是和公主在一起?他人呢?是不是和那些山賊串在一起,謀害公主?!”
“胡說!秦侍衛不是那樣的人!”
“那他人呢?!半路出來的人,真不知道公主怎麽會信任他。我要告訴王爺王妃,追捕秦景。公主肯定是他害死的!”
……
秦景和白鸾歌退出了人群。
白鸾歌跟着秦景,看他側臉安靜。她心中嘆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這個人感情太沉,從他面上,根本看不出他的傷痛。
他心中如何煎熬,那都是別人不知道的。
白鸾歌并不是那麽在意公主的死去,她甚至心有竊喜。如果公主不在了,表哥就解脫了。只是如果公主死了,秦景還願意陪她去找表哥嗎?
秦景開口,“白姑娘,明天我們便一起出城上路,尋找公主……和陳昭。”
白鸾歌有片刻呆愣,“你不去看屍體?”頓一頓,“你不相信公主死了?”
“那不是她。”他說得很肯定,卻也沒有跟白鸾歌解釋。
白鸾歌心中稍頓,秦景這樣一說,讓她也有了動搖之心。表哥那麽喜歡公主,真的會忍心殺掉公主?她也不太信的。
只是白鸾歌其實更希望公主死掉,若公主死了,表哥就會變成以前的表哥,他就不會再抛下自己了。
白鸾歌諷刺道,“你都沒有上前看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公主了?你是不願接受現實嗎?連去夜探的勇氣都沒有?”
秦景沒有答她,他們兩人唯一的交集是那兩個人。若不是覺得白鸾歌可能會對陳昭有影響,他根本沒想帶白鸾歌一起上路。
那當然不是公主。
公主不會死得那麽悄無聲息。
他也不用去官府查探,他總要找到陳昭的。
公主沒死,他一定會找到她;
公主死了,他也會殺了陳昭為公主報仇。
無論如何,他都是要走這一趟。
幾日後,公主的侍衛中有人收到了秦景的信。秦景将事情大概說一遍,請他們去向平王府求助,尋找公主。
但這樣一封信,也讓人半信半疑——
“公主怎麽可能被南明王帶走?南明王明明被王爺派出去執行秘事了,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秦景是要把事情推到南明王頭上,讓我們王府和南明王府兩敗俱傷?他這種背叛舊主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你怎麽收到的這封信?秦景人呢?你怎麽沒擒住他?他要沒死,我們怎麽向王爺王妃彙報?”
沒有主心骨,衆說紛纭。有人信任秦景人品,有人懷疑秦景人品;有人主張公主沒死,應該去尋找公主,有人覺得要緊的是向王府彙報……到最後,只能兵分兩路,一隊回去通知王府,一隊試着去尋公主。
不過不管是哪種意見,都主張擒住秦景,拿他問罪。
當那些人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秦景已經喬裝打扮,和白鸾歌一起出了城。找到公主的屍身後,封城令就已解除,可以讓人自由出入。
只是秦景看到官府貼出的告示上,自己成為了逃犯,人人得而誅之。
秦景從告示下走過,根本沒有被認出。他心知自己沒有回去的決定是對的,就算他們相信自己的話,自己也一定會百般被詢問。這樣,一定會耽誤找公主的時間。
他不相信別人會如他一般,全心全意地去找公主,他只能依靠自己。
不過他也抱着希望:這些人拿不定主意,回報給王爺王妃後,他們一定會下令找公主,包括向陳昭發難。只要王爺出手,希望就大一些。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嘉慶十三年的這一年夏,發動兵亂,全國暴動。這一亂,持續了好幾年,全國才得以再次統一。
嘉慶十三年的夏天,太子逼宮,将皇帝囚禁,要皇帝禪位與他。兩月後,太子登基。登基這一天,四皇子發動兵變,帶禁衛軍和世族私軍入朝,斬殺新皇,救出先皇。先皇很快病逝,将皇位傳于四皇子。四皇子登基,下令四王來朝,共賀新帝。卻接連有入京的王爺被莫名殺害……
九月,平王以皇叔身份,向天下發了一道通報,稱太子逼宮一案有隐情,王爺們前後被殺也與此相關,将矛頭對準新皇,要求新皇徹查此事,并拒絕入京。新皇大怒,下令擒拿平王……平王反,以“清君側”為號。
秦景和白鸾歌一路而行,朝廷局面動蕩,人心惶惶。等到九月份平王與新皇交惡,反了天下,長達幾年的“玄武之亂“由此拉開序幕。
誰做皇帝,誰理朝局,這些間接,也與秦景有些關系。平王一旦造反,便不可能花費太大精力去尋找一個已經找到屍體的公主。他要麽對此不理,要麽看在父女情誼上,也只會派少許人馬去尋公主。
南明王的行蹤,一直沒有得到公開。
秦景猜測,大概陳昭在一開始就投靠了平王,為平王做一些不方便為外人道的私事。想尋到陳昭,還得靠他自己的能力。
時局的動亂,也給秦景和白鸾歌的行走帶去不大不小的麻煩。到處都要路引,到處都要人指正,唯恐放了不法之徒進去。好在秦景和白鸾歌都是容顏出色之人,一開始秦景還要躲官府的逮捕令,後來國家一亂,根本沒人在意了,他和白鸾歌的出行比之前方便了很多。
整整一年的時間,秦景和白鸾歌都在不停地走啊走。時間長了,白鸾歌都開始迷茫:表哥到底在哪裏?他是不是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了?自己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下去,是否有意義呢?
