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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

奔馳在崎岖山路的幾匹馬兒,以飛快的速度繞過幾道迂回的彎沿,而在衆匹馬兒旁邊,就是一望無盡的萬丈深淵,所謂通往奈何川的最快路徑,莫過于往下跳是最為便捷。

山崚陡峭,崖壁重重,雖說危險萬分,但放眼望去,雲海如波繞山,仙氣如霧沁鼻,彷佛随時都有仙人乘鶴,遨游雲際的畫面出現。

若是在生命盡頭,在此走上一回,這段人生也不算白來。

這是多數安居在室的文人墨客,拿着某幅峥嵘險峻、雲霭缥缈、破空蒼穹的絕世畫作,所心有同感之事,不過可不代表馬背上的男人們也是認同,尤其是跟在領頭者後方的衆人。

他們跟在不怕死的主子後面,無奈着自己的小命随時都會不保,也怕任務若是無功而返,回到瑞木家,也是命不久矣。

瑞木修言帶領着一方人馬,往州縣邊境奔去,凄厲的山風掠過他包覆口鼻的布巾,露出的雙眼如老鷹銳利,順風向後舞動的黑發,散亂在塵土飛揚的空氣中,駕馭的馬兒有如征戰沙場的鐵血悍将,牠配合着主人的勇往直前,無懼無畏。

一人一馬,一念一心,都是為了要阻止即将過了州的茶貨,由瑞木伯源帶出的茶貨。

瑞木修言趕着馬,急了速度,因為此事刻不容緩,這是攸關瑞木家上下百餘條人命的大事,他無法有半刻遲疑。

因為瑞木伯源并不知道自己帶出的茶貨,那随貨攜出的茶引,是弟弟瑞木伯楚與茶引批驗所大使範重光,兩人共同僞造的。

再說得更清楚點,是範重光慫恿貪心的瑞木伯楚,以不必交付茶稅之谄語,誘使瑞木伯楚做出胡塗的事,當然範重光在瑞木伯楚身上,也是有利可圖。

範重光将假的官仿「借」給不知情的瑞木伯楚蓋記,如此瑞木伯楚便可以省下買引的錢財,自填數量,以中飽私囊。

十萬斤的茶貨,以一百斤為一引,這省下的錢財多少?瞧這利益有多龐大!

就算私下需要給範重光一些甜頭,可跟這利益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但計畫中也有別的計畫,就是瑞木伯源并未放棄貢茶這門生意。

瑞木伯楚以為範重光給他的官仿為真,所以在瑞木伯源暗地籌備這敬獻貢茶的計畫時,他也忐忑不安過,但還是說服自己,沒事的,官仿是真的,那就沒啥好怕的。

所以瑞木伯源本來要送往貴州的頂茶,臨時轉了路,前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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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誰也不知道範重光的心機,可不是那些甜頭而已,他要的更多、更大,超乎瑞木伯楚所能想像。

在夜裏,瑞木修言叫來瑞木伯楚說明茶引之事時,瑞木伯楚雖然說得語焉不詳,馬虎草率,但瑞木修言還是立刻可以将整件事情串聯起來,用計套出瑞木伯楚的實話。

範重光将官仿借給瑞木伯楚,看似他只圖謀索賄的蠅頭小利,但仔細一想,若是事情曝光,便是告發者得益最多。

而誰是最清楚明白這事情之人?誰又是可能告發之人?

除了範重光……還會有誰!

他若是随意派個人,當作告發者,根據律法,僞造茶引者立斬,家産付告發人充賞,若是私茶出境,定論死罪。

那手上持有僞造官仿的瑞木伯楚被斬不說,就怕瑞木家上下老小百餘人

命,也一并都會被牽連在內!更何況,瑞木家的百年基業、財富、糧倉、田地,不就在輾轉之下,落入範重光手上?

好個心機深沉之人啊,但他怎麽也沒想到吧?瑞木家的庶出兩兄弟,野心是如此的大,竟想将事業版圖拓及京城!

倘若這批私茶,在州縣邊境其他區域的批驗茶引所,被巡按監察禦史查核查獲這是私茶,且不論瑞木伯源罪行如何,就說他這個徽州茶引批驗所大使,在他管轄之內,竟有僞造茶引之事,他,為官者,也難辭其咎!

