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怒為藍顏
雪越下越大,并沒有因為秦景和宜安公主的真情而受到感動,就此減弱。
秦景建議公主去碼頭附近一直亮着燈的客棧裏坐一坐,暖暖身子。宜安公主搖着頭,拒絕了他。她拉着擔心自己身體的秦景一起在冰天雪地中,随便在碼頭供人休息的涼棚下找個位置坐下。
公主的目光全在秦景身上,聽他說完了他為什麽會在這裏的原因。雖然之前小郡主的侍衛季章已經大概向公主說明了情況,但是季章是偷聽,不在現場,總有聽不全的。公主聽得沒那麽明白,大多是靠自己連蒙帶猜才拼出事情真相,這和秦景說出來是有區別的。
秦景很快說完了話,“……所以,屬下要南下去萬潮村,跟阿月妹妹見一面。”
他說完了,見公主沒回話,側頭看出,對上公主癡望的目光。他一頓,面色有些赧然,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公主嬌嬌道,“你剛才說‘我’不是說得挺好的嘛,幹嘛又改口了,又成了‘屬下’了?你這人怎麽這麽口不對心啊,啧啧。”
秦景被公主說得臉更燙了,他看着棚外大雪,沉默不語。他以為自己要在雪地中等很久才能等來宜安公主,她要追他,肯定不會坐慢悠悠的馬車。以公主的急性子,一定會走水路。所以他在這裏等她,希望可以等到她。
他不知道她來的這麽快。
當他看到公主站在碼頭,背影纖瘦,潔細如月。他的眼底,好像就只能看到她;他的耳邊,只能聽到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他是那麽不可置信,雙眼潮濕,血液急流。他不敢相信地試着喊她,沒想到真的是她。
她回頭回得很快,飛雪浮在他們之間,那個姑娘一眼就看到他。
公主待他這麽好,他又怎麽能做到如平日一般冷靜呢?口誤,在所難免。
秦景又開始勸了,“雪大了,公主回去吧。”他時刻記得公主現在正發着燒,卻和他在這裏坐這麽久。
宜安公主嘆口氣,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她低頭看着青年的眼睛,吸口氣,态度認真,“秦景,徐姑娘的事情是我錯在先,你怪我是應該的。”她看秦景有打斷自己話的意思,特別強硬地捂住了他嘴不讓他說話,自己把話說完,“還有之前下藥,也是我不對。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這兩件事,我不防再向你坦白一件事。我說了,總比你日後自己發現了好。”
公主盯着秦景的目光有些緊張,心如擂鼓,連吸好幾口氣。她在心裏告訴自己沒關系,她要信任秦景,她不要總是在第一時間懷疑他。她要給他真誠,她要相信他是心向自己的……想想前世秦景為她做的事,想想現在秦景為她做的事。
在常年的自我催眠中,宜安公主的性格有輕微病嬌,很難信任人。在預測到危險的第一時間,她想到的就是把即将傷害自己的人先反傷害。她被背叛怕了,她害怕這種事情。
公主以自我為中心,很難去考慮別人會怎麽想,她也從沒覺得自己有錯——我已經這麽可憐了,被前夫背叛到死,在我根本沒意願的前提下被迫重生,還常日生病……讓我作一作,你又不會死,有什麽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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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遇到秦景後,公主才在他的影響下,不斷地心虛,不斷地意識到自己會傷害他。
她要克服自己這個心理,要克服自己總想對付秦景的病态想法。公主要花遠大于別人的力氣,給自己心理做好久建設,她才能去相信秦景。
現在,公主就在學着治愈自己,學着把事情放開,交給秦景去做。她是帶着害怕帶着驚恐,顫抖着一顆随時想逃的心,去強迫自己上前,擁抱他,關愛他——“秦景,莊宴……莊宴之所以留在我身邊,是因為他長得像你。”
秦景目光微凝,黑眸緊縮。他與公主對視,公主破罐子破摔,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任他看。
“嗯。”這就是秦景沉默了許久後,在公主覺得空氣都凍結後,給出的回答。
輪到公主驚訝了,“難道你早看出來了?”