當她絕望的時候,便去看秦景。
青年從來淡然無比,每一次的失望,每一次的遍尋無果,白鸾歌也從未在他臉上看到茫然的神情。他一直堅信公主沒有死,堅信公主還活着,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公主。
白鸾歌不懂他為什麽這樣确信。
常日相處,他們兩人雖然同路而行,相互照樣,但其實他們并不熟,一直不熟。
白鸾歌有心跟秦景打好關系,想從他那裏探聽一些事情。可惜秦景沉默寡言,大多時候都不說話。時間長了,白鸾歌也沒有興趣理會他了。
大多時候的趕路中,他們都是各管各,誰也不跟誰說話。秦景的作用,大概只有白鸾歌的美貌被人觊觎時,才能看出來。就沖着這一點,白鸾歌也要跟着他走。
日升日落,月明月暗,前路不知到哪裏,後路不知怎麽退。白鸾歌起碼知道陳昭活着,可是秦景連公主的生死都不确認。
這是一條沒有希望、看不到前景的路,他卻仍堅定地走下去。
看不到前途又怎樣呢?
他當初喜歡公主時,向公主低頭時,一樣的看不到前路。那時候他都走了下去,這時候又害怕什麽?
他只是常常看一張皺起的紙條:那是出事的那晚,公主非要他打欠條,硬塞給他的。
後來泡了水,紙上字跡早就模糊,紙張也爛了。他是一點點把紙條拼起來的,但即使拼了起來,仍有缺失,當初的字跡,也已經看不清了。
公主曾經送過他很多東西,但是出事的那晚,那些全不在他身邊。等他逃離危險後,身上留下的,和公主有關的,只剩下這一張紙條。
就連這字據,他一開始都不願意寫,是公主逼着他寫的。
他常看着紙條,想當晚公主的笑靥,心中便一陣陣痛。
若知道、若知道……那晚她想做什麽,他都不會拒絕。她喜歡什麽,就去做什麽好了。
他想念她當時驕傲又淘氣的笑容,作弄他,逗他,想看他出醜。
他那時總覺得尴尬,總覺得不好意思。如今他想要她再那樣,她的人卻不知在哪裏。
他還想起曲水邊,她流出的眼淚。公主大多時候的哭泣,都是病痛、做作、故意。那晚,他第一次在公主清醒的時候,看到她淚水中的絕望和難過。
秦景更為難過:是他沒有護好她。
秦景從不後悔遇見公主,他只開始後悔,自己以前,沒有對她更好些,讓她更開心些。
千裏月明,萬裏雲同——她如今,又歸于何處?
☆☆☆
一年後,臨夏府。
街旁一間鋪子裏,一對青年夫妻正帶着家仆一起逛着。青年氣質儒雅溫潤,目帶柔意,一直追随着旁邊的女子。
女子着金橘色雲煙衫,外罩一層雪色輕紗,她長發如雲,只用一根镂空雕蘭碧綠簪子斜挽着,松松垂在腦後。額上挂黑玉額環,額環下長眉如翠,雙眸漆黑,唇如丹朱。她執着一把扇子看花樣,露出一段皓腕。
掌櫃熱情道,“夫人真是好眼力,這是新到的貨,時下可流行了。”
女子勾唇,“時下不是打仗呢麽,哪來的流行花樣?誰有這閑心?”她啪地扔下手中扇子,“我不喜歡,走吧。”
“夫人,”她身旁的丈夫追上去,扯了扯她袖子,無奈輕聲,“你好歹給人留點面子吧?沒看到人的臉都被你氣青了?”