可這事,也沒個準兒,官字兩個口,難說在官官相護之下,瑞木家還會有一線生機。

瑞木修言深知其中利弊關系,在點醒胡塗弟弟瑞木伯楚之後,便帶着瑞木伯楚和自己的人馬立刻啓程,去追回即将要到州縣邊境的瑞木伯源與那批私茶。

瑞木修言與跟在後方的仆從們漸漸拉開距離,但他也沒有因此放慢速度,再繞下最後一道彎坡,眼前就是踏出徽州州境的分界點。

黃沙彌漫,梧桐哀凄,與人影重重、吵鬧紛亂的邊境入口,形成強烈對比。

塵埃迷惑他的眼,在用力猛眨幾次後,他清楚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瑞木伯源一身狼狽的跪在衆位官員面前,身邊還有幾位瑞木家仆一并做着雙手合十的動作,他們争執着什麽事情,互不相讓着,但最後,瑞木伯源仍是屈服了。

瑞木伯源被上了手铐腳鏡,頭與雙手皆被木具嵌合,動彈不得。

不滿獄卒們押解他的力道太過粗暴,他欲反抗,不料,獄卒們也有所準備,一道鞭策馬匹的長鞭,就要往瑞木伯源身上招呼……

瑞木修言震驚,等不及拉缰停馬,他便大喊,「住手!」

自從那夜過後,匆匆的,日子也過了三旬。

離兒每日是點着算盤,記着帳冊在等日子。

等着那個一句話也沒對她說,一個交代也沒留給她就離開而遠走的男人回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正在做些什麽事情,是否有危險,是否遇上困難?她全然沒有頭緒,無處着手關心,只能愚昧的等着,再等着。有時候應付一下上門套話的沈婉,她知道沈婉也對事情一無所知,所以同樣擔憂。

但奇怪的是,本來同瑞木修言一道出門的馮叔和仆從們都在不久前先後回來了,就連瑞木伯源和瑞木伯楚兩位少爺也一身委靡不振的相互扶持的回府,只有她的大少爺仍然音訊渺茫,問過許多和事情有關的人,都是搖頭,不願多說或實在不知情。

她也想過要獨自啓程去尋找大少爺,可是還沒有付諸行動,便讓馮叔擋了下來,他與香娘軟硬兼施的強迫她打消念頭,說她的離開,絕對不是大少爺樂于所見。

回頭想想,大少爺也的确曾要她別管這件事情,那她就把大少爺平常在做的事給安頓好,也算替他分憂解勞了吧?

離兒坐在瑞木修言平時處理事務的案桌邊,用着他習慣的狼毫筆、玉石算盤,點記着他筆跡劃過的位置,再填上确實的數字。

這時,前廳一陣連續的巨大聲響傳進靜園,這裏和前廳還有一大段的距離,可見這聲音有多大,多不尋常。她起身,想前去察看,可人還沒走到門口,便被突然進門的兩人給止住了步伐。

「快進去!不管聽見什麽聲音都別開門!」馮叔話一丢,門一關,人就走了。

香娘被馮叔幾乎是用推的進門,力道之大,還不小心碰撞到離兒,離兒則用橋小的身子穩住香娘。

「怎麽回事?」

香娘還沒從驚吓中回神,雙手覆心,一臉驚恐,「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外頭突然來了好多官兵,惡狠狠的,說要查了咱們的茶倉和制茶坊,不給查就要抄家,真是吓人!」

「怎麽可以!我去看看。」

香娘拉住要往門口沖去的離兒,連忙說:「不!不!你別去,老馮有說過,這事大少爺也知道,而且就是大少爺要咱們躲好,別蹚渾水。」

聽她這麽說,離兒眼睛都睜亮了,「大少爺回來了?」

香娘搖頭,也是失望的模樣。

離兒不再吵着要到前頭去看,她們靜靜的等在屋裏,沒吃沒喝,直到深夜。

當一切歸于平靜,萬籁無聲,馮叔才蹑手蹑腳的進入屋內。

「別點燈,我帶了吃的給你們。」

接過食物後,離兒和香娘也顧不得禮儀,便狼吞虎咽了起來。

才吃沒多少,離兒便急忙的想知道事情的全部,她開口問了馮叔,「現在情況究竟如何?」

馮叔一臉為難,猶豫着該說不說,可事情能隐瞞多久?最後還是說了。

「情況很糟,夫人被斬了。」

此話一出,離兒手上的饅頭,香娘嘴邊的半塊油雞,都掉了下來,她們的表情一致,全是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馮叔這才說出幾旬之前在州境邊關所發生的事情……

