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倏忽小桃便亭亭
昔年的妖族天宮金碧輝煌，可如今的興都皇城卻是改走一種質樸大氣的風格。
常羲推開厚重的銅門，陸壓就坐在窗前的書案邊。晚霞穿過窗扉，橘色的光輝盈滿書房，他周身也因此蒙上一層暖色光暈。他是那樣的聚精會神，甚至對銅門的響動，常羲的腳步聲，絲毫未覺。
常羲娘娘悄悄走近，這才發現，他竟穿着一身素服，眉眼低垂，右手執筆，左手捧卷，無盡的平和沉靜。三足金烏是太陽的化身，性情是出了名的暴躁，常羲還從來沒想到，這輩子居然能在自己這個外甥身上找到這種平淡的感覺。
她慢慢繞到他的身後，仔細打量這座大殿，全部都是書。楠木書架高比梁柱，滿滿的書籍磊在其上，竹簡、紙頁、絹帛、玉冊，應有盡有。空氣氤氲的皆是墨香。每一卷書上還都有編號備注，方便查閱。
常羲随手取下一冊竹簡，竹條都被磨得光滑無棱，其上的布帶都有些泛黃。她抿了抿嘴，一股怒氣湧上心頭，手中一個用力，布帶就此斷裂，竹條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陸壓這下終于發現了，他耳朵一動，就立刻辨認出方位，一閃身就到了常羲眼前。
“我不是說了，任何人都不準……姨母？你怎麽來了？”
常羲似笑非笑道：“陛下好大的威風。”
陸壓垂下頭，腼腆一笑道：“姨母就別取笑我了。您什麽時候到的，待我收拾一下，我們出去說話吧。”
常羲含笑颌首，就見陸壓收好竹簡，轉身離去。他疾步行走，衣帶飄飄，腰身處的袍服明顯略顯寬松。
常羲瞳孔一縮，素衣定是他知道董雙成死後新制的，本該合身至極，可這才過了多久，就寬松了這麽多……
她心下憂心忡忡，面上卻不顯，仍強笑着随陸壓出去，見他命人擺宴款待她。
不多時，菜肴就都擺上前來。蜜烹玉蘭片，清湯鮮菱，荠菜豆腐羹……玉蘭片就是冬筍，清油炸成，形似玉蘭花瓣，潔白清雅，故而得名，盛在盤中如鮮花盛開，再加上香蜜，滋味可口。菱角則取清池之中，浮出水面者，清香鮮嫩，以清湯煨熟，取之天然原味。荠菜豆腐羹則是一道湯菜，熟筍、面筋、香菇皆成小丁，荠菜更是化作細末，融入豆腐羹中，豆腐雪白，荠菜新綠，看着令人食欲大增。
這些菜肴雖色香味俱全，可瞧在常羲眼裏，卻滿不是滋味。她皺眉道：“你現在連葷腥都不沾了？而且只有這麽幾道，還只是凡間的家常菜，你身為妖族之主，怎麽能吃這種有失身份的東西？”
“再有失身份，也吃了整整四年了。”陸壓又道，“這是他們疏忽了，竟只備了孩兒慣用的菜。糊塗東西，姨母親至，怎能以此招待，還不快重設！”
侍從誠惶誠恐地下去了，很快山珍海味，珍馐美酒就擺上前來，只是常羲的胃口早就沒了。陸壓卻還殷勤地給她添菜，自己也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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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羲定定瞧了他一會兒，順手夾了個姜片到他碗中，陸壓笑着謝過，接着就渾然不覺地将姜同其他菜一道吃下去。
常羲忽而一笑，問他：“姨母剛剛給你夾的菜甜嗎？”
陸壓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甜，都甜到心裏去了。”
話音未落，他又開始給她讓菜，自己更是吃個不停，不過瞧瞧他那僵硬的咀嚼動作，一看就是明明沒胃口，當着她的面卻硬逼着自己吃。
常羲将碗擲在桌上，怫然變色：“你吃着甜，我卻吃着苦！”
陸壓一愣，擠出一個笑容：“您怎麽了，是不是不合您的意，我再讓他們重做。”
“就算拿龍肝鳳髓來，我看到你這樣子也咽不下去！”常羲怒道。
衣帶漸寬，食不知味，這合着已經是個傻子了，沒聽說三足金烏中出情種啊。
常羲使勁戳了戳他的額頭：“真靈已滅，就再無回轉之機了，你明不明白！”
陸壓淡定假笑的面具終于被打破了，他眼中晶瑩閃爍，半晌方道：“一定會有辦法的……”
“呵。”常羲娘娘嗤笑一聲，“開天辟地以來，就沒聽說過這種辦法！”
“要是沒有，我就自己想！”陸壓霍然起身，他的胸膛不斷起伏，“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一元會……我不老不死，與天地同壽，只要我堅持，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的……”
他喃喃重複着，不知是在勸常羲，還是在勸自己。他就像溺水的旅人，拼盡全力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憑着這一點微不可察的希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面背負起自己的責任，一面竭盡全力挽救愛人。