“沒有,屬下只是覺得莊宴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公主一說,屬下才知道。”秦景平日除了教莊宴練武,并不是太關心莊宴的日常。再說莊宴只是一個小孩子,就算秦景覺得他臉熟,也沒有興趣去調查一個小孩子。況且,這個孩子還是被公主捧着長大的。
他喜愛公主,對公主喜歡的小孩子,心裏也是無條件接受的。
公主快要被秦景的寬容給感動哭了,摟着他肩膀,眨動濕漉漉的眸子,聲音有些塞,“不問我之前不認識你,為什麽莊宴會長得跟你像?不問我到底是莊宴長得像你,還是你長得像莊宴?”
如果她是秦景,她一定會心裏有根刺。幸好,秦景不是她,他遠比她寬博包容,如海一般深厚。
“那并不重要,”秦景語調靜涼,他伸手為公主收攏鬥篷,“眼見未必是事實,耳聽也未必是真相,應該相信自己的心,感覺不會騙你。”
他話說得這麽嚴肅,公主卻一下子樂了,低頭與他額對額,調笑道,“感覺?你是說你感覺我心裏有你?還是你心裏有我?能給個明确答案不?”
秦景垂着眼睫,唇角顫幾下,臉都紅了一遍又一遍,他還是說不出來。
公主舍不得逼他了,有些人,做的總比說得多,說不說那些甜蜜的話,其實根本不重要。公主自己都不是很在意。
她轉頭看天地風雪,抱緊懷中的秦景,“秦景,你去萬潮村吧。跟徐姑娘好好說清楚,她嫁不嫁,我都有辦法幫她圓過去。然後你要盡快回來,你放心,我會有辦法讓你留下的。就算他們不讓你留,大不了我們一起走好了。誰在乎呢?你一定要在過年前趕回來啊,我都沒和你一起過年……”
她停住,語氣有些傷感。
宜安公主是和秦景一起過過年的,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總是不記得,不去想的時候又突然想起來。那是她人生的一部分,秦景卻不知道。
她都有些嫉妒秦景了——不知是福。有個對你這麽好的公主殿下,你真是走運了。
公主自覺自己話說得這麽溫柔,秦景不說深情款款地回應她,起碼也得感動一下啊。但事實上,秦景一直在掙着往後退。在她說話期間,他雖然不敢大力推開她以傷了她,但他一直在努力掙紮向後傾。
公主有種媚眼抛給瞎子的無力感,怒道,“你躲什麽?你聽到我說什麽了麽?”她真是溫柔不了一刻鐘,就要原形畢露。
秦景手推着公主的肩,在公主的怒火聲,很艱難地擡起頭。夜雪照的四周有些亮,公主看到他眼下一片粉紅。他聲音沙啞,“公主……你不要……不要……”
“我不要什麽?”公主不耐煩道,他支支吾吾半天都沒說清楚。
“你的……胸……”秦景依然說得很艱辛,他的臉更紅了,低下了眼,不看公主。
公主茫然,垂頭觀察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方才非要抱着秦景,因她站着、他坐着,這個姿勢樓抱起來,就成了她強迫秦景……埋,胸。
青年的臉就靠着她柔軟的、挺翹的兩座玉峰,呼吸間全是綿軟溫香。
公主頓時有些尴尬,臉也有些紅。奇怪,她平時調,戲秦景時挺順手的,原來她自己也有臉紅的時候啊。這是好事,說明她總算徹底走出陳昭的陰影了。她不再是需要秦景而留下他,她終于開始愛上他了。
公主有惡趣味,她看到有人低着頭、窘然得不行的樣子,自己就不緊張了。
她強聲,“你這個人真是不懂惜福!這麽好的福利你還往外推,你真是傻子。”
秦景垂着頭望着地面,被公主訓斥一通,不言不語。
一會兒,侍衛長張冉硬着頭皮來打斷公主和秦侍衛的甜蜜膩歪了,“公主,跟船夫說好的時辰到了,您看?”之前公主讓張冉去談船家,談好後遇到秦景,公主就把開船的時間延後了半個時辰,好給自己留下與秦景說話的時間。
公主一愣,點了點頭,“那就上船吧。”
她依依不舍地送秦景上船,提醒他,“過年前你一定得回來!”
“嗯。”所有侍衛都陪着公主站在碼頭給他送行,目光炯炯,秦景有些不自然,盡量神情淡泊,随意點了點頭。
公主不滿意他漫不經心的态度,嚴肅道,“你要是不回來,我會發生什麽事那可說不好。”
秦侍衛頓時擡了擡目光,“公主會發生什麽事情?”