那日,瑞木修言與一衆官員對瑞木伯源運送私茶過境一事,迂回談判許久,甚至被留置衙門多日,同瑞木修言在內的還有瑞木伯源與瑞木伯楚兩兄弟,而瑞木修言僅交代馮叔取來他需要用到的東西後,他便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讓官員們放走其他人,只獨留他被押解回京。

至于沈婉為何問斬,那可就要說冤了。

一批亮刀晃晃的官兵們,領了上頭的命令,要來查證僞造的官仿是否真有其物。

沈婉不給查,拚死拚活阻止,兩相争執不下,領頭的官員也納不了沈婉的氣焰,便要查封茶莊所有産業,還欲帶走瑞木家的老爺子,瑞木應同。

這下沈婉更是不同意,當下舉了一個獄卒的刀,就把領頭的官員給殺了。

結果自然可想而知,殺人償命,沈婉也就這麽被問斬了。

速度之快,連審案都不必,不過一個午後,人就這麽走了。

瑞木應同一見到相處半個人生的老伴,竟然為他殺人,也因他而死,就算沈婉曾經待他如何嚴厲苛刻,他也不願她是這麽冤死啊!

人總是要在絕望之境,才會有所醒悟。

當沈婉這麽毅然決然的付出生命,保護他這個什麽事情都擔當不了的男人,他虧欠的,就不只是一條命了,而是這二十多年來,她努力扞衛着的夫妻情分,咬牙支撐着的上下家業,以及……他無法等同付出的愛和戀。

今生,且不管來世,若是人生能夠再重來一次,就算他還是沒能愛上她,但至少……至少能夠做到、願意做到多關懷她、了解她,多說一點話,多看她幾眼,記下她的身影,那個為他付出生命的女人。

此時瑞木應同才覺悟,就算沈婉再跋扈,終究也只是個等愛的傻女人而已。

「如今官府也不準瑞木家各處的茶莊再運作下去,我看也只能等大少爺從京城回來再說了。」

一談起那人,離兒也不免緊張了,「大少爺知道消息了嗎?他什麽時候回來?」

馮叔搖頭,「大少爺只有讓人帶來口信,說他安好,要咱們放心,等他那裏處理好,就會啓程回徽州。」

離兒局促着臉色,別扭的說:「他……有帶話給離兒嗎?!」

馮叔老臉一愣,與香娘對看兩眼,想着該怎麽說比較恰當,才不會傷害到離兒的純純少女心。

「呃……大少爺不是說了嗎?要咱們放心啊!」

香娘也知道馮叔的難處,順着他的話說:「大少爺現在可是在忙救命的事兒,如今他安好着,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離兒乖乖等着,別胡思亂想,嚼?」

兩個老人家都這麽說了,她還能怎麽辦呢?

離兒點點頭,事情就這麽過去了。

濕冷的地牢中,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像是百年以來從未有過一絲晨陽照射,永遠不知道白日和夜晚的差別,久了,自然連日子都分不清楚是猴年馬月了。

這還無所謂,最令人作嘔的,是似毒藥的氣味充斥在牢房裏的各個角落,有陳年的血腥味,腐爛的鼠類屍臭,零散的人體器官,還有不知多少前人「暫宿」而留下的屎尿紀念。

在這裏,不用行刑逼供,對囚犯來說,就是酷刑。

是絕望的氣氛淩遲着人的求生意志,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渾身髒污的男人靠在牆壁,坐着一處看似還算乾淨的草堆上,他閉着眼,養精蓄銳。

衣着已是淩亂不堪,露出的皮膚,有着或深或淺的大小傷痕,還不到致命的程度,所幸的是,至少身體還是完整無缺的。

柔細的手指撚着絲絹,輕輕按住口鼻,略略阻擋強勢侵襲她的惡臭,她一身墨色鬥罩,行走間,隐隐紅光從擺動的步伐中洩漏了內襯的絲絨。

她是伍顏,當今刑部尚書伍階之女,年過二十,仍未嫁人。

塵世中,她是微不足道的弱質女流,卻對永遠無法善待她的命運持續無言的對抗着。她習慣黑暗,習慣再多惡劣的環境與對待,就是對氣味的厭惡,她永遠習慣不了。

伍顏灣身下傾,伸手欲探男人的鼻息是否猶在。

她還未觸及到他,卻見他的嘴角扯動,嘶啞着說:「我還沒死。」

收回手,伍顏面無表情,「真是難為瑞木主爺了。」

清淡的語氣,聽來言不由衷的關心,紅豔的唇口,有雲雨後的痕跡。

她的味道太過濃豔,早在她一進牢房,就已嗅出。

他認得她,他前世恩師之女,一個混世妖孽,人盡可夫的女人!