常羲忙起身摟住他，她捧着他的臉，艱澀道：“你就那麽喜歡她嗎？這世上還有很多好姑娘，你很快就會忘記她……”
“喜歡？”陸壓皺着眉頭，“我不知道……”
他臉上浮現出一個朦胧的笑意：“不過，她說，沒有她，我一天都活不下去。其實我也這麽覺得……所以，我一定得讓她回來。姨母，要是她不在，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過。她很聰明，我太笨了，笨到無可救藥，是我害死了她……”
常羲長嘆一聲，立即就想将雙成的下落和盤托出，可想起女娲娘娘的警告，她又欲言又止。
陸壓這時倒敏銳起來，他即刻開口道：“怎麽了，姨母，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常羲娘娘呼吸一窒，她緩緩開口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陸壓，就算你法力再高，也無法逆轉自然規律。”
陸壓排斥道：“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
“對，你說得對，确實應該試試。”常羲垂眸道，“可你這樣大海撈針是不行的。姨母倒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
陸壓眼睛一亮，他緊緊握住常羲的手：“您有辦法？”
常羲忍着疼，點了點頭：“龍鳳同為洪荒遺族。龍族子息綿長，鳳族卻人口凋零。究其原因，無非就是二字——功德。龍族行雲布雨，廣積善緣，鳳族卻好勇鬥狠，無功于世。作為不同，命數自然也大不相同。”
陸壓猶疑道：“您是說，讓我為董雙成積累功德？”
“不止是你自己，你已為妖族之主，大可帶領全族積極向善，既可消弭你過去所造的殺孽，又可延長妖族的氣運，當然也能感動蒼天，複活你喜歡的女孩子。”
陸壓先是大喜，可思索之下，又覺有些懷疑：“真的能行嗎？”
常羲笑道：“這我也不敢保證。不過，董永孝感動天，都能讓七仙女下嫁。你如積下億萬功德，又何愁不能打動上天，複活一個并無惡行的小姑娘呢？”
“對、對、對。董雙成并沒有做過什麽壞事，她還救了很多人，她本就不該死……”陸壓的臉上漸漸現出光彩，“我可以都試試，一面行善，一面查閱典籍，總有一天會成功的，您說是嗎？”
常羲心頭一酸：“你已經瘦了那麽多了，這樣下去，你自己會支持不住的！”
“沒關系。”陸壓一笑，“等董雙成回來了，她會天天給我做飯，還會督促我不準浪費糧食呢。姨母，你快幫我想想，怎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積累億萬功德？”
自己掰得謊必得自己圓。常羲說出此話，一為寬慰陸壓，使他不要太過勞累，二就是為了妖族。她活了這麽多年，如何不知，順天而生，逆天而亡的道理。陸壓以雷霆手段統一妖族，這是他自小所受的教育，他的父親、叔叔都是這樣來進行統治的，可是結果如何呢？妖族被打下三十三重天，再無翻身之機。常羲既然明白這一點，就不能讓陸壓走上他父親的老路。正好，董雙成的事給她一個絕佳的借口，讓她能勸陸壓改變以往的行事方式，走向正道。
現在看來，第二個目的是達到了，可是第一個目的，卻是适得其反了……
常羲扶額長嘆，這可該如何是好？
與她同樣揪心的，還有一個人，就是姜子牙。
他立在西海之濱，眼看楊僩移山填海，堵住海水洩漏。
他大聲道：“徒孫啊，要不歇一會兒吧！”
楊僩現出萬丈法相，立在海中道：“師祖，我沒事！滲漏的地方馬上就要堵住了！”
姜子牙無奈道：“我知道西海龍王是你外祖，可是海水洩漏就是一件小事，你也沒必要這麽拼命吧，你太師祖又沒給你規定時間。”
楊僩摸了一把汗，沙灘頓時濕了一片，他笑道：“海水洩漏是小事，可是找到表妹的真靈是大事啊。您要是真心疼我，幹脆上來幫忙好不好呀？”
“……”姜子牙默了默，氣呼呼地上前道，“貧道真是敗給你了！”
兩邊都在為雙成忙碌，倒是為鎮元子減輕了負擔。
某一天大仙驚訝地發現，蟠桃吸收美玉的速度變慢了。他還以為是桃樹病了，忙開天眼一看，這才發現，功德金光從四面八方而來，注入桃樹之中。
哪裏來這麽多的功德？鎮元子百思不得其解，卻也欣喜地看到，桃樹的樹幹漸漸變粗，枝葉越發繁茂。三年後的一個清晨，明月歡快的叫聲響徹了整個五莊觀。
“師父，師兄，你們快來看啊！桃樹長出花苞了，她是不是要開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壓妹：第一份彩禮，功德金光，大大減輕了師父您的負擔，您看我這個媳婦，貼心吧？
鎮元子：恩，不錯，不錯，為師的萬壽山能夠保住，多虧你勤快啊。你比我那不争氣的徒弟好多了，就知道吃！
PS：下一章，蟠桃仙子董雙成隆重登場！