“你要是過年不回來,我身嬌體弱,也沒有力氣南下找你。我就認為你抛棄我了,直接把自己吊死在懸梁上好了。你要麽抛棄我到底,徹底忘了我;要麽看在咱倆的情誼上,到我墳前拜一拜。”
“……”侍衛們聽到公主威脅的話,直抽嘴角。宜安公主還是這麽作,這麽不可理喻,真不知道秦侍衛怎麽受得了公主。王妃居然擔心身份地位不配……她怎麽不想想她自家女兒的怪脾氣,有幾個男人受得了啊。
同是侍衛,大家都很支持公主和秦侍衛在一起。秦侍衛能應付公主這麽難搞的人,本身就是一種本事。再說人家武功也不差,配上公主,是給這些同做侍衛的長臉啊。大家還等着看秦侍衛調任升遷,打敗貴族公子,迎娶公主,從此走上人生巅峰呢。
只有秦景真正的聽進去了公主的威脅,他向來對公主的每句話都嚴正以待。秦景臉有些黑,一字一句道,“公主放心,屬下一定如期歸來。”
公主滿意了,揮揮手,“去吧。”
這是她讓秦景走的,而不是秦景主動走的。同樣的行為,意義卻完全不同。
秦景上了船,船一點點劃開,離開碼頭。他站在船頭,面向公主,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她。
他看到公主淚眼汪汪,捂着帕子哽咽,“秦景,你這個狠心的人……山水迢迢,歸期不知何處。你就這麽抛下我走了?”
“……”秦景耳力是真好,他聽了公主的話,身子一僵,差點從船頭摔掉下去。
秦景不敢跟公主演這場情意綿綿的戲了,他還是抗打擊力不夠,怕自己撐不住。秦景轉身進了船艙,冷靜冷靜,讓公主一個人慢慢作吧。
公主恨恨地瞪着眼,看秦景那麽堅決地走了,她都沒說完呢!她咬着後槽牙,想半天,“回去吧。”
趁自己還沒有倒下去,還有力氣,回去給自己的親人好好上一課——有些人,是她的死穴,他們不該動。
☆☆☆
平王妃的奶嬷嬷在王妃嫁人前,就跟着王妃;嫁人後,因為王妃給的體面,她在王府地位也不低。奶嬷嬷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有被當衆打臉的一天。
冬日天冷,大雪不住,奶嬷嬷年紀大了,早不能給王妃守夜了。王妃賜了她單獨的屋子,她夜裏一個人睡得穩當。
大半夜,外面突然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奶嬷嬷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誰啊?”她看看天色,外面天還沒亮呢。
是不是王妃有事召喚?
這麽一想,奶嬷嬷趕緊爬下床去開門。
但她速度不夠快,在她下床的時候,一把匕首從門外縫中插入,劈開了裏面的門栓。外頭有人腳上重重一踢,門就被踹開了。
門口數侍衛舉着火把,火光映着飛雪,照着少女清豔的面孔。
宜安公主穿着雪狐鬥篷,手中拿着一把刃亮得發光的匕首,走了進來,帶着外頭的冷氣和雪花。
“公、公主?”奶嬷嬷詫異,心裏有些發突,連忙給公主請安。
公主一把抓住她的頭發,逼她仰起頭。奶嬷嬷看到公主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紅暈,眼下有血絲。公主看人的目光,透着寒氣。
現在,宜安公主就勾了勾唇,聲音冰如雪,“娘動我的人,我就動她的人!不知道什麽是心痛,什麽叫難過,我現在就讓她知道!”
“公主,你在說什麽……”奶嬷嬷慌了,連忙為王妃說話。
公主一把推開她,将屋子環顧一周,手上接過身後張冉遞來的火把。在奶嬷嬷求助的目光中,公主手上一揚,一把火就從她手中飛了出去。
公主道,“拿桐油來!”
衆人不敢動作,只能看着公主當着他們的面,接過一桶又一桶的桐油,潑在了大火上,讓火勢迅速加大。
“公主!”奶嬷嬷尖聲。
宜安公主道,“帶她起來!”她也尊重娘的奶嬷嬷,她也知道對方是為她好。只是她最讨厭有人不顧她的意願,強行為她做決定。
她是公主,她連自己的人都保不住嗎?!她不信!