瑞木修言睜開雙眼,眼底有隐藏不住的鄙視,他看着眼前依舊美豔的五官,妖魅的氣息萦繞全身,嬌豔欲滴的紅唇,淫靡的勾勒着蕩漾的弧度,還是用令人評然心跳的眼神在迷惑世人。

她再美,也不能讓他動心,因為對他來說,她是衆爺兒的寶貝,床上的寶貝。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你無法否認,這次……是我救了你。」她無所謂他鄙睨的目光,雖然着實讓她心有一顫。

「憑你爹與範重光想奪走屬于瑞木家的家底?作夢。」瑞木修言喃笑。重來一次的人生,他怎麽可能會讓同樣的事再度發生?

她狀似愣然的搖頭。

「範重光?對,他當然不行,一個未入流的小官,确實不能。」她同意他的話,但對她爹伍階,那就有所保留了,「可我爹就不同了……你知道的,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當然知道,也再清楚不過了!

她爹就是個道貌岸然、卑鄙無恥、陰險狡詐的僞君子!

一個可以為了竊奪瑞木家的厚底家業,而眶騙他的信任,然後在他人生跌入谷底之際,再補上讓他永不能翻身的一腳之人!

他的恨,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就忘記的了?

「現在已經不是區區假冒官仿的禍事而已,而是你那個娘啊,堅忍不拔的娘,她殺人了,殺的還是一個身穿朝服的官員哪!」伍顏眼睛裏閃爍着的光輝,像在說故事一樣的說話,「這可怎麽辦呢?雖然沈婉死罪已降,但其他人還是難逃活罪啊!你說啊,主爺,該抄家?還是滅族?」

伍顏說得生動活潑,好似人命一點都與她無關,事實上,确實是如此。瑞木修言也不是個好聊天的對象,他冷哼,「嗯,既然事關重大,你又如何救我?」

他一個恍然的神情,說明他通透了什麽,「啊!憑你跟縣衙的太爺在床上滾上那幾圈?這樣……我還真得謝過你了!」

他反唇相稽,但心底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伍顏絕美的容貌一變,「哼,你以為讓那老頭上過,就可以救你瑞木家上下百條人命?有那麽簡單的事嗎?」

瑞木修言心一凝。依她所說,她的确是用了自身的武器去暫時化解瑞木家的燃眉之急,可這手段不是停在縣太爺這裏……

他仔細再想,照着權力再往上走,跳過幾個如實清官,和膽小怕事、不沾塵嚣的官員,這最有可能的人,不就是……伍階?:

他克制不住驚訝,「你和你爹……」

于世不能容忍的人倫悲劇,彷佛正在他眼前上演。

伍顏喝止他接下來的話,會讓她椎心刺痛的話,「不需要你多事!你只要知道,是我伍顏,暫且保穩你瑞木家還不被抄家的命運,如果你還想安然的離開這裏,最好乖乖聽我的話。」

總覺得說得不夠清楚,伍顏忍着混濁的惡臭,令她反胃、嘔吐的空氣,強迫自己繼續說道:「如今的情況,已經不是你能掌控的了,我想想啊,你是不是想用再多洋人的玩意兒去滿足那些官老爺的胃,然後再到張大人那裏告發他們收受賄賂,讓人把他們統統逮捕?」

伍顏毫不給男人面子的輕笑一聲,那嬌媚的神态,矯情的口語,驕傲的态度,都讓他郁悶到想殺人。

「我跟你說啊,沒用的!要是可行,張大人老早就将那些混帳全部問斬了。」

留下最後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伍顏離開了。

依舊不見五指的黑,只剩男人陷入沉思,輾轉難眠。

踏上回家的路上,沿路是久違的景色。

他搭乘的馬車是伍顏口中張大人賜予的,而張大人是誰?他也不陌生,兩人甚至算是舊識,因為張大人就是多年前他出手相救的叔大。

經過叔大的口,他也了解世态的走向。

如今當朝宮廷鬥争正是暗潮洶湧之際,而瑞木修言戴着假冒官仿的罪行出現京城,是點燃這場暗鬥的導火線。

該怎麽說呢?就是聰明一點的人,在經過小人範重光的提醒,跟着看出了瑞木修言一身罪名後面所代表的龐大財富,他可以因為種種理由,趁着這個機會,巧奪徽州瑞木這個百年世家的基業,而這個人……就是刑部尚書伍階,與和他同盟的一衆孽臣。