她冷眸看眼他,“你沒看到我的臉也被氣青了?”
男子低眸看她,膚色雪白,晶瑩剔透,哪裏有氣青?
他忍着笑道,“抱歉,為夫真沒看出來。”
女子眸子一揚,就從他身上掠了過去。她不再理會他,自己先出了鋪子。男子并沒有追上去,而是跟掌櫃好言好語地溝通,為自己夫人說話。
“公主,王爺請你在前面的茶館等他。”有侍女追上來。
公主無話,任由人帶路。
她氣質高貴出塵,行走悠然,眼下分明是一個人也沒有的。
可此時,她似感覺到什麽,擡目,看向一個方向。
她看到重重人海後,有一靛衣青年望着她。烈日當空,陽光刺眼,她看不清對方的臉,看不清對方的神情,可她就是覺得他在看自己。
公主從來不把人放在眼底,她從不喜歡別人直視自己。
可是這一次,當那人看向自己時,她竟然沒有分毫厭惡之色。
好像這個人,她在夢裏見了千萬遍。有一天,她突然在現實中看到了他。有傷懷,有歡喜,有酸澀……将她的心一點點填充。
公主蹙眉,向那人的方向走去,步子越來越快。她伸手推開妨礙自己的人,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前方,想走到那人跟前。
“公主?公主!”侍女們不知道公主突然發了什麽瘋,忙追上去。
公主感覺自己就要走過去了,一輛馬車從前頭駛過,她被身後人扶住。再次擡頭看時,之前青年站立的地方空白一片,根本什麽都沒有。
公主怔然站立原地,半晌,她都一動不動。
“怎麽了?”陳昭從鋪子出來了,走到她旁邊,關切問她。
公主垂了眼,“突然發病了。”
陳昭頓一下,忍着笑問她,“發病?你有什麽病,我怎麽不知道?”
公主擡眼看他,“腦子有病。”
“何謂‘腦子有病’?”陳昭虛心請教。
“有個好善心的夫君,我都說不要那扇子了,他還偏回去買回來。我可不是腦子有病,才嫁了你這樣良善的夫君?”
陳昭聽了她的歪理,一聲笑後,将手中扇子給她,“我知道你喜歡,你就是嫌那掌櫃不會說話……郁離,你這怪脾氣,可得得罪不少人啊。你得慶幸嫁給我,有我幫你收拾後腳。”
“是麽?”她冷冷淡淡的,不置一詞。
她和陳昭說着話,腦子裏卻一直在想剛才看到的青年。她見過他!就算在現實中沒有見過,也一定在夢裏見過很多次。那種血液沸騰的感覺,不可能錯的。
可她是在哪裏見過他呢?
她做公主的時候,身邊不記得有這個人。嫁給陳昭後,也沒見過這個人。為什麽會覺得熟悉?
“天這樣熱,你就要非要在太陽下站着嗎?”陳昭問她。
公主哼一聲,被陳昭拉着去往茶館。她再次回頭,看向剛才的地方,卻還是什麽也沒看到。
公主心有疑惑,将其掩藏。
在公主走後,秦景立于人群中,白鸾歌慢慢走到他身邊。
她肯定道,“那就是表哥和公主!我沒錯看!”她茫然,“可公主什麽時候嫁給表哥了?朝野正亂着,宜安公主若是嫁人,怎麽會一點消息都沒有透露出來?她那樣……”看了秦景一眼,“她和你那麽好,又怎麽可能嫁給表哥?”
秦景低下眼。
方才他在大街上,看到公主。
她從一間鋪子裏走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的心跳驟然停止,只呆呆看着她,什麽都忘了。
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如日常般,只是買了些胭脂花粉,随意逛了逛。她眼神冰涼,沒有感情,清冷傲然,明明就是宜安公主,卻又那麽不一樣。
秦景認識的公主,一直有些矯情,故作嬌怯……她很少露出這種屬于公主的真正神色。
她也看到他了,她也向他走過來了……但還是那麽不一樣。
她看着他的目光,是疑惑,是探究,是想要答案的心。她表現出來的,是根本不認得他。
陳昭,到底對公主做了什麽?