“那麽大的雪,你們就讓秦景那樣出去。他在雪地裏凍了多久,現在你們就陪着他一起吧!”公主幽聲。
帶走了奶嬷嬷,公主又讓張冉帶路,去了侍女住處和侍衛所,帶走了和這件事有關的人。這麽大的動靜,府上都受到了驚動。只有公主對平王妃院子下了死令——
“誰敢進去跟我娘傳話,我就殺了他!”
宜安公主身子虛弱,得靠着扶着才能站好。但她手上拿着匕首,看人的目光幽冷,帶着上位者的高貴倨傲。王妃院子裏的人吓得戰戰兢兢,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誰也不敢主動去告訴王妃發生了什麽事。
在衆人驚恐的目光中,宜安公主帶着參與此事的一幹人,一起跪在了雪地上。
平王得知大女兒鬧出的動靜,只站在屋門前,幽幽地盯着平王妃的院子看了兩眼,摸摸下巴,“看來宜安這是真生氣了。”
他語氣不冷不熱,帶份看熱鬧的心情,讓下人不知道該怎麽揣摩。
平王看了一會兒,沒有接到女兒直闖王妃房舍的信息,覺得無趣,打個哈欠,又慢條斯理地晃回屋子,準備繼續去睡了。
“王爺,您不管公主嗎?公主這樣,是大不孝啊!”有手下鼓着勇氣道。
“啧,母女哪有隔夜仇。宜安是求她娘,又不是要弑母,哪來的大不孝?”平王目光靜靜地看那人一眼,“挑撥離間啊,拉下去打四十棍吧。”
衆人一驚,普通人打四十棍,能不能活命,得靠運氣啊。
大公子劉既明也有自己的人脈,也得知了宜安公主的動靜。他眸子幽暗,“看來秦景真是不能動。”
感嘆完了,他也關上門,讓人封上了自己這邊院子,不打算管那邊的事了。他在府上地位尴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郡主劉郁靜則是一直都沒有睡,強撐着眼皮子,等大姊那邊的動靜。聽到大姊帶人跑去平王妃院子裏下跪了,小郡主一下子興奮地竄起來,也出去看熱鬧。
她被院子裏的人使命攔住,“郡主,您是怕王妃不知道是您給公主傳的信嗎?能少摻和就少摻和一點吧。”
想起娘嚴厲時候的樣子,劉郁靜脖子一縮,有些膽顫了。她伸長脖子,盯着遠處的火光看,又開始羨慕嫉妒大姊的公主出身了——
“做公主就是好啊,家裏地位不夠,可以用身份往上湊。今天要是我跪在娘那裏,肯定被人抓起來一頓打了。”
不過轉瞬,小郡主又樂了,“我還挺想看大姊能走到哪一步。”
平王妃翌日醒來,就發現了自己院落的動靜。她面色鐵青,在貼身侍女的攙扶下出了門,就看到院子裏,跪在雪中的宜安公主,還有奶嬷嬷等人。
“宜安,你這是威脅我嗎?!”王妃氣得臉白。
宜安公主在雪裏跪了小半夜,也就是硬撐着才能到現在,她內裏早就垮了。聽到娘說話,她擡眼,眼前已經有些發黑,嘴上卻強硬道,“我說了不許動秦景,就是不許動!娘你不在乎別人,也不在乎你的奶嬷嬷?”
“看她這麽大的年紀,在外面跪一夜,你心疼不?我找到秦景的時候,和你現在的心情一樣!”
“他只是個侍衛!你記得自己的身份嗎?!你為了他頂撞我?”
“那你直接當他是侍衛好了!你不要見他就好了!你幹什麽要把他趕走?”
“侍衛?他只是個侍衛嗎?有像他這樣得主子眼的侍衛嗎?我是為了我自己嗎?!宜安,你知不知道你在毀自己?”
“我知道我在做什麽,可我本來也不怕。我說了秦景是我的人,誰都不能碰。那就是不能碰!你們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我就做給你們看!”
“宜安,你敢!”