張大人,字叔大,打從他出仕以來,在官場上較勁的對象就是伍階。他們在朝堂上總是意見分歧,朝堂下也是水火不容,兩方都有各自人馬簇擁自己,就以争首輔這個大位……為目标。

暗鬥多年,雖沒有明着登上臺面,可桌下的手段,仍是從沒停歇。

尤其當伍階之女伍顏暗地投靠叔大旗下後,那情勢更是顯得微妙。

而伍顏為何情願背棄爹親伍階,投誠叔大?原因太過複雜,真相過于難堪,且就不多說了。

離別之時,叔大特地到載乘瑞木修言的馬車窗邊,他壓低着聲量說着,「瑞木小友,此次別後,可能真的再無相見之日,今後你且保重,回去再替我問候離丫頭。」

叔大輕嘆一氣,「人生在世多孤寂,只有純真能多念……叔大不時就會想起她。」

瑞木修言應聲,他從腰袋中取出一樣東西,伸到簾外,攤手在叔大面前,「這叫懷表,是洋人的發明。雖說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可要在這世道下争口氣,靠的可不是只有自己,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哪!」

手心一輕,知道對方将懷表收下,瑞木修言繼續說:「當年殘害你和同伴一行人的歹賊,修言已然查出,是一群過境的鞑子,他們好戰無良,不是能成事的民族,與他們和平共處會比相争雙敗來得有利。」

能交談的時間不多,不過一刻鐘,車夫揚鞭啓程,叔大目行遠送。

叔大緊握住手中的物品,念想從此形成。

當他促使國家與蒙古一方達成和議,開放福建區域與外國進行貿易活動,因為兩項偉大措施,當朝重現再興氣象,隆慶新政,已是後話。

風塵仆仆,終也到家。

門前素燈白帷,迎風飄蕩,給人一種凄滄百世的孤寂。

當瑞木修言一身狼狽的出現在家門口,迎接他的,還是馮叔。

原來再從來一次的人生,是不能更改多少事的。

如今若能保住離兒的命,會是他跪求天地,唯一的請托。

「大少爺,你總算回來了!」馮叔激動不已。他已經好幾個夜晚都守在門口,只為了能幫大少爺開啓這回家之門。

「別嚷,別喚人。」他輕聲喚回正要叫人的馮叔,手一擺,要馮叔安靜下來。

在馮叔的目送下,他往靜園走去,什麽都不想管,什麽也不想理,神情疲倦不堪,只有步伐還算堅定。

到廠香娘門房停下,他敲門。

否娘披着薄衫,替第二次來找她的大少爺開門,當她正要驚呼來人的身分,咐界人先一步說明來意,「離兒呢?」

他的氣已經略顯無力,正在尋找力量泉源,補充他幾乎耗盡的生命。

「在你房裏呢!這幾日,她都睡那……」聰慧的香娘明白,此時的大少爺處的廠足她煮的暖粥、燒開的熱水,而是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小人兒,才能賦予仙中卞的活力,洗淨他一身的塵埃。

作娘诂還沒說完,男人已經舉步離開。

但在經過馮叔身邊時,他想起了什麽,轉頭對馮叔和香娘說:「明日開始,準備大婚事宜,但細節從簡,能把人娶進來就行。」

他娘剛過世,要成親也得在百日內辦好,一切簡樸,無可厚非。

入了房,不意外,瑞木修言在拔步床內的地平,發現蜷曲在那的小小身揠。

她睡得很不安穩,嘴裏念念有詞,一聲一聲大少爺,一句一句回來,倒是清楚分明。

他一見到她,心頭的一礙才真正放下。褪下滿身塵土的挂衫外袍,随意丢棄在地上,再一個彎身,提抱起地平上的離兒,将她連人帶被的放在床榻上。

離兒嘟囔着不依,似乎不太滿意有人翻動她的身子,蹭着軟被,她轉身背對男人。

他也順着她的意思,沒有扳正她,反而覆上她的身軀,開始作亂。

滿身傷痕的手掌在嬌軟的女體上游移,她披散的柔發順着他的動作纏繞着他的指頭,一圈一圈,絲順綿綿。

男人身體即刻開啓情慾的開關,他眼眸染慾,思想變邪,他正在用她滿足自己身體的渴求,不顧她仍是熟睡,不顧她根本不能反應,他就是要她!