白鸾歌想不明白,只開心道,“好了,現在找到表哥和公主了!你去找公主,我去找表哥,我們可以分開了。”
“白姑娘,恐怕事情有變,”秦景攔住她,“你先不要出現,萬一陳昭六親不認……還是我去探尋一番。”
白鸾歌遲疑了一下,就點了點頭。她的表哥為人,她自己清楚。旁的事他好說話,但涉及到公主——他都敢欺騙平王,不怕人猜忌是他殺了公主。他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剛才,陳昭和公主以夫妻形式出現,也确實透着一股古怪的意思。
況且,這一年走來,白鸾歌對秦景的為人很是信任。
白鸾歌輕聲,“那你小心點吧……我怕我表哥會對你設下陷阱。”
秦景點了點頭。
其實這種可能不太大。
一年前,秦景和白鸾歌離開那座城時,就采用了一些手段,制造了“秦景”的死亡。那時秦景專門看過,追殺他的人,确實走了。也就是說,在陳昭眼裏,秦景現在是死人。
更何況,已經過了一年多了,陳昭的戒心,會逐漸降低,不如以前那般。
秦景決定,自己要想辦法,到公主身邊去。
☆☆☆
夜裏,公主喝完藥後入睡。陳昭查探完她的情況,便離開了內房。他去尋找了被自己關在黑牢中的檀娘,“她前幾天又病了,恐怕還得找更好的大夫來。”
檀娘無謂地坐着,手腳都被铐上鏈條。聞言道,“和我無關。”她的術法很少用,不可能用于給公主治病上。
檀娘道,“你該滿意了。你又不想讓她徹底失去記憶,怕她疑心。我便暫時封住她現在的記憶,對她記憶進行了篡改,你才能讓她承認你是她的丈夫……你卻還想把她的身子也治好,陳公子,你貪心了。”
陳昭坐在她對面,微微一笑,“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當然會貪心,這是人的本性。我知道一直這樣關着你,你有不滿。請檀娘再等等……再過段時間,我就能帶她去見平王,讓她真正嫁給我。那個時候,我就會放你走了。”
檀娘聲調清泠,“沒關系,只要我的父母與族人安好就行。”
陳昭沉默半天後道,“檀娘,她只有二十年壽命。我沒法看着她一日日衰竭下去,你有辦法嗎?”
檀娘看他,“我就說你太貪心了。”
她冷聲冷氣,“我現在年幼,沒有能力去做什麽,你求我也沒用。如你所說,我前世為了你耗費了很多壽命,今世我基本上不可能用術法。這一次,也就是篡改記憶只是小手段,我才答應的你。但你要改她的命,我做不到。”
“那你什麽時候能做到呢?”陳昭好脾氣地問。
“我這一生,最好都不要再耗費精力了,”檀娘答,“不過,如果你願意繼續把你的命借給她,這個忙幫起來,倒是很簡單。”
她看着他,“你舍得嗎?”
陳昭笑,“有什麽舍不得的?”
他低聲,“我這一世,本來唯一的目的,也就剩下她而已。”其餘的心願,他在上一世都差不多做過,并沒有什麽遺憾。
檀娘“嗯”一聲,“那你什麽時候想好了,來找我吧。最好晚兩年,我現在年紀太小。”
在檀娘和陳昭說話的時候,秦景已經悄悄潛入了府宅。他一進來,就發現這處府邸的布置,與南明王府極為相似。乍一看以假亂真,等再仔細看,就會發現不同。只是即使發現不同,當進入府宅後,便總有一種感覺,在告訴他這裏是南明王府。
這裏不是南明王府。
秦景得靠很強大的意志,才能抵抗住這種誘惑。
這處地方,有些古怪。
當秦景到了這裏後,與陳昭說話的檀娘,眸子微有閃爍,光芒瞬時亮起又暗下。
“怎麽了?”陳昭見她不開口,便詢問。
檀娘搖了搖頭,“沒事。”她的眼睛,卻已經“看”到了秦景的身影。
她不僅“看”到秦景進來了,她還發現公主從噩夢中醒來,沒找到陳昭,便推出門,走出了自己的房間,并且不許下人跟随。
秦景和公主,都在她所設下的這處迷宮般的府宅走着。只要檀娘稍微改變一下陣法,這兩人很快就能撞見。
檀娘并不打算改變陣法,也不打算把秦景的到來與公主的醒來告訴陳昭。
一次相遇是偶爾,是幸運,是上天的寬容。一次次的相遇,為之努力的相遇,那就是天意。
世上本沒有什麽事,是非要照着陳昭的心願行事。檀娘已經幫公主篡改了記憶,其餘的,她只冷眼旁觀,并不會幫陳昭去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