“你是我娘,我不能說你是錯,你本來是為了我。但是我不喜歡這樣的好——如果你非要這樣,我只能離你遠遠的,讓你冷靜一下。”
宜安公主起身,面色慘白,眸子幽黑。她揚着下巴,不服輸地與平王妃對視。公主轉身,向外走去。
平王妃看着她的背影,氣得說不出話。她恨恨地想着自己的一番苦心,難道她是為了自己嗎?難道她不是為了宜安好嗎?為什麽不聽她的話?為什麽這麽威脅自己的娘?
宜安真是太不懂事了,她真是太寵宜安了!
好吧,想離家出走,那就走吧!走了就別回來了!
突然,她看到女兒身子一晃,向下摔倒了。
“公主!”衆人驚恐地圍上去。
“阿離!”平王妃眼皮一跳,也顧不上之前的生氣了,匆匆奔下臺階就去抱女兒。
“阿離?”平王妃拍拍女兒白得過分的臉頰,女兒臉頰燒得滾燙,可是她在自己這裏跪了半夜!
平王妃又怒又急又擔心,為了一個秦景,宜安做到這個份上。是不是她殺秦景的話,宜安就直接在她面前自盡了?
她連忙讓人帶公主回去,自己也跟上,看太醫們連番診治。不出所料,經過一晚上的折騰,宜安公主的小病成了大病。如無意外,太醫們就要在平王府裏呆半個多月了。
太醫們委婉建議:再這麽下去,公主身子受不住。
平王妃扶着奶嬷嬷的手回去,她身子忽冷忽熱,時時地想起剛才,女兒躺在她懷中,奄奄一息的樣子。她的臉那麽白,手那麽冷,身子那麽瘦,呼吸那麽弱……王妃将手放在女兒鼻端,她那時多害怕感覺不到女兒的呼吸。
在屋中垂坐半晌,奶嬷嬷給王妃端上熱茶,她看到平王妃目中潮濕。奶嬷嬷心中一嘆,多少年了,平王妃都沒這麽激動過。
平王妃喃聲,“宜安太不聽話了。”
奶嬷嬷不知道說什麽好,之前就因為她幫着王妃,公主就燒了她的屋子。這個小姑娘的脾氣太壞,根本制不住。
平王妃手撐着額,“打蛇打七寸,她可真是點中我的死穴了。”平王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拿自己女兒的命開玩笑的。
她之前還憤怒地想着宜安這麽不懂事,想離家那就走吧。可她現在卻想,女兒呆在她眼皮下都能病成這樣,呆在外頭,那該怎麽辦?
天下父母嘴上說得再狠,都是拿兒女沒辦法的。
奶嬷嬷輕聲,“王妃,要不還是算了吧?讓王爺看看,能不能給秦景個一官半職。公主既然喜歡,就成全公主吧。”
“從小到大,她要什麽我不是都成全她了?就是這次不行!”平王妃疲聲,“你讓外人怎麽說?秦景什麽身份?他以前是陳世子的影衛啊。公主跟陳世子聯姻,姻緣沒成,卻和陳世子跟前的侍衛走一起了。這真是笑話!”
奶嬷嬷嘆口氣,平王妃就是這樣,她高貴冷豔,她重面子。平王府因為平王的荒唐,在外面沒少被人看笑話。但平王妃為王爺周旋,什麽都能硬撐下來。只是事情一落到自己女兒身上,平王妃就有些受不了了。
她希望給女兒最好的,什麽都要最好的。秦景肯定不在那裏面。
“可公主都這樣了,王妃還要跟公主鬥下去?”公主的半條命都快被折騰沒了啊。
平王妃沉默良久,揉着額頭,“我是不能再動秦景了,我再碰秦景一下,宜安還不知道要發什麽瘋。”
“那王妃是想?”
“容我想想看。”平王妃覺得頭疼,一抽一抽的。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針對秦景了,不能再刺激宜安了。那些太醫們說話說得委婉,可卻在向她心裏頭紮刺。
她養大了十五年的寶貝女兒,難道是短命之相嗎?她決不允許!
宜安公主病了半個月,好歹趕在過年前,把病養好了。小郡主在她病床前嗑瓜子,撇着嘴嘲笑她,“你每次都這招,娘還每次都認輸。”
平王妃這半個月來,親自跟公主談了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讓公主安心養病,公主算是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宜安公主不客氣道,“什麽叫每回都這招?你個告狀經有什麽資格說我?”
劉郁靜氣得把瓜子扔到公主身上,“我告狀經?不是我,你能追上秦景嗎?你不謝謝我,還罵我!”