向前盈握住身下女人胸口的那只飽滿,力道不輕不重的揉捏。黑暗中,他的唇尋找到她的檀口,忘情的吸吻着。

施加的壓力不是輕柔,而是帶有宣洩慾望的味道,他的唇舌舔舐着女人細致的面頰,輕咬着那層軟肉,從中呼出的熱氣,讓離兒扭動了一下身子,她往被子裏層躲去,不讓男人繼續欺負她的芙蓉面。

她的反射抗拒,讓他不悅,壞腦筋的加重了手心的力量,讓椒乳變了形,随着他的念想,使勁揉着。

他沒去在乎離兒是否會被他擾醒,或許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卸除她身上讓他覺得多餘的衣物,他同她,一樣光溜。

本是潔白無瑕的女體,不襯合的搭上男人略顯髒污的身子,他瞧着她身下一處被他沾上的灰,想也不想的就低頭舔乾淨。

這一舔,可就停不下來。

他一面對離兒貪睡的堅持惱着,一面對她的身子瘋狂渴望着,他壓不住自己張揚起的情慾,像朝拜似的動作,他從頸椎一路向下舔吮她整個背身。

當他嗅到離兒兩股間的幽香,那裏隐隐的已經散發着動情的味道,他分開閉阖着的嫩白腿兒,喬動姿勢,讓她像幼娃兒趴睡一般,股心中間朝着自己不知羞的大敞開來。

離兒也算是個固執的主兒,連這樣都能睡着?

他想,若是現在如此對她的人不是他,她是否還是順從着來人的胡作非為,而情起?動慾?

可他知道現在不是算帳的好時機,暗忖着自己往後可要好好再教育她,便把這件事抛諸腦後了。

他擡起玉臀,開始品嚐着她為他情動的滋味,疏稀的柔毛沒有阻礙他的進擊,伸出舌尖描繪着嬌花的輪廓,他找到了藏在裏頭的蒂蕊,小小的,嫩嫩的,還正在長大。

當男人的唇含 住了那顆蒂蕊,戰栗感立即延伸,傳遞到離兒身體裏面各個角落,當她感覺到身體舒服了而發出嘤咛,但靈魂的羞恥卻讓她不知該抗拒,還是接受?悶着的頭,慢慢開始回神。

還不醒嗎?這小丫頭,真是磨人。

……

他的憐和她的戀,讓那千篇一律的動作持續下去,時快時慢的速度,燃燒着他們一夜。

在瑞木修言終于耗盡自己的體力,倒卧在離兒身邊沉沉睡去後,離兒半眯蓄眼,守候着男人,等清晨的到來。

剛亮,離兒不用人提醒的就早早起身,想為剛回家的男人燒開熱水,沒想到,馮叔已經等在門外。

他不作聲,也要離兒安靜,手向外一揮,只見幾名家漢搬來一缸子熱水,和香娘早起煮食的米粥和小菜,放在桌上後,馮叔便讓家漢們先行離開。

馮叔關門前,從懷中取出物品,遞給離兒一只藥瓶,壓低聲音以不吵到床榻上的人說:「大少爺身上帶傷,好生伺候着,今日就別忙其他事了。」馮叔交代完後,便阖上木門,只剩離兒和瑞木修言待在房內。

離兒也沒擾醒男人,使出力勁,替昏睡過去的男人擦拭全身。好在他是睡着的,方巾擦過了傷口處,也不會見他疼着喊痛。

上了藥,她端詳着久日不見的心上人,除了身上幾處傷口和面容有疲倦的蒼白,其他沒啥大礙,就是不知道受了什麽苦難,把自己搞成這樣……

離兒突然想到他昨晚的孟浪,才剛進門,就将她……

摸摸熱紅的面頰,她有含春的羞。

等着他睡飽的同時,她也沒啥事兒要做,索性便躺回他身側,摟着他挺直的胸膛,一同入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

或許已經過了一夜,或許才經過幾個時辰,睡懵的離兒分不清楚,尤其當男人再度壓上她的身子,癡纏着要她回應他的熱情,她也順從他的意思,配合着他時,就搞不清今夕是何夕了。

再次醒來,床榻上只剩她一人獨眠,從床邊的薄簾透進的微光,她不知道此時是黃昏或是清晨,只知道自己睡了許久,久到想不起來,上一頓餐是吃了什麽?

她強迫自己醒醒神,簡單的打理自己後,便往門口走去。

門咿呀的出聲,驚擾了一群正在廊上忙着從梁枋換下素白燈籠,改挂上象徵喜慶紅彩帶的仆傭們,但是他們沒有太過歡騰的情緒,一點也無嫁娶人家的熱鬧,只對她這個大少爺特別疼寵的丫頭,微微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

因為瑞木修言的對待,讓離兒的身分,特殊到無法衡量她在瑞木家,是匕還是下的地位?在兩者都不明朗間,唯有與她相敬如賓,和平共處,才是蔔策。

離兒見他們似乎不願多說什麽,識趣的也不多問,反正事出必有因,這宅,就這麽大,自然會有人告知她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也不必久候,待她步入前往主廳的穿廊上,便見到正從祠堂回來的瑞木修:邑被人簇擁着往正堂走去。

她在廊上的過彎處,向後退了一步,隐身在雕梁內側,巧妙的躲藏,不與他們直接碰到面,她知道與他同行的人有許多族裏耆老和庶少爺們都在,倘若她貿然出現,想必尴尬。

瑞木修言大祭過天地與祠堂,感恩諸神、祖先,保佑瑞木家算是安然度過此劫,再祭家母沈婉,以慰她含怨不平之魂,要她平靜,歸西我佛,不問塵世是非恩仇。

過後,與族老們和兩個庶弟瑞木伯源與瑞木伯楚,大略說了連日來他在京城所發生的事情,包括朝堂上政變情勢緊張,內憂外患四起,國難将至,近在眼前,所以,要他們記取此次教訓,莫再任意妄為行事,要謹言慎行,否則逐出家門事小,逼着他做出就地正法,以杜絕後患之事,就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了。

如今沈婉走了,瑞木應同也垮了,病着身子不管事情,而在瑞木修言還未歸來之前,權力下放,一切家業重擔全落到他們兩兄弟身上,忙着忙着也昏頭去,哪裏還有空想東想西,加上自家大哥當初也是舍身相救過他們的,種種因素下來,就算有再多心思,也使不出來了。

瑞木修言也趁此機會,祭出家訓,闡明徽州瑞木家絕不分家,反之,若是自願離開者,摘去姓氏,永不得再回瑞木家門,如此,只要他們兄弟一一人頂着瑞木這個姓,就一輩子是這個家的人,吃也共享,福也共樂,有難互助,有苦同卷田。

「事情且明白了,只是,大哥,二弟還是不懂,您如今是要娶哪家閨女啊?」

瑞木伯楚一開口,問出了同樣是離兒心中的疑惑,她站在梁下,明知不該偷聽,耳朵卻是豎得老高,想知道瑞木修言的回答。

「刑部尚書之女,伍顏。」

瑞木修言穩健的應聲,沒有半分猶豫,她沒看見他的表情是如何,只知道自己越往下沉的心,有如千斤石塊般重。

那心裏可有我?

因為我的心裏有妹,想疼離兒……想愛你。

他心裏有她,他愛她,可他要娶的人……不是她?

原來大夥兒忙着的,是他與尚書之女的婚事。

這是早該預料到的事,只是她沒想過這日子會來得這麽快,這麽急不可待,甚至讓她沒有喘息的空間,經年累月,用愛堆砌起來的堡壘,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全成了瓦片。

也曾想過,大少爺是否會娶她為妻……不,就是當妾,她也願意。

只是心還是有所不甘,愛他越重,怨氣越深。

那個女子是誰?可美?可嬌?教他愛戀?

與他在京城相識,繼而相戀?交付承諾,互許終身?

那他回來再與她恩愛纏綿,算什麽?

難道,她是他養在地平的自有物?不需要交代情分,閑來無事,玩玩即可?

冬日的清晨,她在地平上,抱着他踏下床的腳,用肚子溫暖他受寒的腳心,從小到大。

夏日的午後,她在地平上,跪着取扇替他掮涼,讓他溫書得以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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