“這是你對待公主的态度嗎?”公主抹掉錦被上的瓜子,“你進來時跟我請安了麽?沒有吧?來,給我請一遍,懂不懂禮數啊你。”
“……”小郡主氣得想撓姐姐一臉,可她看來看去,姐姐一副病弱的樣子,還真下不去手。小郡主跳起來,往外走,“我走了!不想理你了!”
“你站住!”
“我才不怕你呢,就不站!”
公主笑盈盈地支下巴,“我回來時給你帶的禮物,你不要了嗎?我現在免費贈送給你哦。”
劉郁靜懷疑地回頭看姐姐,她這麽好心?就一份禮物,被姐姐藏了一個月,一會兒要她花銀子買,一會兒花銀子都不賣了……小郡主都快被姐姐氣死了。
公主向她招手,“過來過來,我告訴你到哪裏去兌換。”
“還要兌換?”小郡主驚訝,将信将疑地走回姐姐身邊。
她才到床邊,就被公主一把拉住手腕,把她扯到了床上,撓向她咯吱窩。小郡主尖叫,慌慌張張地往床下爬,“救命啊……哈哈……救、救命……大姊我不敢了……哈哈哈……來人啊!”
在和妹妹的打打鬧鬧中,宜安公主終于能下床了。再過十來天就過年,這天,宜安公主和小郡主被叫過去,向她們的大嫂行禮。
劉既明帶着妻子張氏,向父母請過安後,又來和兩個妹妹交流感情。張氏是朝上禦史大夫張大人家的小女兒,兩年前嫁給劉既明,便一直跟着劉既明住在平州。張氏有些怕自己那個高冷的婆婆,對丈夫的兩個妹妹卻是很喜歡。
“聽夫君說公主前幾天病才好,怎麽能又出來吹風呢?該我去看公主才好。”張氏性格溫柔娴靜,拉着公主的手輕言細語。
小郡主和大哥的關系不親,卻挺喜歡這個脾氣好的嫂子。因為娘和姐姐都很兇,一個是用冷暴力欺負她,一個是各種拿她玩,劉郁靜見到這位溫柔似水的大嫂,都快感動哭了:原來世上還有對她和顏悅色的女人啊!世上的女人不是都像娘和大姊那麽可怕啊。
現在看張氏拉着公主說話,小郡主就不甘心地湊過去,“大嫂,我也病了啊,你怎麽不問我?”
張氏驚得呆了一瞬,“你也病了?”她都忘了小郡主也會生病的。
公主立刻嘲笑妹妹,“大嫂你知道她怎麽病的嗎?我不讓她跟我睡,她非要湊過來,踢都踢不走!第二天她就病了哈哈。”
劉郁靜臉紅,“對!大嫂,她還踢我!”
張氏被這兩個妹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左右安慰。偏偏這兩個一邊跟她說話,一邊還互相揭底嘲諷。張氏微笑着看:她心裏有些羨慕公主和郡主的感情。因為自己娘家的姐妹之間,往往猜忌争鬥,互相算計,哪裏能留得住這麽純粹幹淨的感情呢?
張氏就此陪着丈夫留在平王府過年,她有些誠惶誠恐,因為婆婆往日從來不提讓他們回來。別人家侍奉婆婆很辛苦,自己這邊,婆婆不需要她侍奉,她也慌張。她不知道平王妃的脾氣就是這樣,以為平王妃是不喜歡自己,為此還難過了許久。
今年回來後,張氏就盡全力幫着平王妃整理年貨,準備過年。平王妃每次要做什麽,張氏都搶在之前。
平王妃冷眼旁觀許久,一次跟宜安公主道,“她有些怕我?我沒說過她吧。”
公主笑,“娘你天天這樣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樣,別人做什麽你都不聞不問,不發表意見。大嫂怕你,多正常啊。誰不怕你?”
平王妃冷淡看女兒,“你若是怕我,倒好了。”
公主便沉默,她出神地望着窗外:要過年了,秦景還沒回來。
她一日日地數日子,都數到除夕了,依然沒等到秦景。
公主一邊被催着去前頭吃飯,一邊回頭吩咐木蘭,“給我找三尺白绫。”
“啊?”
“回頭上吊用呢。”
公主輕飄飄走了,留下欲哭無淚的一屋子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